201.重拾信赖
清晨第一缕霞光穿透云层，一轮朝阳很快跳脱而出，茫茫草原顿时染成一片金黄。
霞光万丈，映照在脸上，明亮又温和。
慕离歌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依然将她紧拥在胸前的男人。
朝霞映在他那张坚毅的脸上，相比昨夜的冷竣，此刻的他显得温和多了。
那匹马跑了一夜，已累得气喘吁吁，却仍在奋力前行。
慕离歌说：“陛下，让我自己骑吧。”
龙傲天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那处伤——伤口已凝成一粒红点，在她那白晳的颈项上，异常显眼。
她下意识遮住了脖子，转过头去。
身旁，秦雪峰正用着充满讶异的眼神看着她。见她发现了，他急忙收回目光，大喝一声：“驾！”
还好他不知道当时的惨烈。如果这事传出去，让后宫知道，龙傲天在昨夜险些杀了她，那太后和三妃她们岂不是要拍手称快？
想到彼时龙傲天那副狰狞的模样，她的泪又不期而至。
但她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水。
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他若厌倦了她的泪痕，再见，也不会再觉痛心了。
既如此，她又何必自讨无趣。
草原上的风来得很是及时，泪水还未流出，便被风干在眼里。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心中涌出浓浓的悲凉。
是不是从此以后，她便失去了她曾经拥有的独一无二的宠爱？
也许她这次的确闹得过份了。但那也是爱子心切啊！他会体谅吗？
现在他还肯抱着她，同她共乘一骑，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还是有情的？
可他为什么不说话……哪怕一句安慰的话也好啊……
马儿颠簸得厉害，她的心也起起落落，惴惴难安。
而今她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接下来再该如何收场，才是最头痛的事情。
冯俊杰走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猜到她是偷了兵符假传圣旨的？
边将擅自入京倒还能体谅成有紧急军情；可假传圣旨的罪名又该如何包庇呢？
龙傲天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会不会为了维护国法而大义灭亲？
灭就灭了吧……如此，她倒可以早日见到她那夭折的孩子了……
这一路就这么胡思乱想，想得人心乱如麻。
回到军营，天已大亮。
龙傲天顾不上休息，直接奔向了练兵场。秦雪峰也紧随其后。
见到他们，冯俊杰唯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照常练兵。
他已叮嘱昨夜随行的亲兵，谁若将昨夜之事泄露半分，军法处置。这些亲兵本就是他的心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昨夜的事有多严重，毋须他多强调，他们也心知肚明，想来应该万无一失。
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龙傲天是否会改变主意。
还好，龙傲天对那件事只字不提，那便意味着，他们过关了。
慕离歌再也没有去过练兵场。
除了不想再见到冯俊杰，以免大家难堪，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恐惧。
自打龙傲天拿枪指向她后，她对那些寒光闪闪的兵器便有了莫名的畏惧。
虽然事后龙傲天没有再指责她，甚至没有再追究兵符的事，但她还是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生份。
他对她的话越来越少了。
他同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谢谢”，递给他擦汗毛巾他说“谢谢”；给他倒杯水他也说“谢谢”；就连见到他打算睡觉了她往床里边挪了挪，好给他多腾点地方，他也要说声“谢谢”，好像除了“谢谢”两个字，他对她已无话可说。
他每日练兵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似乎是在刻意借此避开她。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能躺在他身旁，想好好同他说些体己的话，头一眼看他他还在脱衣服，等她换了衣服拢过去，他已鼾声如雷。
每到这个时候，她只能愤然转过身，独自一人偷偷饮泣。
她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她更不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会不会走到崩溃的边缘。
转眼就立秋了。
以往在瑞国的时候，立了秋还会有“秋老虎”，持续热一阵子；而现在，立秋过后，风里就带了些许凉意。
第一次经历虢国的初秋，慕离歌很不适应。白天还是一样的燥热，可太阳一落山，寒气就上来，让人应接不暇。
不知是夜里着了凉，还是忧思过重，慕离歌病了。整个人晕晕沉沉，无精打采，也没什么胃口，送来的饭食，几乎都原封不动又端了出去。
可龙傲天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他回来得越来越晚，有的时候，为了同兵士们吃住一起，他甚至同他们一道在野外扎营，一连几天都不回营房。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她那羸弱的身子再也经受不住忽冷忽热的变化，发起了高烧。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身子却不停地打着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硌硌作响。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蜷缩在床上，她有气无力地想像着，若待他再回到她身边，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他会伤心吗？
也许会吧……但那也只是一时的，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忘了她，就像忘了当初的云曦姑娘一样。然后，他会再寻找下一位妻子，一个比她乖巧比她听话，随时需要他保护的娇小女子。他会加倍地宠她爱她……
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窗棂，好像无数粒豆子从天而降，轰轰隆隆，声势浩大。
门突然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一边卸着湿漉漉的铠甲一边抱怨：“天！多久没看到这么大的雨了！离歌，你是没看到，十步之内都看不清人的模样了！”
她弱弱地应了一声：“陛下……”
龙傲天方才发现不对劲，一个箭步冲过来，拢到她面前关切地问：“离歌，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心中的种种委屈喷涌而出，她的泪再也忍不住跌落下来。
他很是机警地触了触她的额，不禁大吃一惊。
军医闻讯赶来，刚一搭上脉，他的脸色不禁一变。
“陛下，这位是……”
龙傲天只好承认：“她是和妃。”
“陛下恕罪！”军医急忙叩头，“微臣冒犯了和妃娘娘，微臣罪该万死！”
龙傲天急道：“现在扯这些做什么！和妃若有事，你才是罪该万死！”
“是！是！”那军医唯唯诺诺，重新搭过脉，这才道：“陛下，娘娘乃受了风寒，出了汗就没事了。”
说着，他掏出银针，在蜡烛上烧了烧，用水清洁了慕离歌的耳垂，一针刺下去，挤出四、五滴血来。
慕离歌不禁蹙了蹙眉，唤了声：“疼……”
军医道：“陛下放心，娘娘的烧很快会退了。只是军营条件简陋，陛下还是应该尽早送娘娘回宫休养。”
“朕知道了。”龙傲天望着慕离歌，心中满是愧疚。
“陛下，多给娘娘喂些温水。如果情况有变，陛下再找微臣。微臣先告退了。”
龙傲天略一点头，又叮嘱道，“朕不该带宫妃进军营，是朕有错在先。还请先生替朕保守秘密。朕，感激不尽。”
“陛下言重了！”军医做了一番保证，退了出去。
唉，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要守住秘密。
慕离歌哆嗦着道：“陛下……臣妾又给陛下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呢……”龙傲天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烫得吓人。他急忙命人端来一盘温水，沾湿了毛巾在她颈项、手心和额头不停地擦拭着，试图以此为她降温。
她感激地笑了笑，只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陛下……你的衣裳都湿透了，小心着凉啊……”
龙傲天将她的手放进被子，柔声说：“好，我去换身衣裳，陪你睡。”
她便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有的时候，人在高烧时反而精神好，高烧退却后，便萎靡不振了。
龙傲天试了试她的额，果然感觉烧退了些去。而她的衣裳已被汗水浸湿。他便又找来开干净的小衣替她换上，一直忙到半夜才算完。
慕离歌醒来的时候，依然恍惚，双眼似被什么东西粘上，怎么也睁不开。
他说他要陪她睡的，可为什么她觉得身边空空如也？
她试探着在床上摸索着，手指突然触到什么东西，惊得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他正伏在她的床边，沉沉睡去了。想是她夜里睡得不安稳，他只得和衣守着她，现在终是熬不住，睡着了。他睡得太沉，一只胳膊垫在脑袋下面，另一只胳膊已从床上滑落，无力地垂在身侧。
慕离歌心中一动，不忍叫醒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找了件斗篷披在他身上。
尽管她动作很轻，可那斗篷刚碰到他身上，他就被惊醒了。
“离歌？你怎么起来啦！”他一脸憔悴，好像大病初愈的那个根本是他。
“是……陛下还是到床上睡吧。别臣妾才好，陛下倒病了。”她说着，想去替他倒杯水。
“我来吧。”龙傲天强打精神，将她扶上床躺下，“你才好点，不要乱动。我会照顾自己的。”
“嗯……”慕离歌略一点头，泪水跟着扑簌而下。
龙傲天拭去她的泪，蹙着眉，眼中满是怜惜：“怎么又哭了？”
“我没事。”从这一刻起，她要自己变得坚强起来。
龙傲天幽幽叹了口气，说：“再休息两日，我们就回宫。”
“不要……”她拉住他的胳膊，低低地说，“陛下练兵要紧。臣妾不想误了陛下的大事……”
“你才是大事。”龙傲天立即纠正，随即俯下身，将她紧紧抱住。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喃喃着道，“是我不好，这几天疏忽了你，连你不舒服我都不知道……”
再次被他这样温暖，她的心一阵抽搐，那个在心里盘旋了多时的疑问终是忍不住要问出来：“陛下还在为臣妾偷兵符的事而记恨臣妾吗？”
“怎么会……”他含泪而笑，“我只是希望你能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不要再对秋荷做无谓的猜度了。”
“真的？”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苦苦猜度了那么多种可能，想不到从他嘴里出来的解释，竟是如此简单。
龙傲天托住她的脸，眼中无限怜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算我求你……”
她不禁破涕而笑，使劲点了点头。
横亘在她心头的隔膜，似乎就这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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