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
经过李贤三年治理,北扩两个府,南扩两个府,外加本地锦州府、辽阳府、沈阳府、东凤府四府,合计八个府。
辽河套被完全开垦出来,年初已经种下了玉米种子,如今一根根绿油油的玉米杆,笔直林立,生机盎然。
而辽宁也从边疆省份,变成了内陆省份。
北接热河,东临吉林,与朝鲜隔海相望,是东北的中心。
辽宁从战争省份,转型为内陆富裕型省份,李贤功不可没。
沈阳,一条商业街,被皇帝赐名为原德街,用的就是李贤的字,而这条街,也是沈阳第一条,装备路灯的大街,是一条不夜街。
悬挂的是煤油灯,是东北唯一一条不夜街,是沈阳最繁华的坊市。
李贤还想修建一条沥青路。
奈何,沥青稀缺,东北不产石油,他派人去找了,结果一无所获。
而沥青连北直隶都不够用呢,辽宁只能再等一等。
好在如今天下都在寻找石油矿,军功修路家用都需要石油,开采石油已经是重要事项。
想来用不了多久,沈阳也会有一条沥青路了。
但,李贤马上就要卸任了。
他下值之后,都会去街上坐一坐,看看民间的情况。
而今天,他下值后,沽了壶酒,把徐珵拉来,小酌一杯。
“原德,陛下不在京中,这京师可是个龙潭虎穴啊。”徐珵心思虽在庄稼上,终究是官员出身,对政治十分敏感。
京中多案频发,有挑起党争之嫌。
朝局激烈,烈火烹油。
“玄玉,老夫被推着走,没有退路呀。”
李贤夹着小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却觉得发苦:“邢国公去相,姚夔长袖善舞,欲谋求首辅之位。”
“而老夫呢,在辽三年,却发现在地方的好,清闲安静,大局在握,并不愿意过早入阁。”
“可陛下不同意呀。”
“中枢不斗,陛下在南京寝食难安。”
“本来,老夫可能会等明年入阁,问题是姚夔为了首辅之位,讨好于谦,有和勋贵结党之事,老夫入阁,是板上钉钉了。”
“圣旨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李贤在京师,有自己的门路。
京师发生什么,他比局中人看得更加通透。
“姚相公以前不是如此急切的人,如何犯了这般致命的错误呢?”
徐珵心中唏嘘,若他没变成太监,这争权夺利,他也有一份的。
真想站在内阁里啊。
“陛下手段高啊,把俞山和俞纲送回内阁,还不给他们安排职务。”
“姚夔看了,心中惊悸,担心自己无用之时,也落得这般下场,所以他迫切地想争一争。”
李贤摇头叹息:“俞纲和俞山,怕是也着急致仕,陛下不会同意的。”
“他们致仕了,内阁中岂不没了吉祥物,何来危机感呢?”
徐珵叹了口气:“原德,我眼界不如你,所以最终落得这般下场,你要慎之重之啊。”
言下之意,这个皇上不好伺候。
“玄玉,老夫亦是局中人,逃到这冰天雪地之地,却终究逃不过命数。”
“想来真是可笑。”
“当年陈循,为当首辅,不惜一切代价,最后弄得人死灯灭。”
“老夫当年何尝不是?迫不及待的要登上首辅之位。”
“现在,却对首辅之位畏惧如虎。”
“真有几分可笑啊。”
“唏嘘啊。”
“咱们这一代人,都是这般过来的,唉……”
李贤喝了口酒,心中苦闷,只有和徐珵倾诉一番。
“是啊,当初我的何尝不是如此?”
“否则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倭郡王背出了南宫?策划那夺门之变,想的就是位极人臣啊。”
“权欲,权欲害人啊。”
徐珵低头看了一眼,眼中含着泪花:“我和许彬还好,那场夺门之变,多少人惨死啊!”
“如今我们几个形单影只的人,还能凑在一起喝酒,算是陛下宽宏了。”
徐珵服了。
近四年过去了,皇帝的皇位愈发稳固,连汉宗案爆发,都动摇不了他的皇位。
他们这些叛逆老臣,尚能苟存延喘,皆是皇帝之恩。
“是啊,尚能活命,还能位极人臣,哪怕明天死了,还有何怨?”
李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玄玉,你我相交于微末之间,又在辽宁一路扶持三年,我去中枢,伱留在辽宁,尚需保重。”
“我和你不一样,去势之后,我已经是陛下的人了。”
徐珵苦笑:“何况我专心培植、推广种子,不涉政事,陛下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辽宁官员最多笑话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只有你,原德,你到了中枢,切忌收敛你的性子。”
“你这首辅,是老太傅举荐的。”
“而老太傅执掌吏部,陛下必不会安心,你二人必有一人退居二线,自然是老太傅了。”
“你又和姚夔、王复、岳正交恶,在内阁里形单影只,切忌不能生事。”
皇帝给李贤出一个难题啊。
姚夔和王复为辅臣之位翻脸,等李贤入阁,必然连成一派,共同对付他李贤。
内阁里的阁臣,多和李贤不睦,这首辅位子,更像是一个钉满钉子的凳子,让他坐着,却能把他屁股扎得血淋淋的。
是赏,也是罚。
“无妨,陛下用我,是我用的刚直,而非用我的懦弱。”
“他们看不惯我,但依旧是我的下官,必须听命于我。”
李贤认真道:“玄玉,你要明白,若我变得唯唯诺诺,不敢做事,那么皇帝会立刻换掉我,转用姚夔。”
“朝中之事,我心有把握。”
“只是陛下嫌弃我,不会真心爱我用我,用我只是过渡而已,等朱英、马瑾、李秉等人成长起来,我自然要退下来的。”
“上容易,退下来难啊。”
“唉,不过我也不在乎,以我李贤的能力,虽比不了古之圣贤,但照样能宰执天下,让天下依顺着陛下的指引,走在正确的轨道上,这是我李贤的能力。”
李贤真没吹牛。
皇帝之所以数次犹豫,没有杀死他,就是因为李贤能力、资历都是当首辅的最好人选。
那时皇帝就在想,于谦不当首辅,谁能继任?
姚夔、王竑、张凤等人,都不如李贤,李贤此人明谋善断,用得好,就是房玄龄、杜如晦似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犯过错,好控制,一旦不好用了想驱赶,不会有任何不舍,朝野上下也不会为他说情的。
这是个顶级工具人,超级好用。
京师里。
于谦闭门谢客,姚夔却联系了方瑛、李琏等勋贵。
方瑛回京后,大摆宴席,日日饮宴,极为铺张,交朋好友,吹嘘张狂的臭毛病改不掉。
回京就捐了三座寺庙,恨不得彰显他家多有钱似的。
并扩了大院子,请蒯祥给他设计园林,极尽奢靡。
姚夔就成了他的座上宾。
“取死之道。”
于谦冷哼:“皇帝在南京呢,他这般自污,给谁看呢?”
“真是愚蠢,这么多年一点都不长进。”
“哼,和我一起同列国公,都脏了国公之位。”
“如此蠢货,也就得了圣上恩许,否则他终其一生,侯爵都混不上,垃圾。”
于康听着,倍感尴尬。
几次饮宴,他也去了,还和方毅玩得不错。
谁像他爹啊,一个勋贵,却跟过着清贵文人的生活,如苦行僧一般。
“康儿,你再去饮宴,莫非是嫌死得不够快?”于谦瞥了他一眼。
于康磕头,保证不去了。
但方瑛家中甚是好玩,他在交趾打仗,收集了很多动物,稀奇古怪的长颈鹿、大象、豹子等动物,方瑛要建个大园子,装着奇珍异兽。
饮宴时,还请来很多当红伎子,都是名动一时的小明星,于康看得眼珠子都蓝了。
奈何这些眼高于顶的倌人,对他这位没什么情调的侯爷看不太上,但于康喜欢看她们啊。
夜间,方瑛还会请几个尼姑到家里做法事,那些姑子个个长相端正,前凸后翘,一身僧衣,别有一番趣味。
反倒家里的妻妾,经过几场饮宴后,他是一个都看不上了。
没有情趣,甚是无聊。
他也想纳个伎子,奈何掏不出赎身的银子。
家中银子是父亲账房管着的,若知道他敢纳伎,父亲能打死他,估计皇帝还得加油助威。
“儿子知道了。”于康无奈,我看看还不行啊。
“别和姚夔瞎搀和,他快死了。”
于康觉得,他爹于谦就是小心眼,姚夔把他挤兑得离开了首辅之位,眼看着姚夔要上位,他就生气,挡着勋爵人家的彼此亲近亲近。
“你懂个屁,姚夔是文官,擅自和武勋交集,他要干什么?”
于谦放下笔,瞪着他:“动动你那蠢脑子,文武分治,是皇帝一以贯之的国策。”
“我为什么离开了首辅之位?”
“难道我于谦,真有造反的能力吗?没有的!”
“天下人都心知肚明,我于谦要兵没兵,要人没人,拿什么造反?”
“再说了,我荣封国公,受陛下信重,子孙位极人臣,为何造反啊?”
“就是因为我站着首辅的位置,挡了文官的路,所以我才罢相,离开了内阁!”
于谦终于说出真话来。
“方瑛刚封国公之位,就和阁臣牵扯,他要干什么?”
“再说了,陛下不事奢靡,不喜铺张。”
“方瑛自以为聪明,想自污来保全国公之位,却不知,他的国公之位是战场上得来的,陛下不会夺走的!”
“真是笑话,连世券都没有的国公,还用自污来自保,脑袋有病吧?”
于谦冷哼:“他俩都是取死之道,等着吧,陛下的圣旨估计在路上呢,有他俩好果子吃的!”
于康不信。
没过几天,内阁就收到了皇帝训斥的圣旨。
先训斥阁臣,不知规范朝臣,统统罚俸半月。
又训斥姚夔,质问他,和勋贵交集,是有异心吗?
最后训斥方瑛,连个世券都没有的国公,难道还需要朕疑你、不信你吗?这般作秀是该谁看呢?
勒令方瑛闭门思过一个月,凡参与饮宴的官僚,皆罚俸三个月,家中无钱吃饭就去找方瑛讨要,方瑛有钱。
激烈的党争,顿时被泼上一盆凉水。
于康回家时,跑到于谦书房里跪下:“谢父亲提醒之恩。”
“你还想到了什么?”于谦在编纂兵法,过了半刻,才抬头问他一句。
于康微微思考:“回父亲,想来首辅的位置要定下来了。”
“有进步,你说是谁?”
于康赧然:“父亲说过了,是李公。”
“次辅呢?”
“想来是王公吧。”于康猜测是王复。
于谦嘴角翘起:“贬斥了方瑛,嘉奖为父的圣旨估计在路上了。”
而在扬州。
周瑄草草了结桂怡案,开始调查瘦马案。
养济院,包含育婴堂、居养院两个。
前者养婴孩,后者养孤寡老人。
陛下对婴孩极为重视,对老人却不闻不问,甚至要裁撤掉养济院,盖因老人无用。
陈舞阳和周瑄兵分两路,陈舞阳对这种慢吞吞查案子,觉得太磨叽,不感兴趣。
他喜欢大开大合。
这几天,他一直住在青楼里,挨家住,江都城里哪家舒坦他一清二楚。
今日一早,由仆人伺候着穿上官袍。
咚!
刀鞘拄在青楼账房的柜台之上。
这家青楼,是江都最好最豪华的青楼。
青楼,可不是勾栏瓦舍。
瓦舍是城市商业性游艺区,也叫瓦子、瓦市。
瓦舍里设置的演出场所称勾栏,也称钩栏、勾阑。
青楼,是单纯的青楼。
但伎子、杂耍的、说相声的、唱戏的都是下九流,都是贱籍。
不过景泰九年之后,逐渐放开贱籍和民籍之说,也不将这些行业视为下九流。
那账房陪着笑:“可是姑娘没伺候好大爷?老奴这就去把姑娘叫下来,随您差遣。”
说着,将一枚银币,塞进陈舞阳的手上。
他并不认识都知监的官袍。
以为只是过路的官员,索要贿赂呢。
“不是姑娘伺候得不好,而是兄台你,伺候得不好啊。”
陈舞阳将银币丢在柜台上。
银币转了一圈,掉在地上。
账房赔笑,拿出五枚:“官爷,这皮.輮生意也不好做,求官爷赏脸,高抬贵手。”
“您要是不解气,来打我,您随便发落我都行。”
“要是还不解气,就将姑娘们都叫下来,随您发落如何?”
账房也是块滚刀肉。
江都在运河之上,过往商旅三教九流都有,若是一味耍横,生意早就开不下去了。
干这行的,哪有什么颜面可言。
都是滚刀肉,脸都不要了,还在乎什么呢?
账房走走出来,把脸伸过来。
正常人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小过节也就揭过去了。
可是。
陈舞阳退后三步,轮动刀鞘,啪的一声,狠狠砸在账房的脸上。
账房面皮狠狠抽动一下,然后斜着栽倒在地上,脸部立刻肿了起来,他伸手往最里面摸了摸,竟摸出来三颗牙齿。
“来人,来人啊!”账房指着陈舞阳,刚想说弄死他的。
结果,陈舞阳把刀鞘塞进他的嘴里。
“认得这身官袍吗?”
账房还真不认识,扬州是商贸汇聚之地,什么达官显贵不从这里走啊,都知监的官袍他们真的不认识。
“那你知道都知监吗?”
陈舞阳从腰间解下腰牌,放在账房的眼前:“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账房更懵逼,都知监是什么鬼?
这边的动静,吸引青楼里的打手过来。
却看见陈舞阳手中的腰牌,一个个气势顿弱。
老鸨子卢氏快速过来,往陈舞阳身上贴:“官爷,哪里不让您满意了,奴家把姑娘们叫下来,您随便处罚,直到您满意为止。”
“老子要杀了你才能满意,你让不让老子杀呢?”陈舞阳朝她笑。
卢氏脸色一僵,语气冷硬起来:“官爷,您是官面上的,但您可知,这店面背后是谁吗?”
“咱们和和气气生财,您想要多少,开个价。”
“没必要搞得太僵,到时候谁的面子都过不去,您说是吧?”
歘!
陈舞阳单手抽刀,因为刀鞘被账房含着呢。
左手环住卢氏的脖子,然后顺势在她胸口划了一刀,顿时鲜血淋漓。
“啊!”卢氏惨叫。
“别叫,告诉本官,你背后是谁啊?”
陈舞阳用刀柄指着那些打手:“都他娘的老实点,都知监办案,活腻味了?跪下!”
这些打手,都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而已。
都知监番子全都抽出刀。
顿时青楼里鸡飞狗跳。
那些打手吓得跪在地上,若犯了罪,可都是要被移民的,老婆孩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们也不知道都知监是什么啊,只知道厂卫,不知道都知监啊。
“说呀!”陈舞阳用刀在卢氏身上划。
卢氏浑身哆嗦,痛得受不了:“是、是扬州镇守太监常恩。”
“区区一个常恩,就能吓到我吗?知道我舅舅是谁吗?知道都知监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啊!
谁知道都知监是什么玩意啊!
“来人,把常恩带过来!”
“就说我陈舞阳,在这里等他!去!”
陈舞阳松开卢氏,呸了一声:“涂这么多胭脂水粉干什么?呛得老子这个恶心!”
卢氏低头看了眼胸口上的伤口,顿时眼泪暴流。
身体一软,躺在地上。
“不许躺下!”
陈舞阳喝令,用刀指着她:“你躺着,让老子站着跟你说话?你算老几啊?”
“你敢躺下,老子就剐了你!”
卢氏浑身一哆嗦,痛得站不住啊。
她想抱着一个打手,但那打手都嫌弃她,只能抱着一根柱子,撑着别倒下。
“把楼上的姑娘,全都带下来,一个个核对。”
陈舞阳打发人去办。
很快,二百多个姑娘,都被押在大堂中间。
有睡客不满,被番子抽了一顿,根本不管这些睡客什么身份地位,都知监办事,谁敢不从?
番子在大堂中间,摆一只椅子。
但陈舞阳不乐意坐,用来拄刀。
这时,镇守太监常恩来了,虽不认识陈舞阳,但认识他舅舅许感啊,宫中的人鼻子都是灵敏的。
“陈指挥使,可是小店招惹了大人?”常恩陪着笑。
“陛下派你来是镇守扬州府的,还是让你敛财来了?”
陈舞阳叱骂:“你入青楼的股,宫中知道吗?”
他可一点都不给常恩面子。
都知监的建立,一是拱卫皇帝安全,二是清查宫中,三才是宫外之事。
常恩勉强撑着笑容:“大人,此事咱家自然会和许提督解释的。”
陈舞阳冷哼一声,指着跪在地上的姑娘们:“这些妇人,都是从哪来的?”
卢氏看见幕后大老板对陈舞阳的态度,就知道踢到硬板了,可不敢乱说话。
“问你呢,哑巴了?”陈舞阳用刀指着她。
她委屈看了眼常恩。
常恩开口道:“自然是买来的……”
“问你了吗?”
陈舞阳凶厉地看着他:“你自己的事情,还没交代明白呢?想清楚了再说话!”
常恩悻悻闭嘴,心中怨恨至极。
“你,说!”
陈舞阳指着卢氏。
卢氏打了个哆嗦,她背后的东家,在扬州地面上是顶呱呱的好使,但在陈舞阳面前,连个孙子都不如。
就知道陈舞阳的厉害了,心中后悔,怎么就伺候好这位爷呢。
“都是买来的……”
“槽!”
陈舞阳急匆匆过去,一刀捅在她大腿上:“老子不知道买来的呀?哪买的!怎么买的!说清楚!”
她刚要叫。
陈舞阳却阴恻恻道:“不许叫!”
她立刻闭嘴,惊恐地看向常恩,可常恩根本就不看她,顿时哭泣道:“都是些没爹没娘的苦命人。”
歘!
刀尖上提,划开了大腿血肉。
惨叫个不停。
“不许叫,聋了?”陈舞阳低声道。
“疼、疼啊!”
卢氏何尝受过这般折磨啊。
她这生意虽然见不得光,但吃穿用度都是好的,可以说是锦衣玉食,自然养得白白胖胖。
“既然疼,为什么不说呢?”
“有、有账本,都是哪买的,您、您去查!”她撑不住了。
陈舞阳把刀抽出来,用她的身上擦血:“真他娘的脏。”
“你怎么做这行呢?”
“这些可怜的姑娘被你驱使着,被你奴役,被你欺辱,还得为你赚钱。”
“你说说你,你怎么这么可恨呢?”
你享受的时候,不还说舒服呢吗?
穿上衣服就变脸?
卢氏却看向了常恩。
“他是没根的,没个后人,不用积德,你也不积德行善吗?”
常恩受到了暴击。
可陈舞阳不在乎:“你没个一儿半女的?你女儿也干这行吗?”
她不说话了。
“看来你闺女不干这行啊!”
“那就奇怪了,你闺女不做这行,别人的闺女就得做这行?”
陈舞阳环视跪伏在地的妇人们:“你们说说,她闺女在哪呢?正好兄弟们还没开荤呢。”
“大人不要啊!”卢氏冲起来,抱着陈舞阳的大腿。
“你祸害别人姑娘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人家父母的感受呢?”
陈舞阳质问她:“本官是你帮你积德行善呢,呵呵!”
“她们都是没爹没娘的,就算有,也是不要她们的!”
“是我,把她们养大了。”
“长大后孝敬我,给我赚钱,难道也有错吗?”
陈舞阳点了点头,十分赞同:“没错呀,那你闺女长大了,也该孝敬孝敬你了。”
“兄弟们,都准备准备,马上就有好事来了。”
“你们这是帮这老娘们积阴德呢!”
都知监番子们哄笑一片。
“你是魔鬼!”卢氏指着陈舞阳嘶吼。
“本官不是魔鬼,你才是魔鬼!”
陈舞阳道:“你把这些可怜人,逼得干这行,才是魔鬼!”
“那是世道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若没有我,她们都饿死了!”
“是我,救了她们!”
卢氏嘶吼:“若不做这行,她们能穿着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吗?”
“若没有我,她们就算活着,也活得不如狗!”
“是世道的错,不是老娘的错!”
她疯了。
因为她的闺女,已经被拉走了,传出来惨叫声。
“对了,你有儿子吗?”
陈舞阳忽然笑道:“我想看看,他有没有皮炎,哈哈哈!”
还真有儿子。
扒开裤子,还真有皮炎。
这鬼世道,凭什么干这种生儿子没皮炎的买卖,儿子还生出皮炎了呢?
好人,就该被奴役?坏人,吃香喝辣吗?
“给堵上,堵上!”
“老天爷不公,老子就替天行道!”
陈舞阳嘎嘎怪笑,忽然,收敛了笑容:“查出来了吗?”
“回大人,多是天灾时,良家子主动卖进来的。”
陈舞阳踢了他一脚:“你猴急什么?”
“好好查,全是主动卖进来的?”
“你信吗?”
“你闺女,往青楼里卖啊?”
“不卖,吃不上饭也不卖,俺少吃点,也让闺女吃上饭。”那番子磕磕绊绊的,眼睛往角落里瞟。
“你都不卖,谁能主动卖?快他娘的查!”
陈舞阳踹他一脚。
可那番子挠了挠头发:“上面都是这个门路啊。”
“那就证明这账本是假的,逼她说,交给你了。”陈舞阳懒得看这个该死的卢氏。
转而走到常恩面前,拍了他肩膀一下:“你说你什么钱都不能赚,这种生儿子没皮炎的钱,你也赚?哦,你没儿子啊!”
“陈舞阳,你!”常恩暴怒。
“怎么?”
陈舞阳凶厉地看着他:“你不会不知道本官在查什么吧?”
“这是皇爷交代下来的,谁敢违背皇爷的天意啊?”
“凭你?”
“你不过一个在宫里不得志的小太监而已,在外面别人抬举你,叫你一声公公。”
“可我陈舞阳面前,你屁都不是!”
“认清楚你自己,常恩!”
比靠山,常恩肯定比不过陈舞阳。
常恩咬着牙,低下头:“咱家记住了。”
“那你说,你这院里的姑娘,都是什么来头?”陈舞阳问。
“咱家不参与具体事务,只参与分钱。”
常恩不敢瞒,他是宫里出来的,非常清楚皇帝的暴怒,意味着什么。
“你分几成?”陈舞阳问。
常恩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成。”
啪!
陈舞阳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你他娘的蠢啊?两成干股,就出来顶雷?你活腻味了?”
“老子还以为,这青楼都是你的呢!”
“原来你只是个小喽啰罢了!”
“说,你背后是谁,常恩,你要清楚,本官是在保你。”
常恩的帽子被打歪了。
但他胸口起伏,怒火翻涌,却不敢扶正。
“陈指挥使,此人怕是你得罪不起啊。”
“少他娘的废话,说!”陈舞阳厉喝。
“胡家。”
陈舞阳一愣:“哪个胡家?”
“天下还有几个胡家最显贵啊?”
陈舞阳惊呼:“太傅之家?”
常恩点点头:“不然咱家为什么会屈居此人之下呢?只拿两成干股,却得出来顶雷。”
查到大鱼了!
陈舞阳非但没退缩,反而跃跃欲试。
旧勋爵,文武之后,他都查过很多。
当朝的文武显贵,却还没查过呢。
这次过瘾了。
别以为,当朝显贵就是什么好东西,贪污一个比一个厉害,生意遍布全国,哪里没有他们的产业啊?
无非是用贪官杀贪官罢了,任何口号,都是给傻子听的。
“陈指挥使,你觉得怎么样?”常恩像是在看笑话。
啪!
陈舞阳一巴掌抽他脑门上:“怎么样?押过来,查!”
“你敢查太傅之家?”常恩大惊失色。
“皇爷不开口停止,我就查到底。”
别人怕太傅胡濙,他陈舞阳不怕。
因为陈舞阳也能随时见到皇帝,他宫中的靠山,比胡濙更得皇帝信任。
再说了,这是皇爷交代下来的事,他不查才是有罪呢。
永远别忘了,他是番子,不是文官,若屁股坐歪了,就死到临头了。
这是他出京时候,舅舅许感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他一刻都不敢忘。
“问清楚了吗?”陈舞阳走过来,问那个番子。
“她嘴巴很硬,不肯开口。”
陈舞阳骂了句废物,让他退后:“把她儿子弄过来,当着她的面,动刑!”
“你们到底要查什么啊?”卢氏惊恐。
“本官查什么,你心知肚明,就是不肯吐口,没事,本官有的是耐心,咱们慢慢玩。”
陈舞阳笑着:“本官还喜欢看热闹,你就一个儿子,少了点,也就折磨个三四天吧,人就彻底废了。”
“放心,本官保证不杀死你们娘仨,让你们娘仨啊,去大街上乞讨去。”
“那才大快人心呢。”
眨眼之间,惨叫声从卢氏儿子里传出来。
陈舞阳的刑,专攻下三路。
卢氏看着儿子赤身果体,被番子折磨,凄厉的惨叫声,仿佛在揪她的心:“说了,说了!”
“在、在我房间内,从东数第三排,第五行地板打开,有真账本。”
陈舞阳让人去拿。
但刑不停。
“快放开他,放开他啊!”
卢氏哀求:“他那个坏了,坏了就不能生孩子了,我家就断后了啊。”
“我都说了,都招了啊,你快放开他啊!”
陈舞阳嗤笑:“就你,还想留个后呢?”
“等本官确定账本是真的,才能放开他。”
“你只能祈祷,本官看得够快。”
“否则呀,他不止那玩意要废,身上都得废!”
陈舞阳让人查。
卢氏母子对着惨叫,母亲心疼儿子,儿子是真的疼啊。
陈舞阳的刑,那叫一个大快人心。
“他有没有孩子?”陈舞阳觉得,若祖孙三代对着哭嚎,才叫舒坦呢。
竟然真有个闺女。
“找出来,一起。”
陈舞阳是铁石心肠,做事随心所欲。
这本账本就有意思了,这里面详细记载着每一个伎子的来源,甚至还有寥寥几笔是怎么来的。
有拐来的、骗来的、买来的,渠道多种多样。
最近的一个,是从邝公祠收来的。
而细看会发现,很多女孩都是从邝公祠买来的。
这邝公祠应该是姓邝的家祠,能有家祠的人家,肯定不会穷的,怎么会经常卖女孩子呢,这里面有鬼。
陈舞阳问卢氏。
“放过我儿子,放过我儿子。”她不管孙女死活,儿子才是她的根。
“你告诉本官,本官就让他们停止。”
卢氏哭着说:“邝公祠,其实就是养济院,从养济院买的。”
陈舞阳却蹲在地上:“最近一次,是景泰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是半个月前,你是怎么买的?人呢?”
“表面上看,很多孤儿,都往养济院送。”
“实则不然。”
“江南重男轻女之风极重,很多贫苦人家,因为想生儿子,生了女儿又养不起,皇上又不许溺婴,就送去了养济院。”
“主要因为皇上的圣旨说的好啊,愿意养天下孤儿,还送去京师去养。”
“所以民间很多父母,刚生下来就把女孩送去养济院,让她们去京中享福,他们则继续生儿子。”
卢氏又揭开一个大秘密!
这世道,没人是傻子,都在钻政策的空子。
皇帝恩养天下孤儿。
就让一些重男轻女的父母,生下女儿后,把孩子送去养济院,让皇帝操心养着去。
主要原因,皇帝在景泰九年下过圣旨,严禁民间溺婴,一经发现,夫妻鞭刑一百后和离,分别移民,即墨家产。
这就导致了,民间不敢溺杀女婴。
但又不想养,就钻空子,送给皇帝去养。
然而。
朝堂并未发现啊!
因为女婴并不多呀,送到北京的婴童才十七万人,男女数量还算均衡。
其实,这些婴孩,在养济院的第一道,就被转卖了,先挑好看的高价卖给青楼,再挑差一些的,卖给小地主当丫鬟。
后面还有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所以送去京师的孩子就很少,朝廷上下都不会发现端倪的。
“畜生,都是畜生!”
陈舞阳爆吼:“重男轻女,为什么要重男轻女?儿子就这么重要吗?”
猛地,他抽出刀,指着卢氏:“你们!就是你们助纣为虐,祸害天下婴孩!他们何其无辜啊!”
“生来被亲生父母抛弃,皇爷要濡养,却被你们拐卖、残害!”
“该杀!你们都该杀!”
说着,陈舞阳使劲将刀戳进她的肩窝:“动刑,立刻动刑!老子要杀死她全家!”
“你说话不算话,啊!”卢氏惨叫。
“老子对狗,都会说话算话,但你连狗都不如!”
陈舞阳怒吼:“那这个孩子呢?”
“咯咯咯!”卢氏怪笑。
“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笑,看你撑过几道刑,哈哈哈!”陈舞阳也笑。
卢氏傻眼了。
动刑,看看她儿子就知道,现在让她儿子杀他老娘,都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动刑,然后凌迟她!要让她活三天!让她极致的痛苦三天!”
陈舞阳怒吼。
“我说,我说,给我痛快行不行啊?”卢氏哀求。
但陈舞阳不听。
而这时,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走进青楼,脸上明显带着几分厌恶,仿佛他这样的高洁君子,不该出现此等腌臜之地似的。
“学生胡长恭,拜见陈指挥使。”此人不卑不亢。
毕竟,人家身世显赫。
是当朝太傅胡濙的亲侄,名字都是胡濙亲侄给取的。
“过来。”
陈舞阳勾勾手指。
胡长恭有点懵,走过来,却看见祖孙三代被折磨之景,顿时大怒:“怎么能如此残忍?”
“残忍吗?”
陈舞阳笑着问他:“这是仁慈啊。”
“若无本官,天下不知还有多少人受苦。”
“他们,是罪有应得,本官还想更残忍一点呢。”
“胡长恭,本官想问问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胡长恭一愣:“大人这是何意?”
“你是老太傅的亲侄,肯定是知道都知监的。”
陈舞阳拿出腰牌:“本官是都知监指挥使陈舞阳。”
“本官自认为已经是恶人了,但和你比起来,本官认为自己太善良了。”
“起码本官心中尚存良心,而你,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吧?”
陈舞阳嗤笑。
“陈指挥使,请您说话注意些,学生毕竟有举人功名。”胡长恭不肯说他借胡濙的光。
胡家本是武进人,距离江都可不近。
但是,胡家却在江苏能一手遮天。
或者说在南直隶,那也是第一等的豪门大族。
“是啊,得注意些,您的伯父乃当朝太傅,连皇爷都不敢将他怎么样的,我区区一个指挥使,皇爷的一条忠犬,算个什么呢?”
陈舞阳讥讽:“只是,我陈舞阳敢说自己有良心,你敢说自己有吗?”
“陈指挥使,有事说事,何必指桑骂槐?”胡长恭急了。
“哟哟哟,恶人先告状,恶狗先咬人?”
陈舞阳把脖子伸出来:“来来来,往这里咬,咬死了事。”
“你究竟在胡搅蛮缠什么啊!”胡长恭大怒。
对番子,他是先天性厌恶。
偏偏这个番子还胡搅蛮缠、阴险暴戾,让他更加痛恨。
一定要纠集江苏文人,请皇上罢免都知监。
“装,继续装!”
陈舞阳嗤笑:“都到这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你胡家,做了什么生意,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非得让老子给你摊明白了?”
“让老太傅面上无光?让皇爷跟着难堪?”
猛地,陈舞阳收起来笑容:“你说,这家青楼,你胡家占了几分股!”
胡长恭皱眉:“什么股?我胡家是清贵家庭,怎么会做什么生意呢……”
啪!
话没说完。
陈舞阳一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说人话!”
“你!你敢打我?”
胡长恭瞪目大怒。
而常恩也懵了,完全没想到,陈舞阳这么勇,连胡长恭都敢打。
啪!
陈舞阳却抓住他的手指,使劲掰:“你什么你?老子给你机会说人话,你他娘的不说?”
胡长恭身后的家丁要冲上来护主。
“你们敢上来,老子先掰断他的手指头!”
“再杀光你们!”
“看看这扬州府,是皇爷的天下,还是你胡家的天下!”
“老子是都知监指挥使,是皇爷的亲卫,你们敢动手,就是造反,要被诛九族的!”
“看你们谁敢往上一步?”
陈舞阳爆吼,然后凶厉地看着胡长恭:“还有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还举人,天下有志向的举人,全都去交趾做官吏去了!”
“你在家里窝着,靠着老太傅的恩泽度日,却糟践着老太傅的贤名,你这不是孝顺,而是在给你胡家挖坟墓呢!”
“胡长恭!”
“老子就告诉你了!”
“今天这事解释不清,我就去皇爷跟前,讲个明白!”
“若你家有罪,上穷碧落下黄泉,老子就要为冤死者报仇!看谁敢拦老子!”
胡长恭真的被吓傻了。
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啊,这陈舞阳,就是陈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