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养心殿,朱祁钰枯坐。
拿掉了项文曜的军权,还要拿掉于冕的军权,这样一来,于谦的羽翼就被剪除了。
他只能乖乖的镇守京师,不会想什么歪门邪道。
“传旨,诏毛胜、李瑾、于冕率两万骑兵回京,随朕南下。”
朱祁钰缓缓开口:“再把范广宣来。”
冯孝派人去传旨,他小声道:“皇爷,南下一定要带足了兵。”
“朕晓得。”
朱祁钰幽幽道:“你派个妥善人,出京去山西,宣舒良回京。”
舒良在山西编练了一支秘密军队。
此时派上用场了。
他不能只相信京营和边军,还需要有一支属于完全自己的军队。
冯孝不解,还是安排人去办。
预计九月初三出京,十月中旬抵达南京,第二年夏天或者秋天回来。
京师得留下一批人,负责应急用。
从他离京后,所有奏疏,都要抄送一份,送去南京,在路上时,则边走边办公。
阁部拟定出两条路,走水路或陆路。
朱祁钰倾向于走陆路,这样骑兵就能随时拱卫他,但路程太长,危险难以预测。
好处是,他能亲眼看一看地方各府,每到一府都要诏见地方官员。
走水路则是更安全,路程更短,也更舒适。
甚至,龙船都造好了。
正思考着呢,范广风尘仆仆进来叩见。
八月末的京师还烈日炎炎,这是旱灾的预兆,阁部正在预防旱灾,对收成事极为上心。
“赐座。”
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范卿,南巡朕欲带着你,由你率领京营护卫朕,伱在朕身边,朕放心。”
范广心花怒放:“拱卫陛下,是微臣之福!”
若能得到救驾之功,他范广真的能荣升国公位了。
“对了,你两个儿子还在宁夏吗?”朱祁钰问。
“回禀陛下,臣子无能,并未立下什么大功。”范广道。
“别这么说,你儿子虽无统帅之能,但也是一员良将,稍加磨砺,早晚必成名将。”
朱祁钰道:“宁夏也没有战事,难以磨砺,不如去甘肃吧。”
“看看陈友手下的神英,升了多少次官了?再打下去,就要有爵位了。”
范广再傻,也明白了,皇帝要用他,就得先防他。
他儿子熟悉宁夏,所以把他儿子调走,调去甘肃。
在陈友手下打仗,一旦他范广有异心,那么陈友就会立刻处死他两个儿子。
其实还有一层深意,他家和于谦家是联姻,皇帝防着于谦,就得防着范广。
“臣代犬子谢陛下栽培之功。”范广磕头。
朱祁钰是皇帝,他不会将自己的安危建立在所谓的信任之上,那不是信任,而是愚蠢。
他必须做出制衡,用范广,就得先制衡范广,让范广甘心做他的鹰犬,不要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同时,身边还得放一个制衡范广的人。
就有从北疆调回来的毛胜和李瑾,这两个人还差点,真正制衡范广的,是从山西调回来的郭登。
“起来。”
朱祁钰眸光阴暗:“在甘肃好好立功,自己挣个爵位回来,到时候你家一门三爵,何其荣耀?”
“范广,你说军中,还该带着谁啊?”
范广微微一愣,他不善于斗心眼,只能如实道:“臣以为带忠心将领即可。”
“朕身边哪有不忠心的呀?”朱祁钰点他,谁不是朕这边的武将?讲武堂里,想想啊。
这是要带于康走?
范广也是蠢。
“于康不行,于康要守卫京师,不能调动。”朱祁钰当然不能调走于康了,于康是他制衡于谦的一步棋。
再说了,带走于冕,再带着于康,难免会让于谦心里不舒服。
他虽然处处制衡于谦,却也说明他是信任于谦的。
临走之前,还要诏见于谦,化解于谦心中的不满。
“朕诏你来,就是通知你,整军八万,随行。”
范广苦笑:“陛下,京师没这么多兵啊?”
“自然会调边军回京,内阁会通知你的。”朱祁钰打发范广走了。
范广一路上也没琢磨明白,皇帝要带谁呀?
当然是柳溥了!
这老货留在京师,倭郡王也在京师,他能放心?
既然倭郡王必须留下,那么倭郡王的全部班底,就必须带走,再留下于谦、姚夔、张永主政,京师就不会乱。
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太子朱见深,必须带走!
“皇爷,可让尚食局准备餐食?”冯孝知道皇帝抠门,自然得禀报一声。
“准备吧。”
他还在想,皇太后和常德要带走。
有了女眷,也得在自己嫔妃中挑几个带走,否则,容易传出闲话。
女眷多了,就必须走水路,走陆路的话就显得不安全,而且需要在各府留宿,万一传出花边新闻,他这皇帝的脸往哪搁?
申时,下午四点钟,宗室诸王站在乾清宫外恭候。
钦天监,已经按照皇帝的要求,改变了计时办法,时辰制仍不变,只是细化了小时。
到了正殿,太监打开殿门,让诸王按照宗室排序,陆续入殿。
四点一刻,皇帝才走进来,宗室诸王跪伏两侧,皇帝坐上御座,诸王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然而,宗室诸王看见案几上的餐食,又小心翼翼看了眼皇帝的酒杯,那种被支配的恐惧,再次袭来。
“朕马上就南巡了,要好久看不到诸位亲戚了。”
朱祁钰脸上带着笑:“这不,临走之前,朕设宴款待诸位,大家在一起,乐呵乐呵。”
诸王心里咯噔一下,皇帝这是要带我们走啊!
“臣愿随陛下南下!”荆王是皇帝的舔狗,第一个表明心迹。
诸王心里日狗,皇帝是一天不折腾他们就心里难受。
百王府刚住进去,皇帝就跟他们讨要装修钱。
确实,没要建造宅子的钱,但这装修钱是什么鬼?是不是还有公摊面积啊?
皇帝开口了,谁敢哭穷?
上一个哭穷的,被抽死了,血淋淋的惨案都忘了?
诸王无奈付了一大笔装修钱,导致诸王穷得想卖血。
现在又要把往南京折腾?这是要把我们当成猪崽儿卖掉?
见诸王没有动静,朱祁钰嗤的一声笑了:“朕的船上,没那么多位子,你们不必担心。”
诸王吓了一跳,您船上没位子,不就是说我们要死了吗?
“陛下恕罪!”诸王跪下磕头。
朱祁钰眼神玩味,他也在权衡,该不该带走诸王。
姚夔认为,没有必要,诸王留在京师,对倭郡王也是威慑,而带在路上,倘若死了、病了、逃了,皇帝的威望都有打击。
也有朝臣觉得,带着南巡,免得他们在京师作威作福。
朱祁钰在吃烤熟的羊肉,蘸着蘸料,吃得津津有味,整个乾清宫里,只剩下皇帝吃饭的声音。
“一家人,哪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呀?起来吧!”
朱祁钰放下筷子:“朕要去祭祖的,你们可有话要带给祖先的?”
他不去凤阳祭祖,而是去南京城祭奠太祖皇帝。
诸王顿时成了苦瓜脸,敢说什么?
可不说吧,祖宗怪不怪罪不知道,皇帝肯定怪罪他们。
“臣等对江山社稷没有一点贡献,不敢搅扰祖先英灵。”还得看周王。
“也对,无才无德,无功无禄,全靠祖宗庇佑。”
朱祁钰眼神阴鸷:“既然有自知之明,那么尔等在京中,就要谨言慎行,别给祖宗丢脸。”
诸王一听,不用去南京了,顿时喜形于色,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既然尔等留在京中,尔等之中可有贤王,可为朕监国啊?”
一句话,把诸王吓得汗毛倒竖,一个个扑倒在地上:“臣等无才无德,不敢祸乱朝纲,不敢,不敢!”
大明做过监国的,只有寥寥几个人,仁宗皇帝、宣宗皇帝、襄王和景泰帝。
这里面有三个皇帝,一个瓦罐猪。
谁敢去监这个国,那不是找死吗?
“朕和你们闲聊天罢了,别动不动就跪下。”
朱祁钰慢悠悠道:“你们觉得倭郡王监国如何?”
陛下,您还是赐死我们吧!
诸王谁敢起来啊,您景泰帝和倭郡王什么关系,大家谁不知道啊?
您让他监国,他分分钟登基!
再说了,说您杀了他,天下人都相信,可说您把皇位让给他,没人信的。
“不要就知道磕头,朕问你们话呢,回答!”朱祁钰对诸王避而不谈的态度十分不满。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不设监国之位。”
周王是懂皇帝心思的。
景泰帝是怎么上位的?
正因为倭郡王北征,才留弟弟朱祁钰监国,结果自己留学去了,家不要了,朱祁钰因为监国之权而顺利登基。
所以,这监国的权力,对朱祁钰而言,有着特殊之处。
他绝不会允许,下一个人通过监国,而获得承嗣大统的权力,哪怕产生这一点点可能性都不行。
这也是当初他必杀襄王的原因。
因为襄王也做过监国,而且人家是嫡子,他是庶子,天生矮一头,所以铲除襄王,是稳定位子的必要一步。
“不设监国?那朝政如何运转啊?”朱祁钰问。
“陛下,微臣是藩王,不懂朝政。”
“周王,这是家宴,在家宴上说话还藏藏掖掖的吗?照实说。”
朱祁钰要借周王的嘴,废除监国制度。
“中枢有内阁、有六部,内廷有司礼监。”
“即便陛下不在北京,天下也能正常运转。”
“而且,陛下在南京,也能正常处置政务,何须用监国?”
这话说得,好似有没有皇帝都一样。
但没毛病,大明皇帝不上朝,天下也能正常运转,起码维持五十年没啥问题。
朱祁钰看向诸王。
诸王七嘴八舌,都说不必监国,还建议皇帝,把太子带去南京,见一见世面云云。
朱祁钰才露出笑容:“诸王所言甚是啊,那就不设监国了。”
“但那样的话,诸王可就要被阁部重臣管理了?”
“会不会觉得很委屈呢?”
宗人令是倭郡王啊,皇帝走了,南宫就要死死的守着。
那么,管理诸王的权力,就移交到了内阁手里。
诸王脸色一垮,只能磕头说:“吾等在京中谨小慎微,不敢犯错,若受到苦处,吾等可等陛下归来,再向陛下诉苦便是。”
这番回答让朱祁钰很满意,我们不是在京中混吃等死的,而是要监督朝政,若谁有不该有的心思,就写信告诉陛下。
“诸王是懂朕苦处的。”
“但诸王毕竟是皇室子弟,朕能欺负你们,外人不行!”
“受了冤屈,写信告诉朕,朕为你们做主!”
“这杯酒,朕敬诸王。”
朱祁钰敲打了诸王。
又顺势废除监国之权。
还给诸王监督权,制衡留在京中的阁部重臣。
一箭三雕。
“臣等谢陛下隆恩!”诸王叩拜。
宴会在欢乐中收尾。
“皇爷,您这般布置,是要在南京呆很久?”冯孝服侍皇帝更衣。
“看出来了?”
朱祁钰换了身便服,活动活动身体:“南方事多,去这一次,索性彻底解决。”
“朕不想大费周章再去一次了,就这一次花费的费用,足够征服安南了,而且导致政局不稳,唉……”
“而后世之君,应该是很难再去南京了。”
“南方事,必须由朕亲手做完。”
没错,就为了准备这次南巡,皇帝足足花了120万枚银币!
率领十万大军、朝廷百官,再加上扈从,转运物资等等,总共征召了近三百万人!
而且,南京紫禁城又修葺了一遍,以及政务从北京送到南京的损耗、人员的流动。
就花了这么多钱。
120万枚银币啊,荡平安南都使不了。
但这次,他必须要去。
开海!
是朱祁钰心心念念的大事,这件事必然曲折不断,一年半载肯定解决不完。
还有倭寇!盐政!海政!商税!士绅!等等!
都要一次性理清,新政彻底推行下去。
乐观地看,起码要两年时间。
所以他连番布置,让权力制衡,又平衡,省着生出乱子,让他半途而废,必须回京。
“皇爷,您离开时间太长,容易出事的。”冯孝小声提醒。
皇帝做的这些事,要触动太多人利益。
他们无法杀掉皇帝,在京师搞些乱子,迫使皇帝回銮,是能做到的。
“若朕的儿子长大了,该多好啊。”
朱祁钰叹了口气:“宫中务必妥善安置,防范有人害朕的儿子!”
能迫使皇帝回京的,最大可能是二子朱见淇病重,他必须回京,所以必须防范。
“奴婢会妥善安置的!”冯孝磕头。
“让许感留在宫中,无比看好宫里,把郑有义宣回来,西厂负责拱卫宫中。”
朱祁钰活动完毕:“把皇后宣来吧。”
很快,唐皇后来到乾清宫,拜服在地:“臣妾见过陛下。”
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皇帝很久都不见她了,她这个皇后当得,还不如当皇贵妃时候痛快。
朱祁钰熟视无睹:“皇后,你若随朕离京,淇儿自己在宫中,你能放心得下吗?”
唐皇后脑袋嗡的一声,皇帝还是没原谅她,就是不肯带她去呀。
她这个皇后,有名无实。
六宫之权,在孙太后手中,甚至常德权力都比她大。
皇帝对她黑不提白不提,若非文官帮她这皇后说话,恐怕所有人都遗忘了,宫中还有一个皇后呢!
她就想随驾南京,因为这能昭显她是大明皇后!是皇帝的正妻!
可是!
皇帝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
“臣妾不放心孩儿,愿留守宫中。”唐皇后磕头。
朱祁钰语气微缓:“淇儿还小,你离宫去南京,谁来照顾孩子呀?”
“而且,朕欲请皇太后南巡。”
“两宫太后劳苦功高,朕从未孝敬过她们,这次南巡,正好请她们一同,去江南看看风景,朕也好尽尽孝心。”
“常德也要随驾。”
猛地!
唐皇后眸中折射出惊喜之色,六宫权柄,这不就转移到她的手上了嘛!
“陛下……”
“谈妃和胡妃要随侍的,宫中的孩儿都需要你悉心照料,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朕离京后,你要为朕守护好这宫中,守护好朕的孩子们,明白吗?”
唐皇后哽咽,皇帝好久没跟她说这些话了!
“臣妾愿意为陛下分忧,愿意!”她不停磕头。
朱祁钰眯着眼睛:“宫中诸多嫔妃,都要诞下孩儿,你是大妇,要妥善照料。”
“淇儿还小,他是朕的长子,对朕对天下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务必不能出事。”
“还有固安,去浣衣局一年,已经有长进了,她在宫中帮助你,也能分担你肩膀上的担子。”
唐皇后点头,但心中微凉。
皇帝用固安来制衡她的权力。
但是,皇帝对长子,是非常喜爱的,他对朱见淇是寄予厚望的。
“退下吧。”朱祁钰道。
“陛下……”唐皇后想和皇帝一起坐会儿,可是这男人为什么如此狠心啊?
朱祁钰善于察言观色,却柔声道:“皇后,等朕回来,再和你生个孩子,你身体不好,好好调理,等朕回来。”
唐皇后心花怒放!
皇帝不气她了,她磕头谢恩,然后跪着不走,现在就要!
朱祁钰这大猪蹄子,不过给她个念想罢了,他心中余怒未消,如何能说原谅就原谅了呢?
“今晚侍寝吧。”
“陛下!”
唐皇后呆呆地看着皇帝,顿时泪如雨下,然后哭着谢恩。
皇帝终于肯原谅她了!
哪怕是利用她,她也愿意,只要再生个孩子,皇帝的心就会回来的,男女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有的话,就来一次好了!
朱祁钰这台播种机,又得被迫营业了。
时间幽幽,在热河的李瑾、毛胜、于冕收到圣旨,兵权移交给李秉、宋杰、王恕三人。
他们则率兵入京,随皇帝南巡。
宋杰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他也是皇帝心腹呀,他也想去南京啊。
弟弟宋伟犯下了大错,他去南京,还能帮弟弟说情。
皇帝给了他封密信,说热河需要他云云。
作为随侍的李瑾三人,洋洋得意,这是皇帝的宠幸。
同时,在宁夏的范昇、范炅移防甘肃,去陈友手下立功,兄弟俩欢天喜地。
房能、谭序嫉妒啊,宁夏没有什么战事,只是练兵而已,没有大功可立,还是朝中有爹好当将军啊。
山西总兵郭登,被调回京师,随侍南下。
和舒良一道,率军回京。
各地边军,皆被皇帝趁机重新洗牌,一方面是防备军将世家做大,另一方面则是为皇帝巡幸南京打预防针。
同时,也宣告者皇帝对边军的掌控力度。
转眼到了九月,初一。
“哀家不去!”孙太后又搞幺蛾子了。
倭郡王留在京师,她也想留在京师。
“母后,这是陛下钦命。”常德苦笑,她也不想去,但没得商量。
孙太后冷笑:“他不是打着孝道的旗号吗?怎么不亲自来请示哀家?反而下一道圣旨,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
话音方落,太监急匆匆进来:“回圣母,皇爷来了。”
“什么?”
孙太后惊得站起来,又悻悻闭上嘴,气哼哼道:“他来就来,难道让我这个做娘的去迎接他吗?”
很快,朱祁钰已经进入大殿。
刚才还生气的孙太后,竟换上一副笑脸:“陛下来了?用膳了吗?哀家还没,陪哀家一起,如何?”
“朕用过了。”
朱祁钰道:“朕叨扰皇太后,主要是要巡幸南京了。”
“皇太后刚入宫时,尚在南京紫禁城,有多少年没回去了?多少年没领略江南风光了?”
“朕知道百善孝为先,所以朕巡幸南京,造访故都,想向两宫太后尽一尽孝道,请皇太后随朕南下,再看一看故都。”
常德心里捏了把冷汗,真担心她娘说一句不去,让皇帝下不来台。
却没想到,孙太后竟笑靥如花:“亏得皇儿还记得哀家,哀家永乐二年入宫,年方十岁,便养在张太皇太后膝下。”
“如今一回想,半生年华过去了。”
“真的想再回到哀家曾经住过的大殿看一看。”
说着,她拉住了朱祁钰的手:“皇儿向为娘的尽孝道,为娘的心里甚是欢喜。”
朱祁钰一阵腻歪,要不是不带着倭郡王,朕能带着你?
常德则看傻了,这是她娘吗?怎么看着有点那个……贱呢?
“朕向皇太后尽孝道是应该的,朕会让宫人做好准备,九月初三便出发。”
朱祁钰挣脱开孙太后的手。
孙太后笑意盈盈,显然是很满意的。
结果,朱祁钰前脚刚走,孙太后就变脸了:“好个居心叵测呀,他是担心镇儿再夺门啊!”
“娘!”常德急了。
“怕什么?为娘的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可……噶!”
孙太后的后半截话堵在嗓子眼里。
因为,朱祁钰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施施然行礼:“忘跟皇太后说了,您在南京的寝宫,都收拾好了,朕告退。”
孙太后脸颊一阵青一阵红,他是故意的!
他就知道哀家会咒骂他,所以回来看笑话呢!
出了仁寿宫。
朱祁钰嗤笑:“也就剩下这点本事了,由着她撒泼吧,随侍官员的名单可拟定了?”
“皇爷,有暹罗急报。”乾清宫的太监急匆匆而来。
朱祁钰快步回养心殿。
这是高宗本和边永一起写的密奏,朱祁钰打开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快,把阁部重臣,全部宣来。”
半个时辰之后,阁部重臣全都惊呆了。
“陛下,这暹罗王吹牛吧?”
姚夔都懵了:“老臣查遍典籍,也没见过亩产18石的土地啊,根本就没有啊!”
“是啊,那亩产30石粮食的更扯了!”
王复骄傲道:“天下最精华的土地,就是大明,大明亩产4石的土地,已经是上等田了,微臣不信。”
“臣等也不信!”
朝臣都懵了,这天选之国,怎么能是暹罗呢?明明是大明啊!
“朕信。”
朱祁钰道:“这还是暹罗王少说呢,朕估计暹罗全是亩产30石以上的土地。”
“陛下您不能为了开疆拓土,就骗我们吧?”耿九畴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朕想打仗就打仗,还用骗你们?”
朱祁钰笑问:“高宗本和边永的话,你们也不信?”
“这只是暹罗王片面之词,未经过证实的呀,不可能呀。”耿九畴道。
“既然不信,你们就再等等,逯杲还会传来消息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朱祁钰道:“咱们姑且当成真的,诸卿有何看法?”
“必须占下来!不惜一切代价的打下来!”姚夔大声道。
朝臣出奇的同意,这暹罗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啊。
看看大明,为了填饱肚子,上下齐心,还吃不饱呢,人家暹罗,直接摆烂,粮食吃到吐,拿大米喂牲口,能气死个人。
“陛下,老臣认为天下没有这样的土地。”
姚夔话锋一转:“咱们先把暹罗的稻种拿回来,咱们试一试就知道了。”
这点朝臣同意,宋朝时候确实更新一次占城稻。
应该第二次更新。
“姚卿,就当有。”
朱祁钰十分轻松,找到了产米之地,大明就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姚阁老,打下暹罗可不容易呀。”
白圭道:“咱们距离暹罗,隔着庞大的原始森林,这些森林,和咱们大明的森林还不一样,用火烧都烧不掉……”
陶成的奏章,中枢都看了。
夏埙也拿雨林里的土人没辙,只能建立商贸,彼此互通有无,以羁縻的形式统治。
人家土人还不知道,大明把我们划进去了,还以为自己是土大王呢。
“而且,根据边永的地图,暹罗是北面高南面低,咱们必须先控制高山,才能和大明接壤,问题是这些高山,咱们没有能力控制呀!”
白圭说得是现实。
中南几国,都是弱鸡,关键大明打不着他们呀。
原始森林救了他们。
“走安南呢?”姚夔问。
“走安南,要经过老挝和柬埔寨,这两个国家,也是茂密的森林,大军无法穿行。”白圭表示很无奈。
马昂忽然开口:“大秦用水系控制岭南,国朝可否效仿此道?”
“难,岭南的气候和那里的气候还不一样,那里特别炎热,森林多得砍伐不过来……”
白圭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咱们可以借用土人的手彻底砍伐掉森林啊!”
“怎么砍?照你说的,那森林无边无际。”姚夔摊手。
“只要咱们愿意花钱买木材,早晚能砍光。”白圭道。
这又是一项漫长、且未必有回报的投资。
朝臣看向皇帝。
“朕觉得可行。”朱祁钰不差钱。
白圭继续道:“咱们在险要地势上,修建堡垒,派大军屯守,以此来控制这些森林。”
“白卿之策可行。”
朱祁钰笑道:“其实,诸卿有点舍本逐末了,只要有海军,暹罗旦夕可定。”
朝臣脸色微变,如今大明编练了五十万水师,宝船正在建造中。
皇帝要开海的心思,已经不瞒了吗?
“占领暹罗,并不困难。”
“以大明现在的国力,就能做到。”
“但想彻底控制暹罗,把暹罗变成汉土,是件很困难的一件事啊。”
就是庞大的热带雨林,让大明难以实控。
起码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很难。
“至于,高宗本奏疏所言的亩产,朕倒是能测试出真假。”
朱祁钰笑道:“只要朕愿意花钱,从暹罗大肆购买稻米,并持续的买下去,就知道暹罗一年能种植多少稻米了。”
朝臣眼睛一亮,皇帝这办法好啊。
充实大明粮食储量。
“诸卿不也说了,是地形限制了明军。”
朱祁钰笑道:“那么,朕就花钱,让地形变成对明军有利的地形。”
姚夔惊呼:“陛下,此言何解?”
“姚卿,朕问您。”
朱祁钰问:“若朕不断出钱,从暹罗购买稻米,暹罗有多少,朕收多少,您是暹罗百姓,会怎么办?”
“为了赚钱,当然大肆垦荒种植呀!”
姚夔明白了。
皇帝是花钱,让暹罗百姓给大明垦荒种植。
然后大明去接收熟地即可。
原始森林,暹罗自己就主动砍伐了,而且大明还收购木材。
“没错,朕是这样想的。”
“但这样太慢了。”
“朕要和暹罗王对赌,拿出一万船丝绸,和暹罗王对赌,赌他一年卖给朕一千万船的粮食!”
“暹罗王为了赚取朕的丝绸,一定会发疯似的开垦国内耕地的。”
“这样一来,森林的面积就会减少。”
“等朕去接收暹罗土地的时候,就都是熟地了。”
“咱们趁着这个机会,慢慢消化安南和占城,等咱们的兵适应了那边的气候,安南和占城已经彻底成为大明的疆土。”
“朕再挥师向西,吞并暹罗之土!”
“不止暹罗,中南所有国家,朕都派人去收购粮食,有多少朕收多少,越多越好!”
朱祁钰要玩资本。
用资本,把整个国家绑上耕种的战车,最后赢家通吃。
“陛下,那么多粮食,咱们也吃不了啊。”姚夔心疼钱。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姚卿,你可太天真了。”
“咱们吃不了,可以卖回去啊。”
姚夔和朝臣愣神,啥意思?
“暹罗王若和朕对赌,一定会不吝惜百姓的性命,压榨出最后一粒稻米。”
“到时候百姓都没吃的。”
“咱们可以走私,把粮食高价卖回去呀。”
朱祁钰摊摊手:“不香吗?”
您真是奸商啊!
但从人性角度分析,统治者永远是剥削阶级,他们是不会考虑被剥削阶级的承受能力的。
“但是陛下,倘若暹罗百姓赚了钱,不愿意搞种植了怎么办?”马文升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没错,人都有惰性。
钱赚够了,当然不干了。
“让他们花掉不就完了。”
朱祁钰笑道:“和平的话,有两个办法,让他们花钱最快,其一赌博,大肆开设赌场,把钱拿回来;其二,毒。”
“但这两个办法,都不符合大明利益,大明是要收暹罗之土为己有的,早晚会反噬贻害自己的百姓。”
“最快的办法,是战争,让他们的钱,打水漂。”
“暹罗王不是要买军备吗?朕卖给他们,用战争,榨干暹罗的元气。”
朝臣倒吸一口冷气。
先膨胀暹罗王的野心,让暹罗王扩张领土,让他们陷入战争泥潭。
然后一边种粮卖给大明,一边用这些钱购买大明的军备。
无论粮食,和军备,大明都有定价权。
同时,再倾销商品给民间百姓,榨干他们的银币。
这就是大国、宗主国的好处。
“陛下,若人家不卖给咱们怎么办啊?”马昂问。
“马卿,这天下能收购粮食的,是不是只有朕啊?”
“不卖给朕,他们卖给谁啊?”
朱祁钰笑道:“而且,他们敢趁机抬价,朕就派大军打他们,换一个听话的王,给朕当狗。”
“定价权,永远在朕手里。”
朝臣咂摸定价权这三个字,觉得这个词儿好,听着就舒坦。
“陛下,那暹罗王明知道咱们有吞并之心,还会上当吗?”马昂又问。
“马卿,不是谁都像大明这样有长远眼光的,这天下之王,多少鼠目寸光啊?”
朱祁钰说得没错,就大明,鼠目寸光的皇帝有多少?
“再说了,别忘了朕的强兵啊。”
“高宗本三百兵卒,打崩了暹罗一万精锐。”
“你们说说,他们弱成什么样子了?高宗本带去的是什么兵?大明的精锐是何等精兵?”
“只要激怒了大明,朕就随时派兵兵临城下。”
“说白了,他不赌也得赌!”
“朕是庄家,中南各国这些玩家,必须参加这场游戏。”
“而且,修改游戏规则的权力,定价权、参与权、作弊权都在朕的手里。”
没错,明知道美元是废纸,天下各国不都得捏着鼻子玩吗?
关键这废纸还天天作弊,各国都得忍着。
“朕没给他们宝钞,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朱祁钰冷冷道:“惹急了朕,朕用宝钞跟他们结算,他们敢说个屁!”
用废纸换人家粮食?
在明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大美就是这么玩的,还玩得天下各国把那废纸当美金,当个宝似的存着。
“的确,朕现在没能力强行吞并中南各国。”
“但朕能用经济手段,驱使他们,为大明打通道路,把土地养熟,最后便宜了我们!”
“高宗本说的汉化,非常重要。”
“必须让中南各国,立刻汉化,起码高层汉化,归入大明的宗藩体系内,最后顺理成章地被吞并。”
朝臣有些鄙夷,那些土人也配说汉话?
岂不有辱汉风?
朱祁钰发觉他们眼神中的鄙夷:“的确,他们是又黑又丑又蠢又笨,不如明人白净、高大,富有智慧。”
“就当大明做些善事吧,帮帮他们尽快开化。”
“实在不行,从大食掳些妇人,嫁给当地土人,让他们生些白净的孩子。”
大食是中亚人种,不白不黄。
而明人,虽不如欧洲人肤色白,但也是肤色偏白的。
“陛下,像暹罗、老挝、柬埔寨毕竟不是大明领土,何必在乎那些土人死活?”
姚夔满脸厌恶:“干脆全部变成奴隶算了,还给他们找媳妇呢,图费心思。”
头一次,在士大夫口中,说出了如此直白的话。
其实,汉人的鄙视链是非常非常严重的。
为什么中南各国,甚至东南亚几国都没有被汉化,因为大明嫌弃,嫌弃他们没开化,嫌弃他们长得丑。
就跟嫌弃倭国长得矮一样,对倭国也属于二等宗藩。
明人平均身高在164-167之间,放眼同时代,世界上算是高种族了。
而中南各国,身高普遍在140-150左右,倭国在140左右,所以明人真的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还有就是肤色问题。
元明清皆有西夷人当官,因为人家肤色比较白,长得帅,这是最重要原因。
反观中南几国,大明嫌弃他们长得黑、长得矮,还没开化,所以对他们不闻不问,连汉话都不愿意让他们用。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姚卿真性情,但云贵两广归化的土人也不白,长相也和汉人有所区别。”
“那不一样,云贵交,自古至今便是我汉人疆土!虽非汉人,却同属一裔!”
姚夔无比认真道:“一族之人,岂能互相嫌弃?”
“老臣反倒认为,可掳些白色女子,给云贵土人成亲,如此以来,他们的肤色就和咱们相近了。”
朱祁钰反而皱眉了,混血好看吗?
若云贵全是混血,会不会埋下分裂的种子?
把汉人女子嫁给他们,也能改善肤色的。
再说了,白色就很好吗?
“陛下、姚阁老,此时讨论这件事是不是太早了?”王复打断他们。
朱祁钰和姚夔相视而笑,天地这盘棋局,在大明手里,中枢是整盘棋的执棋人,想怎么下就怎么下。
“话说回来,高宗本为国扬威,记入政绩,吏部酌情升官。”
“若高宗本带回来西夷的种子。”
“全部放在广西栽种。”
“广西玉米可一年两熟,能尽快囤积种子。”
“再传旨告诉西夷,他们有多少种子,朕要多少,价格好说。”
说到玉米。
朱祁钰忽然想到,为什么到了鞑清,汉人身高急剧下降呢?
是玉米、土豆、红薯的原因?
粗粮没有营养,所以导致身高变矮?
“对了,若暹罗愿意卖粮,全部运入北京,北京大肆修建粮仓,务必做好防腐工作。”
“户部,务必做好。”
“朕之前就说过,朕在未来,会废除农赋。”
“这些暹罗来的粮食,会日渐取代中枢收上来的农业税。”
“等大明囊括了中南各国,就让奴隶去种植粮食,汉人就可以解放双手了。”
朝臣天天嚷嚷着降税,乞求皇帝忧国忧民。
现在皇帝要废除了,朝臣反而担心大明会大乱:“陛下,要囤积足够的粮食,再行下一步,要一点点来。”
“朕晓得。”
朱祁钰道:“谷贱伤农,从暹罗买来的粮食,不能轻易出售,维持粮食市场价格不变。”
“陛下圣明!”
此话一出,朝臣全都跪在地上。
“陛下,可否送入各地平籴仓一批?”王复问。
“不,全部运送入京,各地遇灾或有特殊情况,则向中枢请命,朕会酌情批复的。”
粮食放在北京,朱祁钰都不太放心呢。
这要是放在地方,眨眼就没了,根本不会用在实处的。
“内阁下旨吧,中南各国的粮食,朕全部都买。”
“价格派人去商讨,定得越低越好。”
“还有就是运回来的方式,最好走海路,朕会荡清沿海倭寇的。”
说到这里,朱祁钰停下来:“诸卿,朕可能在南京多待一段日子,中枢之事,就要多多劳烦诸位了。”
从皇帝的布置,就看得出来,皇帝要在南京很长时间。
“臣等必为大明江山殚精竭虑!”朝臣拜服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