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人皆有惰性。”
“您买这么多粮食,无论中枢还是地方,哪怕是民间百姓,对耕种之事,怕也会开始松懈。”
待朝臣退下后,冯孝道:“待惰性形成,还会有多少人用心耕种?”
“倘若中南不再卖粮食给大明?亦或是,暹罗等国从大明版图中独立出去。”
“届时大明又该如何自处?”
冯孝的担忧很有道理。
人嘛,有口吃的就不想动弹,没有小皮鞭抽打着,人类是不会进步的。
“冯孝,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进步了。”
朱祁钰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朕要先解决大明的温饱问题。”
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结果,朱祁钰也束手无策。
为什么人一代不如一代,日子过得越好,百姓越烂,最后导致全世界都在摆烂,原因就在这。
但不能因为可能预见的恶果,就放弃做事的动力。
“是奴婢多嘴了。”冯孝请罪。
“不,你说的很对。”
“这些问题一定会发生的。”
“其实还会衍生出一个问题,当粮食吃饱后,百姓的心思就不在种地上了,就会其他想法,就不好统治了。”
“这也是太祖皇帝要把大明百姓拴在土地上的原因。”
朱祁钰声音低沉:“但朕是天下人的君父,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强行愚民,大明该变一变了。”
“把邢国公请来,再备一桌酒宴,朕和邢国公说说话。”
他要安抚于谦一番,让于谦安心给他卖命。
而皇帝的一番举措,于谦自然看在眼里,皇帝让他镇守京师,同时又布下一只茧,把他困在京师,让他乖乖当个臣子。
下午,于谦入宫拜见。
他这一年的工作,就是操练水师,近一年时间过去,已经初见成效。
“邢国公来了?”
朱祁钰放下奏章:“走,朕肚子饿了,陪朕喝两杯。”
于谦被皇帝拉着,走进饭堂。
一桌丰盛的烤肉,已经准备好了。
于谦眼尖,看见盘中皇宫珍藏的辣椒,顿时口中生津。
朱祁钰让挥退太监,他亲自来烤,于谦吓得跪在地上,连说不敢。
“都下去吧,朕和邢国公说说话。”
打发所有宫人下去,整个饭堂只剩下皇帝和于谦。
“起来,在饭桌上,没那么多规矩,免礼、免跪。”
朱祁钰用筷子翻动烤盘上的肉片,烤好的先夹到于谦的盘中。
于谦有点惊恐。
“邢国公,朕这番布置,伱在眼中有些可笑吧?”朱祁钰把一片牛肉,放在于谦盘中。
于谦差点咬到舌头,马上要跪下。
“坐着,跟朕说说心里话。”
朱祁钰道:“朕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疑心病这么重了。”
“您和老太傅扶立朕登基,又建功立业。”
“这才十年过去呀,朕就开始防备着你们了。”
“甚至,坐在那龙椅上,朕每日都如坐针毡啊,朕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了。”
于谦听着皇帝自说自话,眸光闪烁。
“邢国公,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谁都不信了。”
朱祁钰将烤好的牛肉、羊肉、猪肉、土豆片、腊肠往于谦盘子里夹。
于谦的盘中,堆积如山。
而自己盘中,空空如也。
于谦拿筷子的手,放在桌上,一动不动。
“朕是不是病了?”朱祁钰停下筷子,看向于谦。
于谦要跪下。
“坐着,今儿个是家宴,朕和你,不是外人。”
朱祁钰继续翻动烤盘上的肉:“邢国公,原来的朕,是这样吗?”
“陛下至情至性,身体康健,哪有什么疾病呀?”于谦看得通透,皇帝不是有病,这番话是安他的心。
“别说套话,跟朕说两句实话,于谦,你是怎么想的?”
炭火太猛,烤盘上的肉又熟了,朱祁钰夹到自己盘子里。
裹住蘸料,放进嘴里吃一口,轻轻点头:“朕亲手烤的,味道不错。”
“陛下只是防着臣,没杀死臣,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于谦认真道:“臣清楚,陛下并非忌惮臣功高盖主,而是看不透臣。”
“可是,臣的心思纯粹,只要为大明好的事情,臣皆愿意做,百死不惜!”
是吗?
朱祁钰指了指他的盘子:“吃,放片蒜味道更好。”
可是,皇帝却不吃蒜。
因为蒜的味道冲,有口气,君子很重视自己的仪表,于谦也不吃。
但皇帝说了,他在肉片上,加了片蒜,放进嘴里,却吃不出蒜味,心里都在盘算着,皇帝的深意。
看吧,这就是现在的于谦,皇帝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但心中却藏着东西。
所以皇帝看不透他,所以恐惧他。
“这是朕的江山,朕当然想为它好啊。”
朱祁钰道:“所以朕要南下。”
“朕南下,要做的事情很多,邢国公,您能支持朕吗?”
来了!
于谦目光坚定:“陛下所作所为,皆为江山社稷,臣愿豁出一切,站在陛下这边!”
朱祁钰点点头:“朕南下第一件事,是开海。”
果然!
皇帝不是要开海,而是强势开海,不知道要杀多少人的那种开海!
“第二件事,是盐政。”
“朕之前就说过,要彻底改革盐政,让天下百姓都能吃得起盐,中枢不再靠盐税支撑税收,所以,盐政要大改,甚至彻底废除。”
于谦眼皮子一跳,皇帝这是去作死呀。
“第三件事,士绅!”
“江南士绅,已经蔚然大观,形成庞然大物。”
“甚至,开始学会养寇自重了,他们要干什么?要当皇帝吗?”
“而老太傅在南京,一动不动,让朕十分不满,他不敢做什么,当个泥胎木塑,那就朕来做。”
于谦吞了吞口水,有点后悔。
这是千里送人头啊。
“第四件事,倭寇。”
“和前面三件事比起来,倭寇不过癣疥之患而已。”
“前面三件事做完,倭寇自然就消失了。”
朱祁钰目光阴鸷:“邢国公,你会支持朕吗?”
没看胡濙一动不动吗?
摆明了不敢搀和。
江南的水太深了!
皇帝去,容易把皇帝淹死。
“陛下,能否一件一件事的做?”于谦有点怕。
能让大明战神恐惧的事情,可见这件事的难度。
能弹压江南士绅的皇帝,只有一个,太祖皇帝。
连太宗皇帝,都被迫和江南士绅合作。
江南士绅的壮大,和太宗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景泰帝,却要掀桌子了。
“邢国公,这三件事不做完,朕取得的所有政绩,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等朕一驾崩,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那么,朕折腾什么呢?”
朱祁钰道:“朕不愿做太宗皇帝,朕想做太祖皇帝!”
第一次,朱祁钰向外人袒露心扉!
太宗皇帝,不过是委曲求全,得到的天大功绩,结果他死后,一切回到原点,后人只剩下一声叹息。
只有太祖皇帝,才能随意大刀阔斧改革,莫说江南士绅,天下妖魔鬼怪都得低头。
“陛下……”
朱祁钰摆摆手:“你说不支持也可以,就像老太傅,他不支持朕,但朕心里清楚,他是爱朕,所以不支持朕的,朕都懂。”
“陛下,太急了。”于谦很无奈。
“现在,朕一道圣旨,就能强势开海,可最终肥了谁呀?”
朱祁钰问他:“同样的,朕一道圣旨,就能改革盐政,不过人亡政息罢了,糊弄糊弄朕,等朕死了再回到原点。”
“朕都清楚。”
“这些事,不用做的。”
“只要朕愿意相信,天下人制造出来的太平盛世,那么朕就是盛世之君,后代史书上,会歌功颂德朕。”
“但朕不愿意做这样的皇帝!”
“朕不怕失败,朕也不怕骂名,甚至,也不想要那个所谓的好虚名。”
“朕想的,就是让天下变好,即便朕死了,朕的改革,没有人亡政息,能够继续实行下去,改革下去,朕就知足了!”
这番话,让于谦听出了皇帝的恐惧。
皇帝对江南士绅的恐惧。
其实。
朱祁钰说得一点都不夸张。
江南士绅靠着农耕,就已经膨胀成为恐怖的江南财阀。
只要开海,江南财阀会迅速膨胀,从大明财阀,膨胀成为世界财阀,到时候皇帝能管得了?
朱祁钰下旨去抓,人家往国外一跑,等风头过去,他们又回到大明,继续享受政策福利。
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就能扶持起一大批官员,这些官员逐渐占据中枢,为他们发声,最后将皇权,一点点掠夺到财阀手里。
财阀政治就此形成。
这财阀,和世家又有多大区别呢?
老朱家就从皇帝,变成了大明董事长,变成了财阀的代理人。
朱祁钰不允许,江南士绅窃取改革的胜利果实,决不允许!
“朕不做,就没人能做了。”朱祁钰放下筷子,听着火炭燃烧的声音,大殿内落针可闻。
于谦何其英才,自然看透这点事情。
东汉两晋南北朝隋唐的世家,曾经大元的汉世侯,本质就是财阀啊,皇帝是他们挑的,游戏规则是他们定的,王朝兴衰他们说了算的。
世家制,这个被淘汰出历史垃圾堆的东西,改头换面为财阀政治,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然而,作为既得利益者于谦会怎么选择呢?
“臣愿誓死追随陛下!”于谦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他的确可以选择不支持,那么留守京中就不是他了,必须换一个和皇帝一条心的人,就是范广。
人,都会从自己利益出发。
重回世家制,对他这样的勋爵人家,是没好处的。
爵位是世代传承,与国同休。
而世家,是国可灭家不能亡,这就和勋爵利益冲突了,在勋爵眼中,国在爵位就在,所以国高于家。
还有一点,他家虽是江南人,但并未参与海贸,开海之后,他家不是最大利益集团,当然没办法得到更多的利益。
最重要的一点,他没得选。
他功绩越高,反而越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他要么选择彻底支持皇帝,要么选择换个皇帝。
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的,他的功劳太大了。
“邢国公起来。”
朱祁钰对他的支持很满意:“你不支持朕,朕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臣知道陛下爱臣之心,但只要为大明好的事情,臣愿意赴汤蹈火。”
于谦当然知道,皇帝在这个当口,不会擅杀大臣的。
但是,以皇帝小心眼的个性,此事无论成与败,他都不会得到重用了。
就如袁绍手下谋士田丰一样,早晚没好下场。
“此事若败了,朕会什么下场啊?”朱祁钰莫名其妙说了这么句话。
于谦苦笑:“大不了回京师,过几年再去一次而已。”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那朕就实行最严厉的海禁,把所有沿海百姓迁回内地!并向西开拓,把江南百姓全移去西北!”
于谦忍俊不禁。
但是,若败了,怕是要换个皇帝了。
士绅的反扑是恐怖的。
“陛下,十万大军不够。”于谦既然支持,就要站在皇帝角度考虑问题。
“如何不够?还有任礼、王诚、李震、欧信、杨信、胡豅等人军队,合计二十多万。”
于谦却摇了摇头:“陛下,驻扎在江南的军队,未必可信。”
果然,于谦和皇帝想一起去了。
江南士绅的渗透能力太强了。
看看南京保卫战,倭寇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攻打南京,各个卫所都被渗透成筛子了。
于谦像是意识到什么:“陛下想调胡军南下?”
孙原贞将一万胡骑,安置在万全都司。
还有安置在宁夏、热河等地的胡人,皆可用。
朱祁钰嘴角翘起:“什么都瞒不住邢国公啊,没错,朕要大用胡骑,随朕南下。”
“陛下,胡骑容易受贿赂,不会忠心用命的。”
于谦分析:“您在江南时间越长,胡骑被渗透得就越快,臣以为,当不停调换戍卫,使用轮值制。”
还得看专业人士。
朱祁钰眼睛一亮,大明兵卒二百万,南京驻扎的军队高达二十万到二十五万之间。
而皇帝带去十万人,共三十五万大军拱卫皇帝。
如果使用轮值制。
三个月一轮,从各地盲调。
江南士绅能力再大,也不可能将天下兵卒都渗透了吧?
而且,还有朝鲜、哈密、安南兵可用。
“这个办法好。”
还可借机,拿回云南黔国公手中的兵权。
魏国公和定国公被削爵,黔国公上了请罪书,虽早在预料之中,却让皇帝不爽。
黔国公府虽忠心,那是因为皇帝没动云南这块蛋糕。
如果皇帝要纳入中枢呢?
黔国公还会忠心吗?
此事,还需试探。
“陛下,臣以为可多用安南、朝鲜、哈密兵,以及胡骑……”于谦笑而不语。
让他们去和士绅火并,趁机消耗掉。
朱祁钰颔首:“邢国公支持朕,让朕增添了几分胜算啊。”
“若败了,朕如丧家之犬一般,回到北京,邢国公切莫笑话朕啊。”
这句话的深意是,皇帝若败,你于谦得让朕安然回京。
于谦心头一跳:“臣必亲率大军,去接陛下回銮!”
“有邢国公这句话,朕心中有数了。”
朱祁钰微微点头:“朕敬你一杯。”
这顿饭吃得于谦心惊肉跳,结局还是完美的。
安了于谦的心,也说服得到于谦的支持。
虽然没明说,于谦一定知道,朱祁镇登基,他是什么下场,所以他会看死朱祁镇的。
九月初二下午。
李瑾、毛胜、郭登等人抵达京师,皇帝又诏见嘱咐一番,让他们全军休整一日,明日启程。
倒是舒良,抱着朱祁钰的腿哭了半天。
“皇爷,奴婢操练了3732个兵卒,个个都是精锐,个个都能皇爷靖忠!”
朱祁钰十分满意:“你单独编成一营,隶属于御马监,做朕的亲军。”
禁军二十六卫是不动的。
他们继续负责戍守中枢、皇城、以及北京城外的重要城池。
“奴婢遵旨!”
冯孝、舒良随侍。
又从谈允贤宫中的女医官里,调了五十人随侍,还有朝阳学社里的学生,全部随侍。
宫中的侍卫,调了大半随侍,都是青年才俊,皇帝也是历练他们,也是把他们外放出去,代替皇帝,看一看地方情况,然后禀报给皇帝。
九月初三,九点钟。
皇帝的銮驾从紫禁城出发,在新修的通惠河港口登船,并不走运河,而是走山东、河南、中都、江苏,抵达南京。
御驾船队有三千艘船支,两千艘战船,合计五千艘。
船速行驶速度偏慢,骑兵则在沿岸奔驰,拱卫龙船。
而且,龙船有三十三艘,外军并不知道皇帝会住在哪一艘上,皇帝会随机住一艘。
范广执掌全军,郭登担任副手。
李瑾和毛胜,率领两岸骑兵。
后宫之中,谈妃和胡妃,以及陈献章的女儿,宋淑清四人随侍,因为其他嫔妃都有身孕,无法出行。
两宫太后和常德公主,皆在船队之中。
浩荡的船队,如花芯一般,将龙船拥簇其中。
正常走水路,是不用途经山东的。
皇帝就是想去山东看一看。
山东百姓安家立业,夜不闭户,如世外桃源一般,朱祁钰想看看,朱英有没有夸大其词。
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政治信号。
朱英的督抚之功,皇帝记在心里,让天下百官竞相效仿,千金买马骨罢了。
而船队停靠的第一站,是天津。
天津,是水师基地。
从景泰九年开始督建,如今已经蔚然大观,景泰十年初,这里云聚二十万兵卒操练。
而操练六个月后,水师就要从江到海,适应战争。
所以,在景泰十年四月份之后,天津水师先沿江清剿水匪,然后就出海,在渤海湾里打仗、磨砺。
此次皇帝南巡,征召两万水师随驾。
而在朝鲜。
王越正在和女真部商讨。
李满住只想回家,不想南下,不是多想家,而是怕热。
女真人都怕热。
他们喜欢寒冷的北方,对炎热的南方,畏惧如虎,尤其是女真兵,被困在朝鲜,经常在营房里面哭。
李满住担心军队哗变,干脆将军队放出去。
这些人发疯似的,在朝鲜各地展开屠杀。
要不是蒋琬、毛忠、王越同时挤压,朝鲜中部,就被女真人杀光了。
李满住只能把董山、凡察等人召集起来,一同商讨。
“南下!”
董山道:“决定权不在咱们手上,只有南下一条路。”
“咱们就占据这里,大明能把咱们怎么样?”伊澄巨冷笑。
董山报以傻叉的眼神:“伊澄巨,等咱们把朝鲜人杀光了,吃什么?用什么?”
“再说了,你擅自放军队出去屠杀朝鲜人,已经让朝鲜军不满了。”
现在的董山,已经羽翼丰满。
他被放在朝鲜东部,最穷的地方,结果就他没有被明军攻打,他趁机收降大批朝鲜败兵,如今拥兵三万,实力雄厚,战斗力最强。
“不满就不满,一群奴才,还敢反了不成?”伊澄巨嘟囔道。
“闭嘴!”
李满住怒喝,他九个儿子,被明军杀了四个,招降了两个,如今只剩下三个了。
他看向女婿凡察:“凡察,你说呢?”
“只能南下了。”凡察被赶到东边后,大肆扩充实力,如今已经有十万户,兵卒近五万,但多是民夫,未成建制。
反倒是李满住势力最小,他招降朝鲜兵最少,但是奴才是最多的,他把二十余万朝鲜百姓变成了他的奴才。
李满住颇为无奈:“咱们再也回不去家了。”
“大丈夫四海为家,要家何用?”董山反正也没家,他最光棍。
去倭国也好,起码没有明军在后面追着打屁股。
“那就南下吧。”
李满住很无奈:“但是,我们部族的人口,必须要带走,董山,你脑袋灵光,你去谈判。”
他所谓的部落人口,就是这些朝鲜人。
李满住第八子亦当哈不满意:“爹,我去谈!”
“你个屁,你会谈啊?”
李满住看向董山:“争取多多带走丁口,咱们去倭国,建立大金!”
董山很清楚,李满住的好儿子都死了,剩下三个废物,成不了大气候,所以为了制衡女婿凡察,就拉拢董山。
但是,董山可是凡察的亲侄子。
两个人的矛盾,是真是假?很值得商榷。
董山亲率大军,南下元山,然后派遣使者和王越谈判。
王越正在为朝鲜人口发愁呢。
朝鲜这破地方,人太多了。
以大明的财力,根本养不起的。
所以,董山要求,要带走驻地的丁口,王越立刻答应下来,凡女真各部驻扎的城池,所有人口皆归女真所有。
王越还派人加了一条,女真走后,只留城不要人。
意思是说,老弱病残,屠了。
大明提供南下船支,并可提供一部分军粮。
双方在八月中旬达成协议。
女真部开始搞屠杀,强制吸纳人口并入女真,尤其是懂使用船支的朝鲜人,被女真部大规模收留。
九月初,女真部南下。
毛忠和蒋琬,同时南下,女真让出来一座城池,大明驻入一座城池。
孙可法看在眼里,立刻发现了机会。
他找到驻扎在忠州的陈韶,请陈韶调给他一千骑兵。
陈韶率领的都是步军,守城用的明军,哪来什么骑兵啊?
孙可法让陈韶帮帮忙,从王越手中去借,最好借都喜手下的女真兵。
“你要干什么?”陈韶猜到了孙可法的目的。
“遂安伯,这是陛下交代的任务。”
“朝鲜流民甚是懦弱,不敢冲击士绅的庄园。”
“所以下官才有此想。”
“反正女真人南下,正好给咱们清洗南方士绅的机会,如此一来,整个朝鲜,就彻底并入大明了。”
“而这吞并朝鲜之功,您遂安伯也有一份不是?”
陈韶皱眉:“那你怎么不直接去找王督抚啊?”
孙可法不好意思说:“王督抚不见下官。”
“你又做什么事了?”陈韶太认识孙可法了,当初皇帝还让他亲自管教孙可法了呢。
结果,这个孙可法,差点把军营给点了,陈韶只能把他送回家了,孙原贞把孙可法吊起来抽。
孙可法不说。
陈韶脸色一变:“你该不会对王督抚妾室下手了吧?”
“没,没,没有!”孙可法赶紧摇头。
“真没有?”陈韶问。
“真的没有啊!遂安伯,我啥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孙可法是混蛋,但还是有底线的,知道谁家的娘们不能勾引。
“那就好,本将帮你写封信吧。”陈韶认为,只要没睡了王越的妾室,就有回旋的余地。
殊不知,孙可法把王越珍藏的书法帖给弄花了……
王越收到陈韶的信,呵斥道:“净搞些歪门邪道!”
忠州距离春川很近。
他还是同意了。
从都喜手中,调来三千女真兵,给孙可法使用。
孙可法获得三千女真兵,星夜向北,抵达春川北面的平康。
这是女真部南下必经之路。
“今天,开始不封刀!抢到的东西,都归尔等个人!本官一个铜板都不要!”
孙可法心知肚明,这些女真兵就是消耗品,他们所得的一切,最后还是归了孙可法。
全军穿上女真衣服,打破一个个庄园,大肆洗劫、杀戮。
而女真部陆续南下,看见一路残破,整个人都懵了,大明也在洗劫朝鲜吗?
然而,女真部遭到很多起袭击。
发疯的朝人,对着女真部发动自杀式袭击。
导致,被女真强迁的朝鲜人,发生叛乱,女真人被迫打了几仗,手中丁口锐减,而沿途,更加破败。
抵达釜山时,带走了朝鲜170万人口,锐减到了110万。
而驻扎在釜山的,是朝鲜南方军,相当于大明的备倭军,朝鲜叫倭馆,约有六七万人左右,皆是水师,俱被大明收编。
优胜劣汰之后,剩下精兵2.7万人,归龚永吉调配。
李满住往北看了一眼,登上运输船,头也不回的南下倭国了。
他们已经派人走了几次,确定没有危险后,大军才陆续前行,运输船会先把人运到对马岛上去。
从对马岛上,登陆倭国。
女真南下的消息,传入北京。
北京抄录一份,沿着线路,送往龙船上去。
十月十九。
龙船抵达济南府,朱英早早就在岸边迎接龙船。
皇帝诏令,朱英上船。
朱英叩拜后,整理好冠帽,随着内侍乘坐小舟,穿过如军阵一般的巨型船队,才来到水中央的龙船之上。
龙船十分平稳,皇帝还在看从京师传来的奏章。
出巡,和在养心殿一样,天天看奏章,时而御批,时而称赞,就是没有娱乐项目。
朱英叩拜在地:“臣山东督抚朱英问圣躬安?”
“朕安。”
朱祁钰打量着这位能臣:“起来,让朕看看,怎么有白头发了?”
一句话,让朱英泪崩了。
皇帝没说他的功绩,竟在关心他的身体。
“朱英啊,朕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四十一岁吧?”
朱祁钰看着他:“你出京的时候,满头乌发,精神灼烁,这才两年多,怎么有白发了呢?”
“谢陛下谆谆关怀,臣的头发,确实白了。”
朱英都没想到,皇帝对他记得这么清楚。
他年少得志,正统十年,年纪轻轻的就登进士第,三十九岁,被皇帝赋予重任,任一省督抚,抓军政大权。
今年才四十一岁呀!
他慢慢摘下官帽,竟是满头花白的头发。
朱祁钰颇有几分动容,站起来,走到朱英的面前,轻轻摸他的头发:“怎么都白了呢?”
“你才比朕大十岁啊?看着似乎比朕大了二十岁啊。”
“朱英,你政绩做得好,也要注重自己的身子骨啊,朕还想带着你去昆仑山封禅呢!”
朱祁钰将他扶起来:“务必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你在山东做得好啊。”
“朕未到山东时,就派人暗访整个山东,你的奏疏里没有夸大其词,真的是百姓安家立业,夜不闭户。”
“朱英,你是有大功的。”
“皆是陛下信赖,授予微臣全权之权,才有今日情境,皆是陛下之功。”朱英又要磕头。
朱祁钰却拉着他:“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
“山东是宝地啊,但是,山东百姓却是最苦最穷的,原因就不说了。”
“现在,你让山东重现生机,朕很欣慰。”
朱英所做的这些,不就等皇帝这句夸赞吗?
“明年,三年之期满了。”
说到这里,朱祁钰看了眼朱英。
朱英整颗心提在嗓子眼,努力这么多,就等着升官呢。
“朕给你两个选择,以你之功,可直接入阁,位极人臣。”
“另一个选择,就是你再去其他省,督抚三年,再回中枢。”
朱祁钰道:“朕没别的意思,由你自己来选,入阁也好,再去地方也罢,朕都支持。”
朱英还真的想多了。
各地都有督抚,难道谁做的不好,皇帝想替换掉谁?
“朱英,其实中枢也需要你,地方也需要你,你是能臣,哪里都需要你呀。”朱祁钰道。
“臣不知该如何选择。”朱英也是傻的。
朱祁钰让冯孝,把高宗本、边永的奏章找出来,给朱英看。
朱英看完就明白了,新建的交趾省,需要他朱英。
“对朝堂来说,暹罗的粮食,至关重要啊。”
“但督抚交趾的人选,朕左思右想,都没人合适,所以想到了你。”
“但你已经在地方呆了三年,又有如此卓越功绩,入阁是理所应当的事,朕也得考虑你的想法啊。”
朱祁钰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朱英自然跪在地上:“为国为民,乃臣之所愿也,臣愿去交趾,再担任一届督抚,为君分忧。”
“可你这花白的头发,让朕很担心啊。”
朱祁钰把他扶起来:“这样吧,朕从太医院派两个太医,放你在身边,你要事事听太医的话,你若早死了,朕可饶不了你。”
“臣不敢早死,臣还想随着陛下去昆仑山封禅呢!”朱英笑道。
“好!”
朱祁钰拍着他的手背:“你朱英给朕好好活着,朕去昆仑山封禅,必带着你朱英!”
“你把交趾给朕督抚好了,文庙必有你一席之地!”
这话让朱英心花怒放。
现在入中枢,他确实能称名臣,但也只是一代名臣而已,想成为千古名臣,就得做下震撼千古的大事,才有资格入文庙。
和朱英聊了很久,晚间摆下宴席,君臣尽欢。
龙船会停在济南府三天。
等待项忠和梁珤来叩见。
朱英则被留宿龙船,晚间开了场诗会,朱英、郭登皆是诗才,御驾还带着丘濬,甚是热闹。
翌日清早,朝鲜军报单独送来。
“朱英起了吗?”朱祁钰问冯孝。
“回皇爷,朱督抚四点就起床了。”冯孝回禀。
“宣来,一起用早膳。”
冯孝看出来了,皇帝对朱英宠爱至极。
从京师出来,近两个月了,龙船数次停靠,诏见很多官员,但留宿龙船上的,只有朱英一个人。
很快,朱英进来叩见。
“你看看,朝鲜军报,有何看法?”
朱英知道皇帝的性子,也不客气,迅速浏览,皱眉道:“陛下驱赶女真南下,是要对倭国动手了?”
“倭寇之根源在倭国,倭国不平,倭寇就永远不会消失。”
朱祁钰道:“可不能小瞧倭国呀,根据皇城司的情报,倭国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内乱,倭军战斗力极强,恐怕不在明军之下。”
“臣亦有耳闻,倭军矮小而精悍,其人悍不畏死。”朱英道。
别看小倭子矮,但打其仗来,绝对够凶。
明军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朱卿来看地图。”
朱祁钰让人把纹绣的大明地图展开,指着对马岛的位置说:“龚永吉,就在这座岛上。”
“这座岛,一直以来,被朝鲜和倭国反复争夺。”
“在永乐年间,此岛被朝鲜占据,而今,被大明占据,龚永吉正在这座岛上,建立堡垒。”
“朕让女真人南下,是让倭国更乱。”
“朕已经让龚永吉,和倭国建立联系了,朕欲编练一支倭军……”
朱祁钰忽然停下,看向朱英:“朱英,朕能信你吗?”
朱英吓了一跳,跪在地上:“臣乃陛下鹰犬爪牙,如何敢背叛陛下?”
“那这支倭军,朕就交给你,你来训练,等朕用时,便给你下旨,届时你按照圣旨行事便是。”
朱英何其敏锐,见皇帝把他作为一招后手,就隐隐猜到皇帝干什么了。
“话说回来。”
“倭国是宝地啊,此地盛产银子。”
“只要朕能占据,就有取之不竭的银子用了。”
然而,朱英则满脸懵:“陛下,倭国穷困,哪来的银子呀?”
真的,没战乱前的倭国,穷得都得卖身,哪来的银子啊。
“穷困?朱卿,你看看洪武实录吧,倭国进献了太祖皇帝多少银子呀?”
朱英讶异问:“真的?”
“朕还能骗你不成?”
朱祁钰道:“倭国产银,只要挖出倭国的银矿,够朝廷活个一百年。”
朱英吃惊,他回去得好好查阅一下典籍。
“王越在朝鲜做得不错。”
朱祁钰道:“放任女真离开,又带走了二百来万人口,朝鲜人口压力锐减,这下朝鲜就安定了。”
朱英听着皇帝自言自语,也不敢说话。
“等你督抚交趾时,也要学学王越,有些人没必要留的。”
朱祁钰瞟了他一眼:“永远记住,这世界上只有汉人才是人,其他人都不是。”
朱英吓了一跳:“陛下,此言不可胡说。”
“朕就跟你说说。”
“朱英,其实朕更喜欢接手一批烂地,像朝鲜中部这样,被女真人给打烂了的地方。”
“这种地方,大明才能建立起来深入的统治。”
“像朝鲜南方,这等传檄而定的地方,早晚还会叛乱的。”
“朕不喜欢。”
朱英竟点点头:“他们能被大明传檄而定,也会被倭国传檄而定,也可能自己滋长野心。”
“但南方还有那么多士绅,该怎么办呢?”朱祁钰看向他。
“杀!杀绝!”
朱英认真道:“交趾得而又失的覆辙,一定不能再重演了!”
这话,让朱祁钰很满意:“孙可法做的不错,就杀绝吧,至于朝鲜南方的水师,调回来,放在山东,朱英,你来看着。”
“臣遵旨!”
“从朝鲜看到大明,大明也遍地是士绅啊,若有人阻碍了朕的路,你说该怎么办呢?”
这才是朱祁钰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