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醉翁之意
三人从迎晖楼上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映月阁而去。。
半路之上，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远远见到一群小宫女簇拥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眼望过去，映月阁的小宫女绮丽也在里面。绮翘见了，不由气恼地道：“这个死丫头，不好好在宫里干活，竟学着躲起懒来了！”说着，冲过去就要抓她回去。
慕离歌却一把拉住了她。
“没什么大不了。宫里也未见有那么多活干，偶尔出来玩耍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要对她们太严厉了。都是别井离乡的，大家应该相互多照应才是。”
绮翘急忙道：“娘娘说得是，奴婢会好好教她们的了。”
慕离歌笑了笑，说：“不如我们藏起来，听听她们在聊些什么。”
三人会心而笑，找了个灌木丛作掩护，悄悄拢了过去。
只听到有个宫女在炫耀着什么，绮丽不服气，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陛下昨儿才赏了我们娘娘一枚金戒指！那戒指有这么大，上面雕着一朵蔷薇，逼真得连叶子上的脉纹都一清二楚！那成色可是一等一的好，我在这宫里，还没看到哪位娘娘的金钗有那等成色呢！”
“你懂什么，”那宫女满脸不屑地撇了撇嘴，“我们娘娘说，这金戒指的意思其实就是经戒止。以前在宫里，娘娘们每逢月事来临，又不好向皇帝明说，就戴上金戒指作为提示，这皇帝一看呀，就心知肚明，就不会召幸娘娘了。这个习俗后来演变过来，就成了被打入冷宫的隐晦之意。陛下送你们娘娘金戒指，就是在告诉她，从现在开始，他是不会近你们娘娘的身啦！你还在这儿炫耀什么？”
“你胡说！陛下最喜欢的就是我们娘娘了！”绮丽争得脸红脖子粗。
那宫女嗤笑一声，说：“是吗？那为何昨夜陛下宣我们娘娘去侍寝了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咬得不可开交；激动之下，言辞自有过激之处，连带着慕离歌也被“问候”了好几声。
绮翘忍无可忍，不容分说，上前一巴掌扇在了那名宫女的脸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侮辱和妃娘娘？！是不是嫌命太长了？我这就去告诉陛下，让他成全了你！”
“绮翘！”慕离歌急忙赶过去，对绮翘摇了摇头。
那宫女捂着脸放声大哭。
其他人识得是和妃，吓得慌忙跪地求饶。
慕离歌叹了口气，说：“本宫什么也没听见。你们且散了吧。”
众人行了礼，顿时四散而去。
绮丽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慕离歌说：“绮翘，别为难她。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绮翘应了一声，转头对绮丽道：“还不叩谢娘娘！
绮丽急忙叩头谢恩。
慕离歌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默默走掉了。
彩云还想跟过去，却被绮翘拦了下来。她知道慕离歌的脾气，如果让她发现她们在暗中跟随，她一定会不高兴的，不如由她去了。
彩云哀哀叹了口气，目送着她离开，眼里蒙着浓浓的忧虑。
比起映月阁的专属花园，御花园显得格外宽敞，也格外寥落。也许是因为正值隆冬，除了梅花星星点点地绽放着，处处都是枯枝败叶，一派萧条。
漫步在梅园中，瞬间被梅花那特有的傲骨清香所包围。
傲骨，龙傲骨……
为什么无论看到什么，她都会不自觉地往那些方向联想？
她太挂念他了。
龙傲天此刻应该还在朝堂之上，听着那些朝臣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吧。
那一刻，慕离歌非常羡慕秋荷。秋荷可以帮龙傲天监国，替他分忧，而她对国事一无所知。
如果有一天龙傲天向她抱怨朝堂上的事，她却只能傻傻望着他，不明所以，那该是多么无趣多么尴尬的一幕啊。
她又想到了太后最后那几句近似于威胁的叮嘱，泪水不自觉便淌了下来。
面对太后的重压，她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一路走走停停，念念怨怨，快到映月阁的时候，已近晌午。也不知绮翘她们这些个傻丫头没见到她回来，会不会也没吃午膳呢。
还没等她走进门，远远便听到宫里传来凄厉的哭声。
她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
宫里的宫女们都在掩面恸哭，就连几个做粗活的内侍也在跟着抹眼泪。
“你们这是……怎么啦？”
见到是她回来，彩云不禁哭得更厉害了：“娘娘！不好了，快想办法救救绮翘吧！”
“出什么事了？”听说是绮翘出了事，慕离歌不由慌了神。
彩云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地告诉她，之前她们在御花园遇到的那个同绮丽发生争执的宫女，是邓容妃宫里的红荳。红荳挨了绮翘的打，回去后一气之下上吊自杀了。邓容妃便将这件事告到了大内总管曹国祥那里。曹公公刚才亲自带人过来，将绮翘拿了去，说是要带回去审问，要她为红荳的死负责。
“岂有此理！”慕离歌悲愤难平，“她的宫人赌气吊了颈，关绮翘什么事！”
彩云哭道：“娘娘有所不知。宫里早有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出了人命，就要有人填命！不然这件事就永远没法平息！绮翘这回怕是活不成了！”
慕离歌咬牙道：“我现在就找曹总管去！”
“娘娘！”彩云一把抓住她，“那曹公公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就连小圆都要让他几分。娘娘还是去求求陛下吧！现在只有陛下能救绮翘了！”
慕离歌想也没多想，转身就走。
彩云跟了几步追过去，叮嘱道：“娘娘一会儿见到陛下，可要好言好语相求，千万别跟陛下顶撞才是啊！”
慕离歌已顾不上许多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绮翘一定不能死。
当初千凌陪她一道逃婚，已是枉死；而今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让绮翘也搭上性命，那她说什么也不会甘心！
承乾殿就在眼前。
是等着龙傲天下朝了再去，还是现在就去跪求相见呢？
这一刻的犹豫，让她停下了脚步。
也许是走得太急，出了一身的汗，反而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突然意识到，现在去找龙傲天救绮翘是非常不明智的。
诚然，龙傲天有权利阻止曹公公的审问，更有能力直接要求他放人。但她不能让他这么做。
一国之君的威信何在，不就在于公平公正么？如果她要他徇私，那就是枉法，岂不是授人以柄，反受牵制？
更何况，此事牵扯到邓容妃，他们昨天还……龙傲天未必肯替她出这个头。
可是，去找曹公公应该也是无济于事的。
曹公公既是铁面判官，国君他都未必给面子，何况是她。
那么……
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找邓容妃好好谈一谈，希望能与她达成和解，再邀她一道向曹公公讲明原委，只要她不再追究，应该就可以保住绮翘了。
这样想着，她像被风吹得鼓鼓的风帆，卯足了劲，向着邓容妃的福临宫疾步而去。
见到她，邓容妃表现得一点也不意外，好像她的到来，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娘娘请坐。”她款款将她引到暖榻边，倚着抱枕坐下，平静地说，“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姐姐来得这样匆忙，究竟所谓何事？”
慕离歌直截了当地道：“客气话就不必再说了。本宫来是为了什么，娘娘心知肚明，又何必装腔作势呢。”
邓容妃微微一笑，对左右侍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几名宫人顺从退出，还掩上了门。看来，她事先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邓容妃亲自给她斟了杯茶，这才道：“娘娘放心，绮翘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能保证她会没事？”慕离歌目光咄咄。
邓容妃仍是淡淡一笑，说：“因为红荳并没有死。既然没有出人命，也就不会有人填命。娘娘明白了吗？”
“没有死？……”慕离歌恍然一惊，“不是说她上吊自杀了吗？”
“她的确是打算上吊自杀的，只不过被人发现救了下来，现在人已经没事了。”邓容妃捧着茶杯细细吹开萦绕在杯面的热气，答得从容不迫。
“你……那你为什么还要报曹公公，让他带走了绮翘？！”慕离歌强忍着性子没有发作，只是言辞之间已现激烈。
邓容妃看了她一眼，说：“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又怎么会来我这里呢？”
听她话中有话，慕离歌心中已有分数。她缓了缓语气，平静地道：“娘娘有事，不妨直说。只要本宫做得到的，本宫一定再所不惜。”
邓容妃低着看着手中的茶，不紧不慢地道：“娘娘，这是上好的龙井茶，是从瑞国运送而来的。娘娘真的不想尝尝吗？”
见她如此这般，慕离歌索性同她周旋到底。她端起茶杯，细细闻了闻，果真醇香扑鼻。于是她小啜了一口，将茶杯放在了一旁。
邓容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怎么你不怕我在茶里下毒吗？”
慕离歌正襟危坐，泰然自若地道：“我没有做过什么让你起杀心的事。”
“呵！”邓容妃笑道，“你是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你又知不知道，在这宫里，想要一个人的命，有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你的出现本就是个错误。不止是我，想来贵丽淑三妃对你也是恨之入骨，只是还不敢下手罢了。”
慕离歌坦然道：“只要有这不敢二字，本宫就不怕。”
邓容妃赞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今天书蕾总算亲眼所见！”
慕离歌昂然道：“你费尽心思找我来，不会是只为了验证这句话的吧？”
邓容妃略一点头：“是为着昨夜之事而来。”
昨夜？昨夜她不是入明颐宫侍寝了么！难道她觉得在众人面前被太后抖出了这件事还不够威风，还要再在她面前威风一把？
慕离歌漠然道：“我对这件事没有兴趣。”
“不，你一定会有兴趣的。”邓容妃说着，将一只胳膊伸到她面前，缓缓拉起了袖子。
她的胳膊上，那颗守宫砂完好无损，晶莹剔透，乍看上去，更像是一滴凝在她胳膊上的血泪。
“这……怎么会这样？！”慕离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邓容妃将袖子放下，低低地道：“我入宫已经六年了。每次陛下召我入明颐宫，都不过是陪他下棋而已。刚开始的时候，他连话都很少跟我说，也不过近两年，他才试着跟我有所交流。但也不过是和下棋有关的事，别的事他一句都不多说。”
慕离歌红了眼睛，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邓容妃顿了顿，接着道：“我怀疑，不只是我，其他三妃也都一样，到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不然，你如何解释我们四人都无法替陛下诞下龙子？”
慕离歌喃喃着道：“太后不是说，陛下他……他首先是个男人么……”
“是，他是男人，但他不是一般的男人。”邓容妃表现得很平静，“我知道他心里有别人，所以才会如此待我们。”
“你？……”后半截话，慕离歌不敢再说了。
邓容妃似乎猜到了她的意思，略一点头道：“对于他的这种忠贞我感同身受，所以我也不愿意亲近他。”
慕离歌软软靠向抱枕，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她该为她的境遇而悲伤，还是为她的勇敢而叫好。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慕离歌眼中流露出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帮我。”邓容妃紧咬牙关，已是势在必行。
“帮你？怎么帮？”慕离歌颇感意外。
“帮我离开这里，离开这冷酷无情的深宫。”邓容妃答得异常坚定，“虽然我不知道陛下心里一直记挂的那个人是谁，但我敢肯定，如果不是你，那你也是非常接近那个人的一个人。对陛下来说，我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嫁给他亦实非我所愿。现在你来了，我就不必再帮他掩饰这件事了。现在正是我离开的最佳时机。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明明不得宠，却还要背负得宠的罪名，呵，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慕离歌不解地道：“陛下跟我说过，虢国的妃嫔们是有机会离开皇宫的。你为什么不自己找陛下要求呢？”
“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的父兄都需要我做他们的坚强后盾。“邓容妃眼里已闪起了泪光。
她的这种矛盾，慕离歌能理解，但却爱莫能助。
“对不起，我想我帮不了你。”
“不，你帮得了。”邓容妃激动地道，“我不能走，但我可以死。死了就能离开皇宫了！”
“那你岂不是要陷陛下于不义。”慕离歌一言点破她此举的不可行之处。
“不会的！”邓容妃一把抓住她的手，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汹涌，“我又不是真的死！”她的双眼烁着满心的期待，“你可知道，这皇宫里，有一条暗道，是直接通往京城外的么？”
慕离歌茫然摇头。
邓容妃道：“这个秘密，宫里的人都知道，但历来只有国君才知道这条暗道的确切入口与出口。陛下对你如此宠爱，他一定会告诉你这条暗道在哪里的。到时候你只要把它的入口告诉我，我便可从此脱身。等到宫人发现我不见了，大可用我身染急病而亡来作搪塞。这样一来，陛下既不会失了颜面，我父兄也无话可说。”
慕离歌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个秘密既然只有国君才能知道，陛下就算再宠爱我，他也不会告诉我的。因为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邓容妃语气骤然一变，“别忘了，绮翘还在曹公公手上。我父亲对曹公公有恩，我说要一个人三更死，他绝对不会留她到天明。”
慕离歌急了：“你不是说红荳没有死吗？！她既没死，曹公公就不能审绮翘！”
“呵！”邓容妃冷笑道，“红荳是没死，但我把她藏起来了。我若一口咬定说她死了，谁又能说她还活着？”
“你……”面对这种无耻之徒，慕离歌恨之入骨，却束手无策。
“不要再你呀我的了。曹公公是个急性子，官司在他手里，他不会搁置太久的。你时间不多了，快想办法从陛下那里打听到暗道所在才是正经。”邓容妃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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