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后宫中。
胡濙见到了自己的孙女,她发髻高盘,嫁为人妇。
“祖父,漭儿已经会叫娘了,陛下说他早慧,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胡贵菊只和胡濙说孩子的事。
她轻轻抚摸着小腹,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她又有身孕了:“祖父,养儿方知父母恩,当了母亲孩儿才知做长辈的不易。”
“是啊,老夫一把骨头,不也得为孩儿拼命吗?”胡濙淡淡开口。
胡贵菊微微一凝:“祖父,孙女不是这个意思。”
“算作老夫为皇五子谋划一番,只希望他日后能安分守己。”
胡濙在敲打孙女,万万不许产生夺嫡的念头。
千万不要仗着娘家的势,就骄纵皇五子夺嫡,那是万劫不复的事。
“孙女明白。”
胡贵菊的任务,就是说动祖父,为皇帝效命。
胡濙清楚,孙女从小懂事聪慧,应该懂得轻重:“你在宫内安心侍奉陛下,汝祖、父、兄皆会为你外张罗忙碌的,人得一世富贵,已经难求了,我胡家得了三世富贵,足够了,不能再要求太多了。”
正说着呢,皇帝走了进来。
妃嫔的住处,也是按照北京紫禁城的宫殿住。
胡濙赶紧站起来,跪在地上,恭迎皇帝。
“老太傅请起。”
“朕方才下旨免了您的礼数,盖因胡妃是您的孙女。”
“您又是朕的肱骨,让您给她叩拜行礼,怕是她日夜不得安稳。”
朱祁钰亲手将胡濙扶起来:“今日在这,您是朕的长辈,没有君臣。”
胡贵菊是皇妃,哪怕是亲祖父,也要行大礼的。
被皇帝免了。
胡濙却借杆上爬:“陛下,那老臣有两句劝谏之言,请陛下听进去。”
胡贵菊脸色微变,示意祖父不要说了。
朱祁钰摆摆手,坦然道:“您说。”
“老臣不说那些废话,只有两句话劝您。”
“若事有不逮,您立刻回銮,老臣为您收拾残局。”
“若事情顺利,请您高抬贵手,为江南留下几分元气!”
胡濙叩首。
“朕听进去了,老太傅请起。”朱祁钰道。
“老臣还有一句话。”
胡濙道:“若事情顺利,请陛下改立太子,稳定东宫,莫要再生波澜了!”
朱祁钰以为胡濙会支持他的亲外甥登基呢。
“陛下有嫡长子,皇二子。”
“理应改立皇二子为太子,再请封原太子为亲王。”
“如此一来,顺理成章,大明国本稳定,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
胡濙不想让皇帝再闹了。
皇帝一闹,大明就有倾覆之嫌。
大明需要安稳下来,他的日子不久了,他死前务必要看到大明稳定下来,他才能安心的去见太宗皇帝。
而这,就是胡濙支持皇帝的条件。
“朕听进去了。”
“谢陛下谅臣僭越之过!”胡濙磕头。
朱祁钰坐在圆桌上,发现胡贵菊脸色惨白,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朕和老太傅的感情,非旁人可比,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失了彼此信任的。”
“谢陛下宽慰。”胡贵菊松了口气。
“老太傅也坐这。”
朱祁钰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但胡濙坚决不坐,而是坐在锦墩上,比皇帝矮一头。
“江南事,老太傅有何看法?”
胡濙整理下思路,道:“老臣以为,当快刀斩乱麻,拖下去,反而会出乱子。”
“朕刚才诏见了诏狱中的倭寇首领。”
“朕欲招降倭寇。”
“但朕又担心,把这匪首放回去,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而且,那倭寇是否心向大明,都不好说。”
胡濙却道:“陛下,倭寇是癣疥之患,招降与否都不重要,大患是这里。”
他指了指地面。
“朕派宋伟去督盐,很快就会打开局面的。”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朱祁钰话锋一转:“朕已经让银作监,在南直隶开一家压币局,江南的银子,就在南直隶压。”
胡濙翻个白眼,您是为抄家做的准备吧?
“朕这一路走来,看到一片繁华。”
朱祁钰道:“老太傅,您说朕看到的,是真还是假呢?”
“您为何这般问?”胡濙诧异。
“过于繁华了,三年时间,就做到这一步,若是三十年,大明的繁华程度根本不敢想啊。”
朱祁钰有点不信。
“陛下,盛极必衰,永乐朝、宣德朝也这般繁华,景泰元年时又是何等模样啊?”
胡濙直言不讳:“陛下,不管您看到是真是假,只要您盯着人口数字,就可断定真繁华还是假繁华。”
没错,人有钱养活的孩子就会多,这是天性。
“从洪武朝,民间人口就五千万,一百年过去了,民间还是五千万人口。”
朱祁钰一直没琢磨明白:“老太傅,您说是怎么回事呀?”
胡濙笑道:“陛下可知人口是如何统计出来的吗?”
肯定不是普查出来的。
“是通过卖出去的盐,估算出来的。”
朱祁钰恍然!
那些多的人口,压根没买官盐,他们在吃私盐!
吃私盐的人口,相当于黑户,他们在破坏大明的制度,所以中枢官员对其充满厌恶,也懒得统计。
等于说,不纳税的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没肉体消灭就法外开恩了,还统计你们?
“老太傅估算,民间会有多少人口?”
查出来的黑户、流民,就有一千万。
而民间的隐户、佃户、逃户,还会有多少?
“若不算朝鲜、哈密、安南的人口,也不算土人,老臣估算,应该在七千五百人以上。”
这个数字,把朱祁钰吓了一跳。
还有一千五百万人,没有出现在官方统计数字里。
“所以老臣在劝您,三思再三思呀。”
胡濙的意思,这一千五百万人,都在江南!
“看来朕该多带猛火炸弹啊。”
朱祁钰玩笑:“朝鲜应该还剩下五百多万人口,安南约莫剩二百万,哈密十几万。”
“两广的土人出山的有近三百万。”
“还有云贵,没有出山的人口呢。”
“保守估计,破亿了。”
这个数字,让朱祁钰不寒而栗。
大明养不起啊。
胡濙点点头:“所以,中枢一直在睁一眼闭一眼,就是不想面对现实。”
“这么多人口呀,对大明来说是巨大的拖累。”
“所以,既然有士绅愿意养着这些逃户,只要不作乱,朝堂就当不知道。”
“这就像是层窗户纸,您将它戳破了呀。”
胡濙语气带着埋怨。
朱祁钰也不生气,他确实戳破了人口的窗户纸。
人多是累赘,但税收也多呀。
这些被士绅侵吞的人口,对朱祁钰来说,是个大炸弹,等于说大明天天带着个大炸弹活着,一不小心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陛下,您还要考虑一点,这些黑户被释放出来,要如何安置啊。”
“您千万别说移民,这些人世代为奴,就如温室里的花朵,出来就会风雨摧残死的。”
“只能留在江南,还得想办法让他们活下去。”
胡濙充满无奈。
没错。
人做什么都是习惯。
贸然释奴,只会让这些奴隶不适应,偷偷摸摸的跑回去继续当奴隶,若是朝堂强制干预,他们就会造反,搞得两面不讨好。
“朕想过了。”
朱祁钰道:“浙江的往福建、广东迁一批,安徽的往河南迁一批,江苏的往山东迁一批。”
“陛下,不考虑释放出来的佃户愿不愿意去,这些省份并不缺人呀,缺人的是交趾、朝鲜。”
现在热河、宁夏都不太缺人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朱祁钰对可能释放出来的一千五百万人,感到恐惧,这些人若释放出来,没有妥善安置,江南瞬间没了。
此行,又增加一层阴影。
徐承宗把认识的、不认识的,不管是谁都报了上来。
陈舞阳则用轿子抬着徐承宗,挨家拜访。
第一家,就是徐承宗的妻子王氏的母家。
王氏,并非军功人家,而是书香门第。
从南京保卫战之后,王家便闭门不出,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结局。
陈舞阳叩开了府门。
王氏当家做主的是,徐承宗的大舅哥,王维舟。
王维舟是举人,如今正在闭门读书,准备明年的会试。
陈舞阳让人把轿子抬进来。
王家十分简朴,院子也不大,老太公死后,兄弟三人住在一起,其他支脉都分出去了。
“大人,这是?”王维舟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尤其圣驾驾临南京,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陈舞阳让人掀开帘子。
徐承宗被绑着,坐在轿子里,看着大舅哥,眼泪就飙了出来。
“大人,这是何意呀?”
“还装?王举人难道不知道何为夷三族吗?”陈舞阳阴恻恻问。
王维舟哭泣说他王家没有犯过罪的。
“就喜欢伱这种嘴硬的。”
陈舞阳看向徐承宗:“徐承宗,他说自己没罪,你来告诉本官原因!”
被陈舞阳支配的恐惧,陡然袭来,徐承宗厉吼:“王维舟,你装什么贫穷!”
“陈大人,您挖他家的地!”
“没有一千万两银子,我徐承宗就撞死在这!”
陈舞阳却道:“可便宜死你了,还撞死你!你被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来人,挖!”
王维舟却慌了,连说他家没犯罪,不能乱挖呀。
啪!
陈舞阳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心虚了是吧?你家无官无职,只有几亩良田,哪来的上千万两银子?”
“都是冤枉的呀,我家哪有什么银子呀!”
王维舟坐在地上,哭嚎不绝:“没有王法了呀,举子被番子欺负,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陈舞阳却叉着腰,都知监的番子四处翻找。
挖了半个小时,愣是什么都没找到。
“我就说了,我家没什么银子呀!”王维舟撒泼打滚。
那你慌什么?
“这些花花草草都是先父所栽种,看见这些就如同看见了先父,你们把他们毁了,我可怎么怀念先父啊!”
王维舟满脸狡黠,资产早就转移了。
啪!
陈舞阳一个耳光把他抽飞,然后凶厉地看向徐承宗。
徐承宗真的慌了,他王家帮着魏国公府管盐铁生意,这些年赚海了银子,怎么可能没有呢?
“一定是那个贱人,背叛了老夫!”徐承宗说他媳妇王氏。
“老子看你才是个贱人!”
陈舞阳后退几步,一个回旋踢,直接把轿子踹翻了。
徐承宗被绑在轿子里呢,仰着倒在地上。
像个王八似的,翻不过来。
“老子看你信口开河,玩老子呢!”
陈舞阳抓起一把土,直接往徐承宗嘴里面塞。
王维舟又惊又怒,这是堂堂国公啊,竟被番子欺辱成这样?
陈舞阳松开徐承宗,徐承宗不停咳嗽,喷出一口口黄土,嗓子眼又痒又疼,忍不住咳嗽。
咳嗽几下,咳出血来。
“让王举人见笑了。”
陈舞阳拱拱手:“对了,那王氏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姐。”王维舟也从地上爬起来。
“你姐姐?”
陈舞阳笑了起来:“来人,请王夫人进来!”
王维舟脸色一变。
却看见一个身着囚服的妇人进来,看见弟弟,王夫人便哭了起来。
“王夫人,本官知道你还在生病,本不想劳烦你的。”
陈舞阳笑道:“可你丈夫太蠢,你弟弟又太精明了,让本官找不到证据呀。”
“本官又不喜欢用刑,只能让你帮帮本官喽。”
王夫人在诏狱里,确实没受到什么折磨。
“贱人,你回护娘家,不顾我徐家死活!”躺着的徐承宗怒吼,他整张脸充血,涨得通红通红的。
陈舞阳怕他死了,让人把他拽起来。
“小公爷,和你们这一家废物不一样啊,徐夫人,你要考虑清楚呀。”陈舞阳忽然压低声音,说了这一句。
王夫人浑身一颤,若她不能让陈舞阳满意,陈舞阳就会对付她儿子,徐俌!
“他家!专职盐铁生意!”
王夫人咬着牙:“请大人,抓捕审讯!”
猛地,王维舟瞪圆眼睛:“你竟敢污蔑娘家!你个败类!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啪!
王夫人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当年你跟着徐家借光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退缩?如今徐家有难了,难道只让徐家一家来承担吗?王维舟,你没有一点良心吗?”
“你!你姓王!”王维舟怒吼。
“我儿子姓徐,我就姓徐!”
王夫人忽然跪在地上:“请大人搜捕王家,必然能找到您想要的一切!”
“我要杀了你!”王维舟冲上来要掐死亲姐姐。
嘭!
陈舞阳一脚踹在他胸口:“你敢偷袭本官?”
“来人!”
“把王家所有人抓起来!”
“他儿子呢!”
“揪出来,老子亲自来杀!”
话音方落!
陈舞阳一脚踩着王维舟,使劲在他脸上划一刀,鲜血唰地一下涌出来。
可是,抓出来的王家人,寥寥几个人。
根本没有王维舟的儿子。
“王家多少口人?”陈舞阳看向王夫人。
“回大人,王家嫡脉有177口,支脉共796口,佃户近万人!”
陈舞阳则看向王维舟:“人呢?”
“哈哈哈哈!”
王维舟满脸是血,却还在笑:“走了,已经走了!你们永远都找不到了!”
“能走出南京,能走出大明吗?”
陈舞阳觉得有意思,大鱼不就上钩了嘛:“看来这京中,有人包庇你王家啊,有意思。”
王维舟要咬舌自尽。
陈舞阳则塞进去一根木棍:“咬啊,使劲咬,把你牙齿咬断喽!想自杀?想得美!”
“你没走,却让家人离开了。”
“说明你们不是要离开大明,而是在等待机会,等着把你媳妇孩子接回来。”
“那么,人就没出京,会在哪呢?”
“让本官来算算啊!”
陈舞阳煞有介事的要算卦的样子。
忽然一挥刀!
“啊!”王维舟惨叫个没完。
陈舞阳刀扎进他的脸颊上,然后顺势一挑,将他脸皮挑开。
“上刑,看看他能撑多久。”
陈舞阳会用刀子算命。
这是好的突破口啊。
就怕他不跑。
都知监的番子,带来几样刑具,刚上几样,王维舟就英雄不下去了:“我说!我武平卫指挥使王家!”
“谁家?”徐承宗吓了一跳。
他大妹妹嫁给了武平卫指挥使王禧。
“武平卫,指挥使家!”
他妹妹,并没有受到此次事件波及,王禧还在南京守备府任职呢。
因为王禧擅长水战,所以被李震保下来了。
这下坏了!
把武勋人家牵连进来,可要翻了天了。
陈舞阳也觉得事情不妙,立刻派人入宫,禀报皇帝。
朱祁钰正和胡濙谈的开心呢。
“王禧。”
朱祁钰眯起眼睛:“这才刚查呀,就查出问题来了,派人缉拿王禧,让李震去听审!”
王禧还在正常上值。
忽然皇命传来,王禧被抓的时候,整个人满脸懵,高呼冤枉。
更冤枉的是李震,他刚从宫里出来,就被带着来听审来了,他更懵。
陈舞阳突审王禧。
“我家哪敢收留什么王家人啊!”
王禧哭的不停:“我娶了魏国公府的嫡女,魏国公丧权辱国,夺爵论罪,我没有被牵连,已经是天恩浩荡了,哪里还敢收留什么人啊!”
陈舞阳让王维舟和他对质。
“你王禧收了我家两万两银子,还要耍赖吗?”王维舟嘴巴坏了,说话含糊不清的。
“那银子是打开城门的钱!”
王禧说漏嘴了。
王维舟则看向陈舞阳笑了:“是他给家人开的城门,现在我的家人就躲在他家庄子里。”
而在听审的李震,大步走过来:“京师戒严令,你不知道?你为了两万两银子,打开角门,放人出城?”
“大人,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呀!”
啪!
李震狠狠一个耳光,打得自己:“本守备看走眼了!”
“你王禧本来受到牵连,应该被闲住的!”
“可本将念你有水战才华,向中枢请愿,为你保证,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守备的吗?”
王禧哭着说:“守备大人,我没办法啊,不是为了钱,我们都是和魏国公府有姻亲的呀,我若是不放他走,他就会拿我的把柄出来,我也是为了自保啊!”
难怪皇帝不信守备府的兵卒,让郭登用边军守备城池呢。
刚查,就查出来猫腻了。
“他家为何要逃?”李震喝问。
“江左盟!他家和江左盟有关系!”王禧爆出大料了。
江左盟的事,也查到了一半,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陈舞阳目光一定:“江左盟?江左盟是受徐家庇佑?难怪查不出来呢!把徐承宗拖进来!”
很快,徐承宗被带进来。
“我家不知道什么江左盟啊!”
“我家是国公府啊,怎么可能搞什么造反呢?”
“最多、最多就走私盐铁,去海上赚点钱……”
嘭!
陈舞阳给他一脚:“还最多?你家是大明国公啊!大明只有五个国公,你徐家有两个!”
“你家不为天下臣民做表率!”
“还走私盐铁,开海做生意,你家是钻钱眼了吗?”
“行,老子就把你塞进钱眼里!”
“拿个铜板来!”
陈舞阳拿过来一个铜板,想把他头套进去,但徐承宗的头太大了,钱眼才多小呀。
只能抓起他的手指头,小指头使劲往钱眼里塞。
“啊啊啊!”徐承宗惨叫:“断了,断了啊!”
“槽,这废手怎么插不进去呢!”
陈舞阳把手指头杵折了,还没塞进去:“别他娘的嚎了!也不疼,嚎个屁!那江左盟是怎么回事?”
把你手指头杵折了,你试试!
徐承宗只说不知道。
“王维舟呢?”
吧嗒。
陈舞阳将铜板丢在地上:“徐承宗,你去,用这个套在他的手指头上,老子看他招不招!”
“我也不知道啊,是家弟王维贤,抓到他,就知道了!”王维舟气息奄奄。
“套!”
陈舞阳不管那些,先上刑。
徐承宗不管那些,抓着手指头就往铜钱的钱眼里面塞,小手指头立刻就断了。
“疼啊,不要啊!”王维贤使劲挣扎。
徐承宗愤恨之下,杵断一根后,继续往他无名指往里面戳。
无名指比小指头硬,杵不断。
他干脆使劲掰,嘎巴一声,给他妻弟的手指头掰断了。
“徐承宗,你个王八蛋!”
王维贤凄厉惨叫。
徐承宗还要掰。
陈舞阳制止他:“接着说。”
“我专心读书,不知外面的事情,都是家弟王维贤做的。”王维舟哭啊。
陈舞阳则看向王禧:“你来说。”
王禧看着就恐怖。
“他家和江左盟藕断丝连,从北京弄出来很多军械,卖到民间,卖给土人,卖给倭寇。”
原来,造反的土人,扰边的倭寇,都在用大明生产的军械,攻打大明啊。
好买卖啊。
“没有卖给北面的蒙人、女真人、兀良哈人吗?”陈舞阳问。
“应、应该卖了吧。”王禧回答。
“你分了多少钱呀?”
现在追究这些,都没用了,着眼现实吧。
把银子找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王禧脸色一变:“我家没多少钱啊,就十几万两银子,连银币都舍不得换。”
陈舞阳点点头:“本官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反正你家人都被抓来了。”
“到时候本官带人去找,多找出一两,本官就把那一两,塞进你家人的肚子里。”
“看看能塞死几个人!”
陈舞阳大笑。
王禧脸色一变,那把天下姓王的都算上,都得死啊!
“大人饶命啊!”
“还有谁?”陈舞阳问。
王禧一咬牙:“我妹夫家,苦岭关指挥使,许鑫!”
李震脸色更白,许鑫也是他看重的人物。
“继续。”陈舞阳要把整个江南的天捅破,这是皇爷的命令。
“东山卫萧东来、建平卫段常利、宜兴卫陈钊……”
王禧一口气吐出来六个名字。
都是南京守备府的人。
李震双腿发软,竟想自杀在这里,他不是看走眼,而是纯眼瞎!
江南籍的勋臣,就没个忠臣。
“他们犯了什么罪呀?”陈舞阳忘了问了。
王禧自己都懵了:“这……不是您让我说的吗?”
陈舞阳目光下移,该不该给他下面一刀呢。
“他们都参与过贪污!并且谎报军情,杀良充功!”
这些罪,不至死。
陈舞阳不喜欢:“再想想。”
王禧看向了王维舟,往江左盟是靠……
可是,这些人最多算是他的势力范围,到底和江左盟有没有关系,他也说不好。
“下官怀疑,都是江左盟的人!”王禧为了保全自己,什么都豁出去了。
陈舞阳满意地笑了:“把他家抄了,然后拿银子数目核对,若有私藏,就剐了他。”
李震立刻入宫请罪。
他的守备府,真的是个大筛子啊。
当初就该把这些他剔除,换上自己的人,但是,他李震官职不够,在中枢力量太小,一旦他替换人员,就会遭到弹劾,弹劾他结党营私,预谋造反。
朱祁钰一眼就看出来,王禧攀咬的几个人,未必多大罪。
“抓捕!”
想清查江南,必须得先清军中。
他已经下旨给陈友了,调三千骑兵,南下拱卫中枢。
至于这次查出来的守备府的兵,调去交趾吧。
皇帝刚来南京第一天,动静就大得惊人。
观望的各方势力,心中打鼓,皇帝哪来的信心,刚来就整饬军备,难道就不怕军中哗变吗?
朱祁钰还真不怕。
他带来十二万大军,皆是各军精锐,擅长打仗的有范广、毛胜、郭登、柳溥、李瑾、李震、杨信、欧信、项忠、梁珤等等。
就这阵容,谁造反看看?
“传旨项忠、梁珤,巡弋长江口,清扫长江口附近的倭寇,并南下收回舟山岛。”
“再传旨,在上海府建立东南水师都督府。”
“将军中水师,全部交给项忠、梁珤,调郭懋入水师都督府。”
圣旨没经过内阁,直接传到各军手上。
项忠和梁珤,率军出海。
之所以提了郭懋,是皇帝在回护郭懋,郭懋很有可能搅入这次风波。
“皇爷,又要花钱呀?”冯孝肉痛。
“怎么了?内帑几亿两银子躺着呢,不花留着干什么?”朱祁钰出手向来阔绰。
皇帝就是分蛋糕的刀,分得公平、漂亮,他就是千古一帝。
“皇爷,内帑没钱了。”冯孝苦笑。
“逗朕开心呢吧?”朱祁钰皱眉。
“皇爷,您这一年,撒出去多少银子呀!”
“治水司,预定是一年五百万两,今年您一口气撒出去两千万两!”
“皇家商行,刚做出一个行业来,您转手就将各种厂子赐人,这里面都是亏钱的呀。”
“各地学宫,只要有大臣上奏,您就批钱。”
“天下各军的军费就别说了,您心情好就组建一支大军,批钱、批军备,全国各地都在打仗,看似开疆拓土,都是中枢净赔钱……奴婢给您算算甘肃、宁夏、热河、辽宁、吉林、朝鲜、交趾、贵州、广西、广东砸进去多少钱?”
“去年开始组建水师、建造宝船,您撒出去多少钱呀!”
“还有军器局、兵仗局、农业局、商业局……都是烧钱的地方呀!”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
朱祁钰不想听他磨叽:“内帑还有多少钱?”
冯孝见皇帝不耐烦,悻悻闭嘴:“回皇爷,还剩一千七百万两银子。”
“这么少?”
朱祁钰吓了一跳,他花了三亿两银子?
别忘了,他发银币,是赚差价的,加上差价,三亿多两啊,一年就花出去了?
可是,换做景泰八年初,他要是有一千七百两,他都能乐得蹦起来,现在加个万,都觉得太少了。
“皇爷,您省着点花吧!”
“无妨,朕没钱了,让士绅出点吧。”朱祁钰咋舌,从景泰九年下半年到现在,真的花钱花疯了。
就说一年时间,在北方种植了17亿多棵树,树不是种下树苗就完了的,是要精心养护的。
城市里的养护成本不高,用铺兵就行,但城郊的、荒地里的养护成本就高了。
这些钱,都是内帑花的。
还有,去年蠲免了多少个省的税赋啊,近三千万百姓受益。
又提高各军军饷、伙食等等,银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哗地流,花得能不快吗?
“户部能有多少钱?”朱祁钰忽然问。
“奴婢估算,肯定比内帑多,也就三四千万两吧。”
“那也不多,今年要是没收益,明年就没得花了。”
朱祁钰竟有几分迫切感:“传旨陈舞阳,给朕捞钱。”
冯孝翻个白眼:“皇爷,这回再索出钱来,可不能这样花了,以后就没了。”
“叶盛不是说了吗?渤泥国、满刺加国有银矿,吕宋有金矿,只要派人打下来,咱们就可以挖矿啊。”
朱祁钰不在乎,江西就索出来两亿多两,江南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陈舞阳大肆抓捕军中官员。
一个个审,一个个查。
王维舟的家人抓回来一批,但王维贤带着一个儿子消失了,陈舞阳正在抓捕中。
景泰十年十二月初。
高宗本率领暹罗水师,浩浩荡荡的商船,抵达广州。
让西夷商人哭笑不得的是,大明完全可以抢,但到了广州,真的付钱了。
高宗本还邀请西夷商人觐见皇帝,结果西夷商人死都不敢上岸。
收了钱就要跑。
高宗本则告诉他们,大明愿意继续和他们贸易。
上了岸,立刻将奏章传入中枢。
这等密奏,全部传入南京。
十二月初六。
朱祁钰收到高宗本的奏报,先回了一封,然后请胡濙、叶盛等人来议事。
“1743艘船的种子啊!”
“因为意外,焚毁了47船,沉没了11船,种子受潮了179船,被西夷商人骗了17船。”
“可惜了。”
朱祁钰道:“但这些种子,应该够大明种植了吧?”
随着密奏来的,进献一批种子。
朱祁钰对照着看了,和之前的是一样的,都是玉米种子。
“陛下,老臣以为,先在南方的荒地上种植。”
胡濙率先开口:“南方可一年两熟,有利于收获,收集更多的种子,等明年再往北种。”
叶盛则有不同意见:“如今热河、甘肃、宁夏嗷嗷待哺,正缺种子呢,应该先运去这些地方,在北方优先种植。”
“高宗本不是说了吗?和夷人达成协议,明年他们还会卖给咱们种子。”
热河、甘肃、宁夏,都靠漕运养着呢。
都是内帑赔钱养着。
“两位说的都有道理,这样,分出1200船来,给北方三省种植,其余的分给南方诸省,尤其是贵州。”
贵州,陶成已经荡平了镇远府,项文曜荡平了黎平府。
如今正在休整。
“陛下圣明。”
胡濙又道:“交趾可否分一船?”
“暂时不分。”
朱祁钰防着其他暹罗等国呢,却不知,人家根本就不挨饿,看不上玉米棒子。
“在两广、贵州先种,这些地方空地多。”
“徐珵说了,玉米比较伤地,要注意轮种,种几年玉米,就种一年麦子,或豆子。”
“对了,董赐给朕上密奏,说民间油脂不够用,糖也不够用。”
像甜菜、甘蔗,没有充足的土地种植。
甜菜是可以加种的,五到六个月成熟,甜菜可以用来熬糖。
但很明显,甘蔗糖是上品,甜菜有股味道。
甘蔗却需要在南方七个月成熟。
能种植甘蔗的地方太少,如今大明多在四川栽种,因为像云贵两广皆非大明疆土。
朱祁钰才收回来多久啊,当然得优先种粮食。
“这糖可是好东西呀。”
“老百姓喜欢,各行各业都需要。”
“朕看可驱使商人,去琼州府种植甘蔗,移一批明人过去,再抓一些土著去种植。”
朱祁钰道:“毕竟琼州府人少,吃不了那么多东西,用来种植甘蔗正好。”
“老臣觉得可以。”
连两广都开发出来了,也不差区区琼州一府之地了。
正讨论着呢。
有太监急匆匆跑进来:“皇爷,苦岭关造反了!”
大明定都南京后,就在南直隶修建要塞,作为京师的防线。
但是,那是洪武朝的事情了,到现在,各关早就废弛了,甚至有几个关隘,都被中枢下旨给拆除了。
“苦岭关,指挥使是谁啊?”朱祁钰看向冯孝。
“回皇爷,是许鑫,是王禧的亲家。”
“那就有意思了。”
朱祁钰笑了起来:“调杨信去平叛。”
“还真有几个血性汉子,卫所兵敢造反,江南可真是妖风大啊。”
“陛下,请务必谨慎对待。”胡濙规劝。
但朱祁钰还真不放在眼里。
杨信去了,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苦岭关,是南直隶和浙江的交界,毗邻浙江湖州府。
许鑫造反,李震又入宫请罪了。
“李震,你说还会有谁造反呢?”朱祁钰问。
我哪知道啊?
李震真疯了,南直隶的卫所可是整饬过一次了,若是没整饬过,估计全都造反了。
他恐惧于皇帝做的事情。
真的害怕皇帝真出意外,新君登基,他这样的皇帝死忠,怕是要坐冷板凳了。
“朕调你去交趾,镇守交趾,敢不敢去呀?”
李震一愣,皇帝说的敢不敢,是他的部下,会不会哗变。
“陛下,若是以前,臣觉得不会哗变,可现在说不准呀。”李震也瑟瑟发抖。
“往下面透透风声,听听军中的意思。”
朱祁钰打发李震走,转瞬脸色凌厉起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也敢造反?”
“金忠!”
“平叛之后,所有卫所兵,给朕清查!”
金忠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跪伏在地:“奴婢遵旨!”
苦岭关许鑫造反,宁国府的黄花关的周翁信也跟着造反了。
一时之间,竟有烽烟四起之意。
范广星夜入宫。
“你怎么看?”朱祁钰问范广。
“陛下,这些人是怕了,所以用军卒哗变吓唬您呢。”范广也不放在心上。
南直隶各卫所兵被抽调之后,也就千八百人罢了,造反也起不来风浪。
范广正在接收南直隶所有关隘。
京营会入驻这些关隘,拱卫南京,这种小乱,乱不起来的。
结果,杨信第一战的战报传来。
杨信败了!
同时,江苏泰州盐工造反,攻打城镇,蔚然大观。
滁州大枪关响应造反、泗州、盱眙卫所造反。
安庆府的铁厂铁矿工造反。
铜陵矿工造反。
江都运河漕丁罢工,河道拥堵,运往北京的漕运被迫停止。
一时之间,烽烟四起。
造访的地方,天南海北,无法集中镇压。
胡濙立刻入宫,拜见皇帝:“陛下,切勿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这是要调走您的卫队,让您身边空虚,给他们可乘之机呢!”
“请调地方军队平叛。”
这才是刚开始啊。
开胃菜还算不上。
朱祁钰语气轻蔑:“江南士绅倒是有几分烈性,不愿意被朕这皇帝驯服!”
“哼,当土皇帝当惯了,不知道这天下姓什么了!”
“他们想分薄朕的亲卫。”
“那就如他们所愿。”
“调李震率领南直隶守备府兵,出去平叛!”
朱祁钰其实想调南京守备府的兵卒去交趾,不要回来了。
奈何李震去试探了,都不愿意离开家乡。
他这皇帝,连自己的兵都调动不了了。
胡濙松了口气,皇帝这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但是,这些江南兵,怕是无用的。
这些江南兵背后站着谁,心知肚明。
其实,这很考验皇帝的水平。
必须趁着叛乱小的时候,立刻扑灭。
如果,任由其做大,就让地方士绅看到了皇帝虚弱的一面,到时候皇帝只能灰溜溜滚回北京。
可是,调卫队出征,能快速平叛,皇帝身边就空虚了。
胡濙也想看看,皇帝还有什么底牌。
皇帝可一直没慌乱呢,说明他心中有底,他既然决定南巡,就不会带着点力量来,一定有震惊世人的东西,隐藏着呢。
朱祁钰也在斟酌。
李震这股军队,应该不属于他了。
派出去只是幌子。
必须调入交趾,以免留在南京,给他添乱。
欧信手中的狼兵呢,他们可娶了江南女子,又汉化三年了,会不会被渗透了呢?
不考虑这些的话,他手里可用的只有十二万大军。
两万水师,被项忠、梁珤带走了。
“地图拿来!”
朱祁钰看了眼胡濙,你想看看朕如何排兵布阵,那就看看吧。
“大胜关还没丢吧?”
“调两千人,入驻大胜关。”
“再调两千人,守住秣陵关。”
“调欧信,率军五千,镇守镇江府,无朕圣旨,不许轻动,任何哗变、造反,立刻扑杀!不必上报!”
“调于冕,率军五千,守住江都,给朕守好了京师东北方向。”
“调何宜,率军两千,守住六合,守住南京北大门。”
“调何乔新,率军两千,守住句容;调彭韶,率军两千,守住淳化;调丘濬,率军两千,守住溧水。”
“调叶盛,率军五千,守住太平府。”
“增派三千人给杨信,扑灭造反后,守住广德府。”
“调毛胜率军五千,守住宁国府。”
“调柳溥率军三千,守住苏州府。”
“调李瑾率军三千,守住常州府。”
“调王诚东向,守住无为州。”
“调任礼东向,守住盱眙、泗州。”
“范广负责守住南京城,调郭登入宫护驾。”
“本地各军,则关在营房里,收回军械,供应伙食,不许出军营一步,违令则斩首!”
朱祁钰一番调动,调出去五万人,五万人守城。
胡濙在琢磨,这番操作,是以守为攻?
还是另有底牌?
朱祁钰倏地笑了:“老太傅呀老太傅,真的什么都瞒不住您呀,朕已经下旨给陈友、王越和方瑛了,他们的兵就在路上了。”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胡濙看向皇帝。
“哈哈哈,高宗本快要入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