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前,朱祁钰将造反的地方,全都标注出来。
“皇爷,是否该调北军护驾?”冯孝小声问。
“看见这造反地图了吗?看出什么来了?”朱祁钰没回答,而是问他。
“江南人不可靠?”冯孝问。
朱祁钰摇摇头:“和地域无关,从地图上,看得出来,大多数卫所兵是心向大明的。”
“当然了皇爷,从景泰八年后,您砸了多少钱,改善卫所兵的生活条件。”
“这些造反的王八蛋,都该被抄家灭族!”
“皇爷对他们多好啊,他们竟敢造反,狼心狗肺的东西!”
不怪冯孝生气。
景泰十年,内帑掏出来两千万两银子,改善天下卫所兵的住所、伙食,并给补了前十年的军补。
并适当打开了军籍转民籍的口子,对于好无战心的卫所兵,全部转为民籍。
天下各卫所,都在适当裁撤,裁撤的人,给发退伍金、退伍补贴、负责找营生,全部转为户籍,军田、房屋一概不收回,还赠送一套农具,还有一张为国效忠的证书券。
就像植树,全都承包给了转业的卫所兵,有的则是中枢掏钱,让卫所兵养树,就是给找份营生。
两千万两银子啊,天下卫所兵都沾着了好处!
朱祁钰准备,未来三年,再拿出两千万两银子来,补贴卫所兵。
并全权负责转业后,分配工作。
“冯孝,可知朕为何能坐在这里,安然无恙?”
朱祁钰自问自答:“因为朕有钱,景泰十年,朕撒了这么多钱,天下军民沾着好处了。”
“所以造反,才局限于这个几个地方,而非整个江南。”
“其实,朕已经被推上了另一条路上去。”
“只要朕内帑有钱,朕的皇位就安稳,一旦朕的内帑没钱了,不能给天下军民好处,就该是换个皇帝的时候了。”
没错。
军心都是买来的!
朱祁钰就像是个纨绔,见人就砸钱,生生把天下给买得安稳了。
他对底层军人赏赐是最大方的,对中高层军官的赏赐,也是最高的。
像王越、方瑛,前者凭收复朝鲜而封侯,后者则会荣封国公,这在洪武朝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永乐朝也差很远,在景泰八年之前,最多封伯爵。
别看他没赐世券,只要封了爵位,后代不要站错队,世券一定会发的,只要皇帝的儿子顺利接班,就不存在站队的问题。
同样的,皇帝不赐世券,就证明无人功高盖主,勋爵也当的安心,不用担心功高盖主被杀掉,所以没人在乎。
包括两广云贵的土人,朱祁钰也在花钱买,买这些地方的稳定。
整个漠北,朱祁钰都在用钱砸。
大肆建设漠北,完全是亏钱的,这是在撒钱,让所有人满意,只有皇帝自己在亏。
别看天下文官,天天累得像条狗一样,但这就是文官想要谋求的盛世,凭着这些功劳,他们的后世子孙就会成为一个个顶级士绅门阀。
武勋有战功立,文人有工作做,百姓有地种有活做,天下人都被皇帝给买通了。
所以,只要皇帝有钱,他的皇位就稳如泰山。
“皇爷,所以您一定要来江南?”冯孝问。
“是啊,就如你给朕算的,没钱了呀,必须得想办法搞钱啊。”
朱祁钰点点头:“别看邢国公、老太傅阻挠朕南巡,一旦朕没钱了,他们会比任何人着急。”
“因为他们没有叛变朕的机会,新君即位,他们第一个被杀。”
“除非朕的儿子继位。”
“可朕的儿子太小了。”
“这也是老太傅,请求朕,回京后,立刻易太子,让天下臣民安心。”
“朕的儿子多,一个死了就换一个,只要是朕的儿子,他们就站对了队,子孙的富贵就绵长无比了,老太傅也能闭眼了。”
“所以,你再看看这张图,就明白了吧。”
“江南人心在朕!”
是啊,造反的都是些偏远地区,以及宋伟要查的盐商,其他人似乎真没造反。
陈舞阳抓了十几个指挥使,只造反三四个。
不是他们不想造反,而是受益的兵卒不愿意造反,跟着皇帝吃饱饭,要啥有啥,凭啥提着脑袋造反啊?
就算矿丁、盐丁、漕丁,这一年来的,也收到了很多补贴,他们肯定不愿意造反的。
“皇爷,若是无钱,您会如何?”冯孝担心,他的身家性命,同样牵挂在皇帝身上。
看看皇帝提拔的这些人,一旦皇帝没了,都会遭到清算。
“何为无钱?”
朱祁钰冷笑:“江南一定有钱,朕会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
“若朕没钱了,皇位就会飘摇。”
“朕把社会各阶层都得罪了,没有人是朕的死忠。”
“同时,社会各阶层,又都受到了朕的恩惠。”
“这就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所以,只要朕能持续施恩,那么天下各阶层,都会继续支持朕,朕的皇位就稳如泰山。”
“施恩不能停,朕的银子也不能停。”
朱祁钰看得通透。
大明阶级,主要有官僚阶级、士绅阶级、地主阶级、勋臣阶级、卫所兵阶级、农民阶级。
被朱祁钰得罪个遍,同样的,也都受益个遍。
一旦不能继续给小恩小惠,皇帝就会被群起而攻之,所以朱祁钰一意孤行,要来江南搞钱。
“皇爷,您这又是何苦呢?”冯孝心疼。
朱祁钰歪头看了他一眼:“冯孝,朕不做,皇权如何彰显?朕如何收权?”
“权力不在手,朕的命就攥在别人手里呀。”
“不是朕多伟大,而是惦记这把椅子的人太多了。”
朱祁钰意有所指,大明皇帝都短寿。
哪怕是被文官忽悠瘸的孝宗皇帝,不也死得不明不白吗?也许是因为他明白了这场游戏的玩法,也有可能文官觉得他太好控制了,想换一个不好控制的挑战一下。
反正不折腾就会死。
他必须将所有阶级,制造成一个平衡,他才能稳如泰山,长命百岁。
冯孝没明白:“皇爷,可是宗室?”
朱祁钰摇头:“有些人在民间,也能做皇帝的。”
“哪怕他跪在朕的脚下,也可能他比朕说了还算呢。”
“这皇帝,不在于穿不穿龙袍,也不在于坐哪张椅子上。”
“而是在于权力,能掌控多少!”
“好了,不说这些了。”
“调舒良的人拱卫皇城,这些人秘密成立选锋营,先不立军号,等日后光明正大出现时,再立军号,仍由舒良任此营提督太监。”
朱祁钰入住南京紫禁城后,就将原宫人都打发出去了,用的还是北京紫禁城的老人。
苦岭关前。
杨信难以相信,他的虎豹军,是精锐中的精锐,竟然败了?
关键从守备府的资料来看,许鑫手里只有764个人啊。
凭什么抵挡数万大军的虎豹军?
关键苦岭关不是什么天堑,大明迁都后,这座关隘,就被商旅扩充了,有几条道能上关。
“大人,这关隘不对劲,好像守关的人很多。”
杨信也发现了。
他内外夹击,几条路上同时派人攻关,结果被都打退了。
“等天黑后,往关上砸猛火炸弹!”
杨信倒是想看看,关上的妖魔鬼怪,到底是谁。
天还没黑,营外就有人来投诚,说自己是苦岭关上的兵卒。
但他来的方向,却是广德州。
经过审问后才得知。
关上的兵卒不愿意随从许鑫造反,被杀了一批,一些兵卒逃散下关,他就是其中一员。
据这兵卒交代,愿意随从许鑫造反的,不超过十个人。
这就有意思了,许鑫是仙人不成?能撒豆成兵?
晚间。
虎豹军往关城上丢猛火炸弹。
上百枚炸弹炸开,整个关城里一片惨叫声。
烧了45分钟,虎豹军抢占关城。
战斗持续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才彻底结束。
竟有三千人投诚!
被杀死近千人,逃走两千多人。
“苦岭关上有六千多人?”
杨信要审问许鑫,可许鑫已经被烧死了。
经审问才知,这些是广德州几个士绅家中的家丁。
天刚亮,杨信带兵包围广德州,而广德知州竟不肯开城门,哪怕杨信出示身份,知州仍不肯开门。
杨信下令,强攻广德州。
同时,杨信送捷报入宫。
“传旨杨信,抓捕广德州上下所有官吏,所有商贾、士绅、地主、富户!一概抓捕!”
朱祁钰绝不姑息养奸:“所有俘虏,装船送入交趾,无诏不许回内地。”
而冯孝却小心翼翼站在门口。
“何事?”
冯孝跪在地上,语气慌张恐惧:“皇爷,北京急报,京师里有传言说、说您不是先帝亲子!”
朱祁钰瞳孔一缩:“都知监、西厂可查到什么?”
“回皇爷,没查到!”
整个乾清宫伺候的人,全都跪伏在地。
本以为等来的会是狂风暴雨。
朱祁钰却嗤笑一声:“原来在他们眼里,这才是朕的七寸啊。”
“不必理会,继续平叛。”
“传旨各军,务必守住各州府,无朕旨意,任何人不许离开驻地。”
然而。
北京传来的消息,却在南京城,如爆炸般存在。
好似一夜之间,江南都传开了,皇帝不是先帝亲子,是汉王遗孤!
啪嚓!
仁寿宫里的孙太后,正在喝糖水,汤匙掉在地上。
“谁传的?”
最惊恐的,竟是她!
别忘了,这个可是她要挟皇帝的筹码,她和倭郡王能安然无恙,靠的就是这个秘密。
但是,这个秘密被揭开了,她的筹码没了!
最可怕的是,这会触碰到皇帝的逆鳞,她完了。
“胡说什么呢?”
咸安宫的吴太后浑身在抖:“我儿是先帝的亲子,是亲子啊!”
“去请、请皇帝过来!”
她最恐惧的不是谣言,而是皇帝会如何平息谣言。
根本就没法证明皇帝的血统问题。
而平息谣言的方式,就是请吴太后赴死,你死了,史书一改,流言也就弹压住了。
“太后,皇爷事忙,无暇来咸安宫。”
吴太后浑身一颤,皇帝这是要舍了她呀!
同样惊恐的还有常德。
她曾经和皇帝做过交易,要拿到母后宫中的红匣子,结果两年过去了,红匣子没到手。
皇帝把她留在宫中,其实就为了这个红匣子。
现在,秘密被曝光,皇帝的愤怒可想而知。
同样震恐的,还有宫中的几位嫔妃,她们的性命,乃至家族的性命,可都牵挂在皇帝身上啊。
若皇帝的正统性遭到质疑,她们的富贵就没了。
胡濙急速入宫。
“请陛下息怒!”胡濙最担心皇帝撤下伪善的伪装,开始大杀四方。
“朕何时怒了?”
胡濙抬头,发现皇帝竟在笑。
画风不对呀!
难道,这风声是皇帝漏出去的?他有病吗?
“老臣还是要劝您,此事就是有心人故意激怒您的,您务必不要大动干戈呀。”
没错,这是让皇帝别装王八,快点亮刀子杀起来。
当然了,肯定杀的不是南方人,毕竟此事源头在北京,伱快回去北京杀人吧。
“老太傅,您觉得会是谁干的?”朱祁钰在笑,但近看才会发现,脸上没丝毫笑容。
“老臣不知道是谁炮制的此案。”
“却知道,在江南快速传播,是江南士绅推波助澜。”
朱祁钰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您说朕该怎么做?”朱祁钰又问。
“当做不知,派厂卫暗查……”
朱祁钰摆摆手:“朕已经让金忠去查了,不查源头,就查谁在传播。”
胡濙脸色一变,皇帝这是以此事做文章,在南京先杀一遍。
“陛下,此事怕是只是第一步棋,后面还会有杀招的。”
朱祁钰摆摆手:“同样的,这也只是朕的第一步棋。”
北京没法查,他不在北京。
那就从南京开始查吧。
胡濙嘴中苦涩,皇帝还是中圈套了,若换做老政客,一定会笑着大开宴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老太傅,您说朕真不是先帝的儿子吗?”
噗通!
胡濙一下跪在地上:“陛下绝对是先帝之子,毋庸置疑的!”
“可民间人会信吗?”
这就回到了以前说过的一个问题。
皇帝对百姓再好,百姓对于传皇家的瞎话,那是非常热衷的,甚至还会衍生出无数个版本。
这就是人心。
甚至,百姓永远和官府是对立面的,百姓永远不肯受皇帝所谓的恩惠,受了也不会承认的,这是穷人“最后的倔强”吧。
“会、会信的。”
“老太傅您都迟疑了,说明您心里都动摇了。”
朱祁钰眸中射出凶光:“看来是打在朕的七寸上了,质疑朕的正统性,动摇朕的根基啊。”
“老百姓心中有疑惑,朕做再多,都是徒劳的呀。”
“好在还说朕是汉王的儿子,若说朕不姓朱,朕会更加被动。”
“老太傅,朕太仁慈了。”
轰!
南京城,所有城门,轰然关闭。
快马在街上疾驰,勒令所有行人回家,半个时辰后,若还在街上者,一律格杀!
范广亲自坐镇,控制各军。
金忠带着锦衣卫,站在一个高门大户门前:“撞门!”
一个时辰前。
皇帝把他诏入宫中,问他第一句话就是:“坊间传闻朕不是先帝的儿子,金忠,你怎么看?”
“传谣者死,信谣者诛族!”
所以,皇帝让他带着锦衣卫,将整个南京城的所有富户,全部缉拿,审问!
生死不论!
轰!轰!
攻门器械,直接撞击府门。
府里的门房都傻了,以为这是叛军攻城呢,结果看到穿着官袍的锦衣卫,从府门中进来。
“所有人抓起来,抗罪者杀无赦!”
两千四百名锦衣卫,冲进府邸内,见人就抓,跑者射杀,不问缘由,全部抓入诏狱!
“抄家!”
金忠怒吼:“锦衣卫的规矩,尔等该很清楚,不该拿的东西,谁也不许伸手!”
“别忘了西厂是干什么的!”
“谁坏了本督的差事,本督诛谁九族!”
一家抄完,抄下一家。
所有大户人家门口,都站着兵卒,谁敢出来,立刻诛杀。
金忠也不着急。
谁家也跑不了。
“你们要干什么?本官是南京守备府的官员……”
啪!
金忠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官员?此时不在值上,为何在家?”
“本官身体有恙……”
歘!
金忠一刀,劈了他。
“皇爷病中尚在处置奏章,你算个什么东西?既然有恙,那就去死吧!”
金忠目光森冷:“他家人诛杀!”
乱刀落下,一家官员的家人,全部被杀死,财产充公。
一句废话都没有。
南京所有官员都被废除了,导致南直隶官邸彻底瘫痪,自然无人指手画脚。
继续下一家。
只要住着大宅子的,一律被缉拿,反抗者杀。
另一边,陈舞阳也在大肆抓人。
无数身穿丝绸的达官显贵,被从家里抓了出来,什么公子、小姐,高门贵妇,都被押入诏狱。
叶盛正在守备府衙门办公,看见高门大户人家被清洗,只能摇头叹息:“祸从口出啊,你们是没经历过北京城两次肃反,现在北京城里,谁敢传谣啊?”
一车车财货,送入宫中。
场面是不是很熟悉?
朱祁钰却在假寐:“传旨,裁撤南京各部一切官员,大明虽有两京,但南京官员,暂时裁撤,何时启用,等圣旨吧。”
如此一来,南京就没有本地官员了。
也就无人指手画脚。
所有人都有传谣之嫌,必须得说清楚自己。
把心剖出来给皇帝看看,看看你的忠心,否则,你就有罪。
“广德州可有消息?”朱祁钰问冯孝。
“回皇爷,还没有消息。”
“告诉金忠,调军队胁从,速度要快。”
朱祁钰脸上露出狞笑:“传出朕的流言又如何?朕可以让你们去见阎王!”
“这天下是朕的,永远都是朕的。”
“魑魅魍魉,你们藏身民中,又如何呢?”
“朕可清剿所有的民!”
“你们自称为士,对上自称为民,蝇营狗苟,区区屁民,却要硬扛天威,朕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朕是怎么做的!”
朱祁钰喃喃自语,语气森然。
在北京时,缺钱就跟商贾借一借。
这次,他缺钱了,就跟江南士绅伸一次手,太祖、太宗没做完的事情,朕来帮你们做完。
这些士绅,查清后,全都移走!
你们几百年上千年的家资,朕笑纳了。
“皇爷,太后病了,请您去看看。”冯孝小心进言。
“病了就去宣太医,叫朕有什么用啊?朕又不懂医术。”朱祁钰正烦着呢,还得去安慰别人?
“皇爷,这次是真病了,奴婢担心太后娘娘撑不过这次。”
朱祁钰猛地睁开眼睛:“这么严重?”
“传信的太监说得严重。”冯孝回禀。
朱祁钰压住心头的烦躁,这个时候若吴太后死了,他反而解释不清楚,等于黄泥掉裤裆。
“摆驾。”
朱祁钰忽然道:“去,宣几个选锋营的人,做大汉将军,拱卫朕。”
“奴婢遵旨!”
其实,朱祁钰把忠心的人,都带在身边。
金忠、舒良、王诚,都在身边。
虽然南京不冷,朱祁钰也不想走着去,万一发生意外呢?
乘坐圣驾,抵达咸安宫。
咸安宫里乱糟糟一片,随侍的宫女太监人手不足,本以为要用南京紫禁城的宫人呢,结果被皇帝赶出去了。
所以各宫都显得很荒凉,人手很少。
吴太后躺在塌上,面色蜡黄,犹如重病。
“皇儿,儿啊,你是宣宗皇帝的儿子,真的是啊。”吴太后想抓住朱祁钰的手。
朱祁钰伸出手,让她抓住:“朕知道。”
“皇儿,娘对不起你。”吴太后眼泪划过眼角。
朱祁钰本想质问她,没事弄什么幺蛾子,不知道朕烦着呢吗?
但吴太后这番关心的话说完,他竟问不出来了。
“太后放心,朕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些许流言打击不到朕的。”朱祁钰宽慰她。
“皇儿,你就不能再唤一声娘吗?”吴太后眼巴巴地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本不想这个当口扯什么亲情的。
做了三年皇帝,他已经心如铁石,些许亲情早就不在他的心上了,他只想做真正的大皇帝,做千古一帝。
“娘!”
这声娘喊得多少不太情愿。
但吴太后却泪如雨下:“临死前,能听皇儿这一生娘,娘身死无憾了。”
“太……娘的病无碍,善加调理即可,朕会让谈妃过来随侍,您安心吧。”
可是,吴太后却摇了摇头:“娘的身体娘知道,娘怕是回不了京师了,娘死前只有最后一个愿望,让娘和你爹合葬!”
这是大忌啊。
吴太后虽是太后,那是因为她的儿子当上了皇帝,所以当了太后。
按照礼法,合葬的人一定是孙太后。
在这一点上,任何朝臣都不会对皇帝让步的,礼法问题,才是朝臣拿捏皇权的根本,绝不会放手的。
朱祁钰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和群臣吵个没完。
“朕想想办法。”朱祁钰只能糊弄她,等她死了,她也不知道。
“皇儿莫骗为娘的,你要答应为娘。”
朱祁钰真想拂袖而去!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纠结合葬的事呢!
“朕想想办法。”
“你心里还怨为娘的,儿啊,人死后去了阴间,那边好黑啊,娘身边没个人,娘害怕呀。”吴太后哭泣。
你又死不了,怕什么啊?
朱祁钰若这个时候拂袖而去,他的名声就垮了!
“老太傅办法多,朕让老太傅来探望您,让他帮您谋划。”朱祁钰立刻甩锅。
至于外臣面见太后,符不符合礼法,他也顾不上了。
就相当于给亲妈找个后爹。
“朕让谈妃随侍,保证您康复。”朱祁钰安抚两句,就借口离开了。
让谈妃顶上。
朱祁钰回到乾清宫,神情不耐烦:“宫外可有消息?”
“回皇爷,没有。”
冯孝小声道:“太后娘娘无事,皇爷别担心了。”
“让太医用心诊治,不许出任何意外。”
吴太后应该没事。
而这时,杨信有战报传来,大军攻克了广德州。
“封锁广德州,实行全州宵禁!令杨信酌情调查!”
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这盘棋活了。
杨信的大军,可以随时进入南直隶,援助南京。
就等着高宗本率军入南直隶了,大局就定了。
而在宫外。
金忠正在一家一家抓人。
诏狱很快就人满为患了。
金忠令人,把几家民居,加固屋墙,画地为牢,变成监狱。
南京的人富户实在太多了。
仅抓了一天,就抓出来大小一百七十多家富户。
“调京营协助!加快速度!”朱祁钰在宫中下旨。
南京富户太多了,这样抓得抓几年去呀,整个江南的富户这么多,得训练有素呀。
而在北京。
于谦等人在查消息源头,阁部商量之后,由刑部尚书俞士悦,亲自来查。
俞士悦充满无奈,这是顶缸的事呀,查好了无功,查不好有过。
奈何皇帝厌弃他,朝臣就推举他出来顶缸。
俞士悦先锁定了一个人物,此人是宣德年间,在宫中侍奉过的一个宫女,她在景泰八年被放出宫。
这个宫女姓侯,家住宛平县。
她因在宫中有功,所以放出宫去,在家族里挑个人过继给她,并将此子录入旗手卫。
俞士悦快马出京,查这个侯宫女。
结果,俞士悦前脚出京,这个宫女就自杀了。
当即,俞士悦将她家所有亲属,全部抓起来,大刑伺候。
很快就有人招供了。
说那宫女的养子嗜赌,在京中欠了一笔钱,可能因为这笔钱,才铤而走险的,其他事他们家人就不知道了。
俞士悦立刻抓捕宫女的养子,结果此人上吊自杀了,线索到此就断了。
但俞士悦担心官帽不保。
不敢有丝毫懈怠。
先勘合自杀现场,确定这个养子侯棠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沿着侯棠的社会关系详细摸查,很快就查到了旗手卫指挥使刘纪。
刘纪这个人很有意思,此人是宋伟举荐给皇帝的,在宫中当个带刀侍卫,皇帝不知什么原因,没有用他。
而是将他、赵胜、詹忠、王福等人,打发去了旗手卫。
旗手卫是所有卫所中,最没实权的衙门,顾名思义,旗手卫就是给皇帝掌旗的。
这个刘纪,却意外因功被擢升为旗手卫指挥使。
他审问刘纪。
刘纪大呼冤枉:“尚书大人,下官并不知道此事呀。”
“根据本官的调查,侯棠赌博,是你带着他赌的。”
“下官嗜赌,所以就带着手下人玩几把,但他的事跟我没关系啊!”刘纪只说不知道。
“刘纪,本官既然找到你,就证明你跟此案有关。”
俞士悦也不是吃白饭的。
之所以锁定刘纪,因为刘纪被皇帝莫名其妙摒弃,他开始深查,发现刘纪曾经攀附过石亨!
石亨是谁的人?朱祁镇的人啊!
那么,刘纪就是朱祁镇的人啊!
难怪皇帝对他们置之不理,问题在这里呀。
俞士悦也纳闷,以皇帝的性格,应该斩草除根呀,为什么还留着呢?是看在西宁侯府的面子吗?
刘纪真的没想到,俞士悦竟然找到了这个秘密。
他没有攀附过石亨,只是当初给石亨送过礼,石亨还没提拔他呢,就发生了夺门之变。
“求大人饶命啊!下官确实给石亨送过礼,但并没有攀附其党,绝无做过背叛陛下之事啊!”
刘纪慌了。
距离夺门之变,过去三年了。
但当时的数次清洗,整个京师的人,永远不会忘记。
“关于侯棠的事,还不从实招来?”
俞士悦阴恻恻道:“莫非你想去诏狱里,才肯说实话吗?”
“下官贪财,所以在军中设赌档,其实就想勒索下面的兵卒,给下官送礼……”
俞士悦打断:“本官没问这些废话,说侯棠!”
“他运气很好,和他玩的时候,他总赢下官,而且他仗着养母的身份,对上官多有不敬,所以我就想着,找个机会收拾他。”
刘纪回禀道:“所以,下官就把他带去了光合赌档。”
“光合赌档?”俞士悦没听说过。
“大人,这是家黑赌档,掌柜的您肯定不认识,但幕后的大靠山,您肯定知道。”
“谁?”俞士悦问。
“杨俊。”
因为杨俊被剥夺爵位,闲置在家很久了。
俞士悦瞳孔一缩,当初这杨家,可是两头下注,家中一支杨能就下注到了倭郡王那边,结果被皇帝勒令自杀了。
难道,这个汉宗案,是夺门之变的延续?
“侯棠就在杨俊开的赌档里出事的,所以下官怀疑,和杨俊有关系!”
刘纪这般供述。
俞士悦担心他故意引导案情,所以让人给他上刑,并缉拿他的家人,大肆用刑。
刘纪咬死了这点。
俞士悦只能去抓杨俊。
杨俊日子过得轻松,但一腔妒火,却在心头泛滥,他恨于谦,恨拿走他家世券的皇帝。
他堂兄弟杨信,已经荣封伯爵了。
他儿子杨珍都骑到自己脖子上来了。
他呢?
他可是杨洪的儿子啊,虽非嫡长子,那也是硕果仅存的独苗啊,凭什么被皇帝这般糟践?
结果,他家被破门而入。
俞士悦亲自带人,抓捕杨俊。
杨俊震恐:“尚书大人,我没做错事啊?我在家里安分守己,什么都没做啊!”
俞士悦停下脚步,歪头看了他一眼:“可有人把你供出来了,究竟是何事,你心里该有数吧。”
“我没数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杨俊被带入大理寺监狱,直接就尿了。
“光合赌档,是你开的吗?”俞士悦开门见山问。
杨俊吓得一哆嗦:“我立刻将所得的赌钱,都交给内帑,我知错了!”
“回答,是,还是不是?”俞士悦在皇帝面前没面子,但在下面,还是很有威严的。
“是。”
“侯棠可认识?”俞士悦问。
杨俊摇头,不认识呀。
“坊间的传言,可曾听过呀?”俞士悦幽幽问。
猛地,杨俊脸色急变,这件事是鬼门关啊,谁陷进去都得死!
“冤枉,冤枉啊!”
杨俊想爬过来,但被两个皂吏用木杖架着,不许他动:“俞大人,您和家父都是熟人,您该知道我呀,我胆小如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哪里敢做这种大事啊!”
“可是,根据刘纪交代,侯棠是在你的赌档里,欠下一大笔银子的。”
杨俊哭着说:“那点小事,我哪知道啊?您让人抓管事的呀!”
“派去了,但人跑了。”
这不锅从天上来吗?
杨俊也就梦里英雄英雄,在现实里,狗熊都不是,最多是一条狗,还是条哈巴狗。
“这是有人坑我,有人坑我啊。”
俞士悦却幽幽问:“杨能,你还记得吗?”
猛地,杨俊不吭声了。
杨能下注倭郡王,参与过夺门之变啊!
杨能的死,是皇帝法外开恩,看在先父杨洪的功劳上,才放过他杨家一马。
“我、我是陛下的死忠啊。”杨俊哭泣道。
俞士悦都乐了:“你杨俊在家里骂了多少次陛下,不说宫中,连本官这个刑部尚书都知道。”
杨俊直接傻了,他家就是个筛子。
“可、可我儿子、我弟弟都在为陛下效命啊,杨信更是掌控虎豹军,在南京拱卫陛下呢!”杨俊真的怕了。
一旦涉及皇位之争,皇帝会直接挥动屠刀,不问缘由的。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你杨俊可闲置在家呀,而且被夺了爵位。”
“你心中的怨怼,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
俞士悦阴恻恻道。
“污蔑,污蔑!这是污蔑啊!”杨俊真想把自己的嘴缝上,这张臭嘴又惹事了!
“说吧,是什么人让你收买侯棠的?”俞士悦问。
“没有啊,没有人啊!”
杨俊崩溃大哭。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俞士悦让人动刑。
很快,杨俊就被折磨废了。
他忽然发现,闲置在家也挺好的,这在监狱里,受这酷刑才是真疼啊。
只要他能出去,他立刻把舌头割了,这辈子都不说话了。
“冤枉啊!”杨俊哭嚎不停。
俞士悦却压低声音道:“说出来吧,少受点罪,陛下会开恩,赐你个全尸,起码不会动你爹的荣耀。”
“若再拖下去,你爹的坟茔都保不住了。”
杨俊哭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什么啊?”
“死鸭子嘴硬,继续招呼他。”
俞士悦转头就走。
刘纪,背后是西宁侯府。
虽然西宁侯府,位高权重,又都是皇帝的心腹。
既然在杨俊身上打不开突破口,就去西宁侯府试试水深浅。
宋杰、宋伟不在,执掌西宁侯府门楣的是宋诚。
见到俞士悦拜访,宋诚以礼相待。
然而,俞士悦却问他:“刘纪和你西宁侯府有何关系?”
“哪个刘纪?”宋诚并不知晓。
“旗手卫指挥使刘纪,小侯爷不会不知道吧?”
俞士悦端着茶,抿嘴而笑:“那本官提醒提醒你,景泰八年,宋伟曾向陛下举荐过刘纪,而这刘纪从宫中侍卫,被打发去了旗手卫。”
“三年来,在旗手卫寸功未立,却荣升指挥使。”
“小侯爷,什么原因啊?”
宋诚少年稳重,极得皇帝看重。
他微微凝眉:“回尚书大人,这个刘纪,学生确实有印象。”
“此人并非寸功未立,而是在邢国公北击鞑靼时,负责转运粮草,立下些许战功。”
“他的升迁,在吏部皆有迹可循,并非我家偏私偏袒,请大人明察。”
“但此人并非我西宁侯府党羽。”
“盖因此人嗜赌,此等人上战场只会是劳累,我西宁侯府还看不上这类党羽。”
宋诚不卑不亢,前半句回答得有理有据,有半句则带着侯爵的骄傲。
“此人功劳如何,自有都察院和监察司来管,本官是刑部尚书,不管此事。”
俞士悦道:“但此人,却涉入汉宗案之中。”
“什么?”
宋诚猛地站起来,饶是他少年老成,但也知道此事之大,涉及到皇帝的正统性,他西宁侯府牵扯进去,就是几百口子被腰斩于市。
“纵然刘纪牵扯其中,我西宁侯府绝不敢牵连此事。”
“况且,我西宁侯府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敢涉及皇统之争。”
“从第一代西宁侯,传承至今,是我族祖训!”
这一点,俞士悦是相信的。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客气的来谈,早就派人抓去问话了。
“大人,此中必有误会。”
宋诚竭力思考:“当初举荐刘纪,是因为陛下要用人,所以家叔举荐刘纪、赵胜等人,为陛下所用。”
“当时家叔举荐的还有李瑾、陈韶等人。”
“家叔绝无私心。”
见宋诚竭力辩解,俞士悦发觉这个宋诚,是个人物啊。
怕是难以当成突破口,打开局面。
“大人,凡是需要我西宁侯府襄助之地,我宋诚绝无二话!”
宋诚对着南京紫禁城的方向跪下:“我宋诚,我西宁侯府,对陛下忠贞不二,绝无二心!”
“不管是谁,胆敢触犯皇家威严,皆是我西宁侯府之敌!”
聪明啊宋诚。
搬出陛下来压老夫?
俞士悦轻笑:“小侯爷,西宁侯府之忠心,本官心知肚明。”
“只是,此案涉及巨大,陛下闻听必然震怒。”
“陛下之怒,天下人莫有不怖。”
“老夫我也是被架在火上烤啊。”
俞士悦非常明白,为什么朝臣把他踢出来,因为他是皇帝眼中的废物。
若查不清,就让他俞士悦出来顶罪。
但也不想想,景泰朝官员竞争如此激烈,他俞士悦能屹立不倒,难道就没点才华吗?
“学生明白大人苦心。”宋诚松了口气。
只要俞士悦不盯着侯府咬,就有回旋的余地。
“那刘纪,是如何入了汝二叔宋伟的眼的?”俞士悦问。
宋伟因为戴罪,而且俞士悦年纪比较大,这样说不算失礼。
“此事学生知道的不多。”
宋诚认真思索:“此人乃家中三叔宋俊,举荐给二叔的。”
“你三叔不是在京中吗?快把他请来!”俞士悦急声道。
宋俊正在宫中当值。
宋诚立刻派人去请,等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宋俊才匆匆回来:“发生何事了?”
俞士悦询问才得知。
这个刘纪的兄弟,詹忠的妹妹长得貌美,詹忠将妹妹送给宋俊当妾室,所以宋俊就向宋伟举荐了刘纪四人。
宋诚目瞪口呆:“三叔,你这是要将家族拖入深渊啊!”
“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啊!”宋俊也傻了。
“就算没有此事,你诓骗陛下,也是死罪啊!”
宋俊却道:“詹忠、刘纪等几人,确实有能力,他们被打发去旗手卫,不也干上来了吗?说明我眼光没错。”
宋诚却知道,现在不是简在帝心的问题。
必须协助俞士悦,找出汉宗案的主谋。
“詹忠和刘纪有什么关系?”
俞士悦发现一个漏洞,詹忠献妹求荣,为什么还要带上刘纪呢?
“这……”宋俊也不知道呀。
“立刻派人,抓捕詹忠、王福、赵胜三人,快!”俞士悦觉得,案件的突破口,在詹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