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弄点水蛭来。”欧信放下烙铁。
被吊着的莽汉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稻田里有很多水蛭。
用竹筐装着,很快送上来,有密集恐惧症的不能看。
“把他裤管系好了。”欧信说的是土话。
土兵用绳子在腿根上系上。
两条腿腿根系上,腰上系牢,然后把上万条水蛭倒了进去。
莽汉两眼发懵,旋即传来惨叫。
水蛭喜欢往人血肉里面钻,吸血为生。
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被倒满了水蛭。
有调皮的,往眼儿里钻。
“啊啊啊啊!”
莽汉不怕疼,被打得浑身是伤,他都不惨叫,但这玩意往身体里钻啊,尤其是特殊位置,把他真的弄怕了!
“拿出来,拿出来,我说!”
莽汉身体形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像是在防御。
但水蛭可不懂读心术,认为这地方好玩,有沟壑有丛林还有水池,就是水蛭生存的天堂。
“说!”
“先拿出来!”莽汉不受控制地颤抖。
好多水蛭,钻进去了!
后面,也中招了!
“不够多,再去抓。”欧信灌了口酒,
“我说!”
莽汉也不莽了,全都招了。
他们是海盗!
韦杰就是广东海盗林杰,盘踞在阳江对面的海陵岛上。
“海盗?林杰?”
欧信对广东不甚了解。
但本地人却知道,海盗林杰,是响当当的海盗头子,每年都会劫掠近海百姓。
朝堂通缉二十余年,却抓不到这个林杰。
民间传言林杰会隐身术,才能躲过朝廷大军搜捕。
认为林杰是神仙转世,反正十分离谱。
“大当家的就是林杰!”
“接着说!”
林杰在肇庆府,化名为韦杰,深居简出,洗白自己,变成良民。
因为欧信绞杀韦氏,韦杰就派海盗杀了欧信。
合情合理。
但越合理,越有问题。
欧信却道:“韦杰,既然是林杰,名声在外的海盗头子,看不上这点米钱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求求大人,给小人拿出来吧,疼啊!”莽汉哭饶。
欧信懒得理他。
莽汉哭嚎,不停诅咒他:“你说话不算数,你该天打雷劈!”
欧信哂然一笑。
本官就是太仁慈了,才害得和维惨死。
一个一个审。
几乎可以确定,韦杰就是林杰,是盘踞在海陵岛上的海盗头子。
林杰也不在肇庆府。
而是在海陵岛上。
“大人,有新情报!”
欧信正在犹豫的时候,一个土兵急匆匆跑来:“大人,在死人堆里,找到了这个!”
一枚腰牌,海朗所百户腰牌,叫黄静。
欧信脸色微变:“和兄……”
他下意识要问和维。
这才发现,和维已经死了。
他幽幽一叹:“发现几枚腰牌?”
“就一枚,但有几具尸体,穿着大明卫所的军服。”土兵只服欧信,并不服大明朝廷。
欧信皱眉:“果然,刺杀本官,不是林杰一家所为!”
“海朗所和双鱼所,对盘踞在海陵岛上的林杰视而不见,如今又勾结在一起谋害本官。”
“看起来,这是蛇鼠一窝啊!”
“派人去查查这个黄静,海朗所黄静。”
欧信势单力孤,他需要帮手。
他立刻给方瑛写信,求方瑛派来几个帮手。
此刻,方瑛正在太平府。
教坊司派来很多戏班子,唱戏给土兵听,让土兵学会简单的汉话,明年就要调入南直隶和浙江,方便沟通。
“臣方瑛,叩谢陛下天恩!”
方瑛复爵,并赐下一枚金符。
方瑛成为当朝第一个拥有金符的官员。
皇帝赏赐铜符比较多,但对金符和玉符,那是极少极少赏赐的。
于谦赏了一枚玉符。
方瑛赏了一枚金符。
仅此两枚。
主要是方瑛被除爵后,在广西战功够大,只是复爵,无法尽赏全功,所以就赐下满朝第一枚金符。
朱祁钰在密旨中写着:朕已令教坊司排三国演义的戏,俱是教导忠君报国的戏份,尔要擅加利用,加速教化土兵,日后去南浙,广西土兵会是朕手中利刃。
寓教于乐,是最好的教学方式。
方瑛能从奏章中,看出陛下对广西的重视。
他派朱仪率领二十万土兵进入江西。
而在京师。
养心殿里,朱祁钰正在发脾气:“让广西进献薪柴,亏你想得出来!”
“让那些土人给朕砍柴?”
“信不信,那些土人瞬间造反,广西都没了!”
阁部重臣全都跪伏在地。
“陛下,实在没别的办法呀。”
耿九畴苦笑:“京畿的树木实在没有了。”
“前些年还能从山西、河南、山东去砍。”
“但今年您大肆兴建全国,木料本就不够用,自然就没烧的。”
的确。
景泰年间,京师年年春天都会刮几场狂风,整个京师光秃秃的,没有丁点绿色,水土流失非常严重。
甚至水质也在败坏中,整体环境都遭到严重破坏。
“陛下,今年木料价格疯涨,只能从云贵两广运输过来了。”胡濙帮耿九畴说话。
“往年都烧什么?”朱祁钰问。
“木炭。”
景泰年间,每年要消耗1.2万吨的薪柴。
如今京师人数翻倍,薪柴数量也要翻几倍。
木炭,材质颇有差异,有长装炭、坚实白炭、白炭之分,其中又尤以长装炭,即所谓“红螺炭”为最上乘。
是由硬木烧制而成:曰青信,曰白枣,曰牛肋,总谓之甲木。
每根长尺许,圆径二三寸不等,气暖而耐久,灰白而不爆。
“为何不烧煤?”朱祁钰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耿九畴一愣:“陛下,民间穷苦人家,倒是有些人烧煤,但黑煤不易点燃,而且冒烟厉害,此烟有毒,会使人至死。”
朝臣颔首。
朱祁钰愣神:“烧煤冒烟,煤烟会至死?”
“陛下,您可以去问惜薪司的太监。”耿九畴这个户部尚书,做得十分合格。
凛冬将至,他也在考虑冬天取暖问题。
他还特意烧了一次煤,结果差点把他呛死。
那黑煤疯狂冒烟。
但等冒烟之后,再使用比较不错。
“去把惜薪司掌事太监宣来,再去军器局,诏个管事的过来。”
朱祁钰百思不得其解,烧煤不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嘛?
他以为宫中烧炭,民间烧煤呢。
之前还纳闷,每年为何会消耗如此多的薪柴?
原来烧煤冒烟?
“陛下可是神人梦中指引?”胡濙小心翼翼问。
“梦中之人,冬日皆烧煤炭,没有冒烟中毒一说呀。”朱祁钰百思不得其解。
胡濙语塞。
以前不相信皇帝的梦,但玉米三宝,确实给皇帝披上一层神秘外衣。
耿九畴满脸不可思议:“绝不可能!”
“陛下,耿尚书所言甚是,微臣在宣镇就烧过煤,在外面烧还可以,但在室内,那浓烟滚滚,必使人中毒。”
于谦开口。
他当然知道,他还写下一首诗,叫。
凿开混沌得乌金,蓄藏阳和意最深。
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阁部重臣七嘴八舌,都说媒有浓烟。
穷困的百姓,只能忍着浓烟,或者开门放一会,等黑煤充分燃烧之后,浓烟散去,就可以关门取暖了。
而且,大明不许私自开采煤矿。
皇帝用木炭,所以也不知民间烧柴艰难,自然就不许开采煤矿。
正说着,惜薪司太监石贵进来,磕头行礼。
“回皇爷,那煤确实不能烧呀。”石贵也说,浓烟过多。
军器局也来了个管事的,也说煤不能烧。
“宫中可有煤?”朱祁钰不信邪。
“回皇爷,宫中没有。”
朱祁钰瞥了石贵一眼,颇有不满:“打发人出宫去买!”
“奴婢遵旨,奴婢遵旨!”石贵吓坏了,连滚带爬出去。
“朕记得宋史记载,金朝人便烧煤了吧?为何到了大明,不能烧了呢?”朱祁钰问。
“陛下,金人也是要忍受长时间浓烟后,才能正常使用。”于谦回答。
就是说,黑煤是可以取暖的,但点燃后,有短暂的浓烟期,过了浓烟期,就能正常燃用了。
朱祁钰明白怎么回事了。
“如今市面煤价几何?”朱祁钰问。
“回陛下,煤的价格是所有薪柴中最低的,倘若陛下放开山西煤矿,任由开采,价格还会下降!”
耿九畴的意思是,若黑煤能取代木头,薪柴问题就解决了。
山西煤矿,开采权在朝堂手里,但不在皇帝手里。
如果黑煤取代木头,成为新燃料,煤矿价格暴增,该如何能利益最大化呢?
朱祁钰斟酌。
此时,石贵打发人买回来一包黑煤。
让人点燃,果然浓烟滚滚。
耿九畴看向皇帝,看吧,微臣没说谎吧?
“冯孝,去,打盆水来。”
朝臣以为皇帝要灭了黑煤呢,立刻说:“陛下,烧个一会,浓烟就散去了。”
小太监打来一桶水。
朱祁钰让人把煤丢进水里,洗一洗。
“晾干后,再烧,看看有没有浓烟了。”
朝臣一愣。
胡濙反应最快:“陛下的意思是,黑煤产生的浓烟,是黑煤外的附着物引起的,只要洗掉附着物,就没有浓烟了?”
“老太傅聪敏,就是如此。”
朱祁钰笑道。
朝臣将信将疑,这可能吗?
“把黑煤放到太阳下晾晒,朕和诸卿讨论完事后,再点燃试试。”朱祁钰进了养心殿。
进殿,落座后。
“树木肯定不能砍了,不止不能砍,还要大规模种树!”
朱祁钰认真道:“一旦解决了薪柴问题,所种树木就不许砍伐。”
“陛下所言甚是,京畿年年刮大风,就今年因大风殒命者多达百人。”
胡濙道:“老臣仍记得,永乐朝刚迁都至此时,郁郁葱葱,漫山遍野全是树木,如今树木安在?”
保护水土,是一个亘古难题。
从汉朝始,汉人就用保护水土的先例,但关中被异族蹂躏残破,中原也被异族搞烂。
大明接手一个烂摊子啊。
又供养大明权贵。
五十年不到,燕山已经见不到一株成材的树木了。
“朕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建设,永远是历史看不到的。
真正让历史铭记的,永远是秦皇汉武这样的天骄,有谁知道,秦始皇奋六世余烈,但那六代君主的名字,谁会记得呢?
保护水土,绝对是个福泽后世的大事。
“皇爷,黑煤晒干了。”冯孝禀报。
石贵把黑煤砸碎了,这样晒起来快。
“走,诸卿去看看。”
朱祁钰率领群臣出殿,让人点燃。
奇怪的是,这次竟然没冒烟!
又把几个渣滓全都点燃,都没冒烟。
“天降祥瑞啊!”
耿九畴匍匐在地上:“陛下圣神文武,苍天眷顾,给我大明带来如此取暖圣物,臣替百姓,万谢陛下!”
朝臣全都跪在地上。
乾清宫伺候的宫人全都跪下,奉承话一箩筐。
“都起来吧。”
朱祁钰笑道:“有煤还不够,还需要取暖用的炉子。”
“陛下,微臣会组织民间匠人,研究火炉。”耿九畴大包大揽。
这是生意啊。
制成之后,户部就能多一笔进项。
白圭也跟着抢。
制造火炉方面,大明可深得精髓。
因为权贵喜欢各式各样的炭火炉,稍微改造就能变成煤火炉。
“各部都可研制,能卖多少,看伱们的本事了,所赚的部里留一半,剩下的给官员发福利。”
朱祁钰走进养心殿:“今年宫中也用黑煤取暖。”
“陛下,宫中不急用,民间先用几年,看看是否安全,宫中再行采用。”于谦认真道。
朝臣全都反对,认为安全最重要。
朱祁钰只能听从:“诸卿,既然这煤能替代薪柴,煤矿可就值钱了。”
“陛下当恢复太祖祖制!”
洪武朝,矿山属于朝堂,大部分由朝堂开采,少部分由有实力的富户开采,但要征收每三十分取其二的税赋。
“朕不是太祖啊。”
“太祖在时,这大明上下,谁敢说个不字,谁敢糊弄他老人家。”
“朕没那个能力。”
朱祁钰直截了当道:“朕打算将矿山,该卖的卖,该赏的赏,皇家占一份股即可。”
“陛下!”
胡濙疾声道:“矿山乃国之大事,如何能卖掉呢?”
耿九畴、白圭也坚决反对。
“陛下,若民间掌握了煤、铁、盐,可就有能力造反了!”
王竑阴恻恻道:“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不可不防!”
于谦也认为卖掉矿山,是饮鸩止渴。
“诸卿莫急,听朕说完。”
“就说山西的煤矿,由朝堂开采,能落到户部的钱,能有多少?”
“中间层层侵吞,到朕手上,又剩几何?”
“这些年,中枢下旨,不许矿山开采,可是挡住了吗?”
“就说刚刚买回来的媒,哪来的?”
“禁矿令十几年了,朕从未允许过开采矿山,可煤是哪来的?总不能是自己蹦出来的吧?”
朱祁钰笑道:“挡是挡不住的。”
“不如朕直接卖掉。”
他摆摆手,示意朝臣听他说完:“以十年为期,十年签订一次契约,一次性支付十年的开采钱。”
“中枢还要十抽二的方式收税,以开采量估算出税钱,中枢每年都派人去计算、估算矿山里有多少存储,按照存储计算出税钱,多退少补。”
“今年先卖煤矿。”
“全国探明的煤矿,全都卖掉!”
“没探明的,谁敢私采,诛九族,举报者奖励一万两银子!”
朱祁钰致力于私有制。
人,都有私心,不是自己的东西,谁会那么卖命干呢?
而且,要鼓励竞争,不能保护。
温室里的花朵是长不大的。
朝臣还是没法接受卖掉矿山。
“陛下,放开煤矿,得一时之利,却会丢掉百年之计。”胡濙十分悲观。
“老太傅,您还没算明白一笔账。”
朱祁钰笑道:“矿山是宝,但开采是要花钱的,朝堂如果下场经营生意,还像话吗?”
这是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
能好才怪呢。
“可也不能卖掉矿山呀,朝政又不是缺钱到了极致。”胡濙还是接受不了。
耿九畴却笑道:“老太傅,陛下是调动矿山的积极性,给百姓一条赚钱的生计。”
胡濙摆摆手,他听不进去。
“陛下,那矿山收入该如何分?”耿九畴问。
“你倒是脑筋转得快,惦记上这钱了?”
朱祁钰笑道。
耿九畴傻笑。
朱祁钰让冯孝换茶,给朝臣都换一杯。
“由宫中和前朝设一个矿藏司,隶属于……”
看着朝臣眼馋的样子。
朱祁钰笑道:“设在户部下,卖矿所得,户部和内帑各占一半。”
“微臣谢陛下隆恩!”
耿九畴没想到啊,这馅饼也太大了吧,能直接砸死他。
他以为,要大部分归内帑呢。
“内帑里的一半,再拆分五成,朕要一成的钱,四成则留着矿,朕要赏给功臣。”
“修改大明律,赏赐的矿山,是永久性的,除非革爵,否则不许以任何方式收回。”
朱祁钰认真道。
这是要鼓励勋贵,为皇帝卖命。
“陛下,如今卖煤矿,银矿、铁矿是否也出售?”于谦比较担心这件事。
“暂时不出售,银矿、铁矿和铜矿,都不对外出售。”
“任何私采之人,诛九族!”
朱祁钰暂时不能放开银山。
“陛下圣明!”朝臣跪地高呼。
卖掉煤矿可以接受,但卖掉银铁铜可就要出大事了。
“陛下,那今年是否派人去砍柴?”耿九畴问。
“不必了。”
朱祁钰道:“矿藏司立刻组建起来,然后召集商贾,把山西的煤矿先卖了,令他们快速开采,今年民间就用黑煤取暖。”
“阁部重臣带个头,朕会让宗室也带头的,除宫中外,不许烧木炭。”
“让黑煤尽快推广起来。”
“微臣遵旨!”耿九畴跪地。
“价格方面,第一年酌情减免,毕竟商贾也要试试水,等下一个十年,才是赚大钱的时候。”
朱祁钰还在思考,这些他培养起来的商贾,以后形成财团,后世之君该如何应对呢?
能像他一样,想杀就杀吗?
又商量一会,朱祁钰把他们打发走。
“去把董赐宣来。”
朱祁钰认为到变革的时候了。
而在江西。
金忠刚刚收到圣旨。
但手中兵力捉襟见肘,他和杨信商量:“能否快速扩军?”
“督公,扩军容易,但征召的都是江西人,能靠得住吗?”杨信也被皇帝的圣旨惊到了。
足见皇帝之震怒。
费鹤家里抄出了两千万两啊!
换谁都得疯!
“咱们手中兵力捉襟见肘,如何封锁整个江西?”
“只有等广西军入境了。”杨信苦笑。
“不能等!”
金忠目光凌厉:“再等下去,其他人家里,恐怕什么也抄不到了!皇爷辛辛苦苦,为吾等争取机会,吾等不能让皇爷失望!”
“督公的意思是?”
“学广西!”
杨信脸色一变:“督公,广西那都是土司,而江西的士绅,都是达官显贵之后啊!”
“那又如何?他们是叛臣!”
金忠目光凌厉:“这费氏,不沐皇恩,私自与海商勾结,他们要干什么?”
“这样的家族,还会忠君报国吗?”
“他们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吗?”
金忠强制戒掉了乌香。
如今身体十分虚弱。
费氏,那天吃了乌香的人,都死得极惨。
“杨总兵!”
金忠目光森然:“你只要封锁住饶州府和广信府即可!”
“这两府和南浙接壤!”
“必然盘踞着大量渣滓!”
“你只要够快,封锁住要道,令船支停泊,不许任何人东迁。”
金忠目光看得很准。
本来还应该控制九江府和南昌府的。
问题是,兵力严重不足。
因为靖江王被固定在京师,封地的南康府,已经和九江府合并。
“标下遵令!”
杨信无奈。
金忠则在吉安府,收拢所有姓费的,全部移民去热河。
也在等待广西军。
而在广东。
欧信派人去和刘震海联络,希望能借用水军。
他则出现在海朗所。
“卑职见过参将大人!”庄芳十分恭敬。
参将是正三品的官员,庄芳只是一个卫所的指挥使。
而且,欧信的战功摆在那,若非打死了芝麻官,他已经封爵了。
“把海朗所所有人召集起来!”欧信阴沉着脸。
卫所,卫所,卫是卫指挥司,所是千户所。
海朗所就是千户所。
和维死后第七天。
他从未笑过。
还瘸着腿,日日饮酒。
“卑职遵令!”
在校场上,海朗所所有兵卒站成几排。
欧信拿着名单,一一核对。
一个人都不缺。
那死在烂柯山的黄静是怎么回事?
他检查兵卒的手,手上都有老茧,证明都是真的兵卒。
欧信反复查验,什么破绽都没有。
“庄千户,令所十分齐整。”欧信道。
“谢参将大人夸赞,陛下圣旨,不许喝兵血,卫所兵卒必须实额,卑职不敢忤逆陛下旨意!”
这是个聪明人。
说话没有破绽,但越完美的事情,越全是破绽。
欧信倏地笑了:“魏六,出列!”
这个名字,让庄芳一愣。
却有个人走出来。
“你叫魏六?”欧信走过去问他。
庄芳脸色一变,他所里没有魏六这个人啊!
那人收到手势,赶紧跪下:“回大人,小人听错了,小人不叫魏六。”
“那你叫什么?”欧信问。
那人瞄了眼自己的腰牌:“小人叫黄静。”
“听错了?”欧信发现破绽了。
太完美的事情,反而藏着猫腻儿。
他随便一炸,果然炸出来了。
“小人家是阳江的,大人说的是广西话,小人听不懂。”
“本官说的是官话,不是方言!”
欧信懒得掰扯:“好,你听错了就听错了吧,回去吧。”
那人磕了个头,归队。
“等一下!腰牌给本官看看!”
欧信接过腰牌,从怀里又拿出来一块,和这块一模一样,都是木质的。
递给庄芳:“本官在路上捡到这块腰牌,你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庄芳脸色一变,欧信拿出来的腰牌,上面写着百户黄静的名字。
他没想到,黄静这么大意,带着腰牌去的!
“回大人,可能是哪个不怕死的,仿造百户腰牌。”庄芳苦着脸解释。
“庄千户,你发现没有,这两块腰牌一新一旧。”
欧信把腰牌拿回来:“本官捡的是旧的,那个黄静给本官的,是新的。”
“大人,这个可能是做旧工艺吧。”
“你敢仿造百户腰牌吗?”欧信问他。
庄芳吓得跪在地上:“卑职绝对不敢。”
“那谁敢呢?”
“卑职不知道。”庄芳满脸惊恐。
“黄静是千户所的百户,家是阳江的,将其家人带过来,本官有事询问。”
“回大人,黄静家中没人了,只有他一个人。”庄芳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你怎么这么多汗啊?”欧信问。
“有、有吗?”庄芳抹了一把,发现额头上全是汗。
“大人,可能是天太热了。”
庄芳找借口。
欧信则指了指天空:“今天是阴天,哪里热了?”
庄芳已经乱了心智。
他想不通,欧信是怎么知道假冒黄静的人,叫魏六的!
“魏六,过来!”
欧信又点名了。
那个佩戴黄静腰牌的人小跑过来。
“你到底叫什么?”
欧信指着庄芳:“他已经招了,你不是黄静!”
“大人!”
啪嚓!
欧信手中的酒壶,直接砸在庄芳的脑袋上,鲜血直流,打断了他的话!
“大人饶命啊!”
那兵卒登时魂飞魄散,吓得跪在地上:“小人是魏六,不是黄静啊!”
“你敢冒充百户,是要杀头的!”欧信厉喝。
那兵卒指着庄芳:“都是他,是他,让小人冒充百户大人的,小人不是黄静,不是!”
庄芳知道,事露了。
他看向他的兵,示意动手杀了欧信。
欧信却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
猛地转过身:“本官谁敢造反?”
同时。
欧信带来的军队将整个校场给围住。
海朗所的兵卒吓得跪在地上。
庄芳知道,彻底完了!
“说!”欧信瞅着那假冒兵卒。
“小人是双鱼所的兵卒,被大人派过来,冒充黄静,小人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小人是冤枉的!”
欧信问他:“那真黄静呢?”
“小人不知道!”
欧信则看向庄芳:“庄千户,你知不知道啊?”
“卑职不知道,黄静好赌,不知道去哪赌博去了,卑职真的不知道!”庄芳被欧信拎着,战战兢兢。
“那你为何让人冒充呢?”
“卑职担心被参将大人责罚,所以找人冒充黄静!”庄芳借口很多。
但话没说完。
欧信就将刀把塞进庄芳的嘴里。
庄芳惊恐摇头。
“再不说实话,你这张嘴就留着没用了!”
抽出刀把。
“大人,卑职绝对不敢诓骗大人,说的都是实话!”庄芳以为是虚惊一场。
铿锵。
腰刀出鞘,欧信一刀割了他的耳朵。
庄芳捂着耳朵惨叫,满地打滚。
“再说一遍!”欧信质问他。
“大人,卑职说得是实……大人,我说!”
庄芳看见欧信又来割他另一只耳朵。
欧信就是个疯子!
他连文官都敢杀,何况他区区一个千户了!
“黄静死了!”
庄芳立刻推卸责任:“黄静是受了肇庆知府林灏的撺掇,去杀害您去了,结果被您给杀了!”
“本官能信你吗?”欧信问。
“卑职不敢欺瞒上官啊!”庄芳忍痛爬起来磕头。
“知道本官为何知道,他叫魏六吗?”
欧信反问他:“因为你这千户所的一切,本官早就打探清楚了!”
“你是林灏的妹夫!”
“还用本官继续说吗?”
忧郁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庄芳,等待他一个解释。
庄芳脸色一白:“大人,就算卑职和林灏有姻亲,也不敢擅杀朝廷命官啊,给卑职一百个胆子,卑职也不敢做啊!”
这倒是实情。
“因为你也有秘密,害怕本官查到!”
欧信把刀刃放在他另一只耳朵上。
庄芳惊恐后退。
“不许动!”
欧信声音轻柔,告诉他:“只要轻轻一下,就掉下去了,很快的,一点都不疼。”
“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庄芳真的不敢动啊。
整个校场都被团团包围了,他就算逃,能逃哪去啊?
歘!
刀割了下去。
但就割一半。
庄芳痛得后撤,带着刀跑,那刀不知怎么的,顺势一甩,把他的耳朵全割掉了。
“啊啊啊!”庄芳看着地上的两个耳朵,更是惨叫个没完。
却戛然而止。
因为欧信将火铳对准了他。
“大人,您不能杀了卑职啊,卑职是千户,是官啊!”庄芳满脸惊恐。
“本官以前没疯,就杀掉了信宜主簿。”
“现在,本官疯了。”
“能豁出一切去。”
“谁,本官都敢杀!”
欧信这话大不敬,却语气森然:“你要不要试一试呢?”
但庄芳没地方去告啊,他惊恐地惨叫:“我说,我说,别杀我!”
“本官不想跟你浪费时间,只给你一次开口的机会。”欧信冷冷道。
庄芳说。
十月十二,韦杰定期给肇庆府的官员送钱的日子,他也分到一份。
他去烂柯山取钱。
趁机结交人脉关系。
结果被通判楚珍找到了,说林灏犯了诛九族的大罪,求他帮帮忙,杀死欧信。
他刚开始不愿意的。
但楚珍说,一旦林灏被抓,他也逃不掉。
当他得知欧信率领二十万大军,屯守于此,凭他几个心腹,能杀得了欧信?
所以就去找韦杰,请韦杰帮忙。
韦杰也不敢公然杀官,他之所以搞出一个韦杰来,就是想洗白自己,从海盗,变成一个正经商人。
杀害欧信,那就是杀官造反。
结果,欧信在大肆追查新米,而他家也牵扯其中。
欧信还抓着他家不放。
韦杰迫于无奈,只能设下杀局。
欧信明白了,整个肇庆府,都是林杰的保护伞。
“大人饶命!”
庄芳哭嚎:“都是林灏,若没有他,卑职如何敢杀您啊!求大人开恩,卑职愿意给您一百万两,一百万两!”
“你知道谁死了吗?”
“本官最好的朋友,和维,为了救本官而死!”
欧信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你说,本官的朋友,就值一百万两吗?”
听在庄芳耳朵里,以为欧信是嫌少呢。
“卑职只有这么多了!”
“但卑职的姐夫林灏家里还有。”
“实在不行,卑职去找韦杰借一点。”
“凑二百万两……”
嘭!
欧信用火铳砸他:“和兄岂是能用脏钱侮辱的?他是大明的官!是清清白白的官!”
嘭!嘭!嘭!
欧信把火铳当成烧火棍用,使劲砸他的头!
“大人饶命啊!”庄芳满头是血。
“林杰在哪?”
庄芳一愣,他怎么知道,韦杰就是林杰呢?
“在、在海陵岛上!”庄芳不敢隐瞒。
“你何时开始,就勾结海盗的?”欧信问。
庄芳脸色一变。
“你肯定死定了,不必痴心妄想了。”
庄芳哭泣。
他是千户啊,有大好的前程啊。
“卑职愿意戴罪立功!”
庄芳乞求:“卑职可死,能否求大人放过卑职全家?”
“你有脸求本官放你全家吗?”
“那和维的死,本官该找谁去算账?”
“你是大明的千户,吃着圣上给的俸禄,却勾连海盗,谋杀朝廷命官!”
“事到临头,却求着本官放你家人一命?”
“你怎么净想美事呢?”
“当初做这些腌臜事的时候,怎么不为自己的九族考虑好呢?”
欧信爆喝:“本官放过你,将大明律置于何地?本官如何向陛下解释?”
难怪陛下要查。
广东,已经烂透了!
再不查,整个广东都不属于大明了,而是属于海盗,属于贪官污吏!
庄芳崩溃大哭:“我没有选择啊!我没有选择啊!”
欧信冷眼瞧他。
哪有什么没有选择,无非是被权力所控制罢了。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啊!”
“都怪那个楚珍!”
“害我庄芳全家啊!”
欧信一愣:“楚珍?肇庆府通判楚珍?”
“就是他!”
“我那个傻姐夫,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根本就不知道,当年我求娶他妹妹,是楚珍安排好的。”
“也是楚珍,让我堕落成为海盗保护伞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庄芳崩溃大哭。
但信息量有点大。
欧信皱眉:“你仔细说明白。”
庄芳本来只是个百户,袭父职当上百户,心中尚有理想抱负。
那时林灏还只是恩平知县,他带着温州人楚珍,到恩平上任。
这个楚珍找到百户的庄芳,说要给他一场大富贵。
当时庄芳半信半疑。
但没过多久,原海朗所千户莫名其妙死亡,他被朝廷任命为千户。
他知道,这是楚珍给他运作的。
从那之后,他就惟楚珍之命是从,他求娶了林灏的堂妹,和林灏成为姻亲。
他仕途坦荡。
要权有权,要钱有钱。
而这个时期,林杰也成为广东数一数二的海盗,老巢在海陵岛上,之所以一直没被绞杀,都是他和双鱼所的千户,帮着遮掩下来的。
按照庄芳的意思,林杰也是这个楚珍一手扶植起来的海盗。
欧信猛地回眸:“派人去肇庆,把这个楚珍控制起来!”
庄芳却惨笑两声:“怕是你们去,也晚了。”
“有一次醉酒的时候,楚珍说漏嘴了。”
“他只是一个庞大组织中的小虾米。”
“他也是迫不得已的……”
欧信满脸震惊。
庞大组织?
在大明能有什么庞大组织?
“事到临头,卑职劝大人一句吧。”庄芳知道,九族都遭殃了,没缓儿了。
欧信看着他。
“他们的力量太大了,您还是趁早放弃为好。”
“您抓了卑职,向上面交差便是。”
“不要往下查了。”
“您是将军,打好自己的仗,比什么都强。”
“有些事,不要瞎管……”
话没说完。
欧信却一把刀把塞进他的嘴里,一字一顿道:“本官是大明的官!是陛下的官!”
“陛下给本官做靠山,这大明的天,是陛下!”
“谁敢说不!”
庄芳眸中闪过讥讽。
陛下真能做主吗?
那为什么不来解救我庄芳呢?
曾几何时,在庄芳难道不是个好千户吗?
陛下,无非是个空架子罢了。
“说,你的卫所里,都有谁和你同流合污?”欧信懒得理他。
他倒要看看,这个海朗所里,究竟还有没有大明的人!
脑袋疼!不知道为什么脑袋疼,终于坚持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