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啊!”周夫人捂住嘴,不敢哭出来。
所有夫人面露惊恐。
将心比心,漠北王能对周能如此残忍,自然也能对她们家人这般。
而且,周能的亲外孙,还是太子呢。
其他夫人家眷,算个什么东西!
漠北王疯了!
周能在地上打摆子,进气少出气多。
周寿和周彧想去救,但撞上漠北王森然的眼神,只能低着头哭。
朱祁镇侧目看过来。
周夫人立刻垂下头,所有夫人都不敢看他,跪伏下去,神情惊恐。
朱祁镇看向许感:“拖出去!”
“漠北王,是否请太医诊治?”许感装好人。
“拖出去!”
朱祁镇把地上的碗捡起来:“难道你也想吃吗?”
“奴婢不敢吃!”
许感磕头:“奴婢只想救周指挥使,他怕是不行了,求漠北王开恩,让太医给他诊治。”
“你倒是会装好人!”
朱祁镇清楚,这都是许感在演戏:“是逼他来的,是你故意刺激本王,也是伱逼疯本王的!”
“漠北王冤枉奴婢了。”许感自然不会承认。
“冤枉?”
该说冤枉的是本王吧!
朱祁镇弄死了周能,烦躁的心情平复不少,他需要一口锅,扣在许感头上,让他继续当个干干净净的好人。
这是他的老套路了。
出了事就甩锅,然后告诉天下,他是个好人。
那些为他死的人,都是被他的“好”感动的。
啪!
朱祁镇忽然将碗扣在许感的脸上,使劲地按:“吃掉!”
许感终于体会到了窒息感。
但他的眼睛却在笑。
笑漠北王的无能,只会折磨他这个奴婢!
奴婢生来就是下贱的,被折磨了那又如何?
你漠北王何其高贵,却沦落到折磨奴婢取乐的地步,何其可悲?
许感在笑。
闷在碗里的笑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吃掉!”朱祁镇明显色厉内荏。
他需要有人给他递个台阶。
问题是没人给啊。
他的那些妾室们,全都趴在地上,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
嘿嘿!
许感毛骨悚然的笑声传来。
笑声漏气儿了!
朱祁镇手松了,不敢真的憋死许感。
要是他敢,许感早就死了。
朱祁镇次子德王立刻道:“求父王放过许公公!请父王医治周指挥使!”
德王朱见潾母亲是万夫人,极得恩宠。
“本王做事,何时轮到你这小儿指手画脚了?”
朱祁镇气势汹汹地使劲按碗,许感真感到了窒息,但他斜着眼睛瞅着朱祁镇。
朱祁镇生出几分毛骨悚然。
愤愤丢下碗:“看在德王的面子上,本王放你一马,滚出去!”
许感嘴上印了一圈红印,嘴唇剧痛。
他恭恭敬敬谢恩,却道:“漠北王,周指挥使已经去世了!”
用你说?
朱祁镇侧头看去,周能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他。
周寿和周彧哭成个泪人。
他俩更多的在哭自己的前程。
有老爷子支撑门楣,他周家还有翻身一日,因为周能毕竟是周夫人的父亲,太子的亲外公。
他俩只是弟弟和舅舅,关系自然远了一层。
“狗太监,滚!”
朱祁镇不想提及此事。
他的好人人设,不能崩溃。
“漠北王,周指挥使虽然地位不高,但也是太子的亲外公,人已经去世了,总要让周家人收尸吧。”
本王没让吗?
朱祁镇挤出一抹笑容:“周寿、周彧,你二人扶灵出去吧。”
就是把尸体抬出去。
周寿和周彧只觉得漠北王性情凉薄。
偏偏周家人,为了这位凉薄的王爷,出生入死。
却落到这个下场。
“那奴婢明日再拜见漠北王!”许感咬死了,只要朱祁镇不松口,他就天天来。
不止他来,还要带着您老丈人来。
反正您老丈人多。
他目光扫视,下一个就选德王的外公和舅舅吧。
德王脸色一白。
万夫人差点晕厥过去。
周夫人则怪笑起来: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啊。
打开角门,许感回宫禀报。
一路上,他收到很多嘲笑的眼光,心中怒极,他明日就去拜访万家。
而在宫中。
朱祁钰正在诏见范广。
范广先到的。
刚刚入京,立刻入宫拜见。
“范广,朕不得不诏你回京啊。”
朱祁钰叹了口气,河套形势一片大好,只要范广熬个几年,估计就能荣封国公。
现在被诏回来,封国公怕是要推后几年了。
“万望陛下宽心。”
“刚过十月中旬,河套已经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得早,河套已经没有战事可打,微臣回京正好。”
范广恭敬道:“再说了,微臣也想念陛下了。”
“哈哈,朕也想你了。”
“你不在京中,朕睡不安稳啊。”
朱祁钰笑道:“你在河套这几仗打得都非常漂亮,虽说打残了招募过来的鄂尔多斯部,那也无妨。”
“只要河套安稳,杀了多少人都可以。”
“化蒙为汉,任重道远啊。”
范广赶紧谢恩。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朝堂上肯定对他口诛笔伐。
必是皇帝一力保举下来的。
再说了,武将打仗,若都是大功,让中枢怎么赏?
就像岳飞和韩世忠,前者洁白无瑕,却死无葬身之地;后者贪财好色,却得以善终。
于谦是岳飞,他范广就是韩世忠。
“这一年,朕把心腹全都调出了京师。”
“京营也打算废除掉。”
“但现在看是不行的,没有京营镇守,这京师就缺少屏障。”
“你去京营,为朕掌管京营。”
朱祁钰目光闪烁:“如今京师人口众多,粮食压力必然是极大的。”
“朕担心有不法之徒,会在京畿闹事。”
“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个时候若把人赶去他省,那是逼他们去死。”
“只能在京师过冬了。”
“京师的粮食、薪柴压力太大了。”
朱祁钰道:“这些不必你担心,朕自然会妥善安置的。”
“你只要给朕练出最好的兵卒出来。”
“一旦有事,能为朕平叛,震慑京中。”
“微臣必不负陛下重望!”范广慷慨激昂。
“从民夫中,酌情招募一些兵卒,不能耽误其他省份的农耕,人数在两万人左右。”
“全部配备新式火铳。”
“铅子,朕给你们供足了。”
“战马朕也给你们养着。”
“要能骑射,能上战场。”
“必须是以一当十的强军!”
如今战马实在太多了。
朝堂在长城外建了很多马场,把牛羊马全都养起来。
羊肉供给朝堂所需。
“微臣遵旨!”范广了解皇帝,皇帝只提大方向,具体如何施为,完全放权。
在这样的皇帝麾下打仗,实在太舒服了。
他在河套,很多次仗,都十分离谱,但皇帝从未下旨申斥过他,完全放权。
奖赏更是大方。
就这一年,军中兵卒全都能吃饱饭,无不对皇帝感恩戴德。
以前别说边军了,就是京营,有几个兵卒能吃饱肚子?
现在,吃得饱,还有饷银和赏银,战陨了会把钱发给家人,完全发足。
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这也是明军战斗力飙升的原因。
以前打仗都饿着肚子,战死了就啥都没有了,谁愿意拼命?
范广知道,朱祁钰还在犯愁,给兵卒们分地的问题。
今年没做完。
明年一定要完全推广下去。
所以军心向着陛下。
陛下能给他们好日子,自然愿意给大明卖命了。
“来,朕给你看个好东西!”朱祁钰把徐珵呈上来的密奏递给范广。
奏章卷边了,说明皇帝不知道看了多少次。
范广越看越震惊:“陛下,这玉米,就是您梦境中的东西吗?”
“对!”
“朕是仙人指路。”
“这玉米三宝,已经确定,能在辽宁的土地上生长。”
“辽宁比河套还要寒冷。”
“只要咱们有足够的种子,河套就是宝地!”
“不止河套,整个漠北,都能种这三宝。”
“十年后,咱们大明就不缺粮食了!”
提及此事,朱祁钰神情振奋。
从他第一次处置朝政开始,就被饿肚子的问题缠绕。
大明看似强盛,实际上却在饥饿的边缘。
“陛下,一定是祖宗显灵,赐下如此至宝给大明!”范广语气哽咽。
河套多么穷困,他实在太清楚了。
夏天里,才够二十万人填饱肚子,冬天呢?灾年呢?
所以河套被放弃,是历史的必然。
“现在种子奇缺呀!”
朱祁钰叹息:“咱们统共就这么点,想让全国都种植起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陛下莫急,咱们已经等了几千年,几百年了,不差这几年!”
范广认真道:“只要能在漠北种植粮食,微臣愿为陛下驱车向西,重开西域,光复蒙元疆域!”
他郑重磕头。
“好!”
朱祁钰把他扶起来:“范广,朕活着,朕就能踏平整个天下;朕活着,你们武人就永远用用武之地!”
范广打了个激灵,赶紧跪下来:“陛下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以朕把你诏回来了!”
“有人想让朕死!”
朱祁钰目光凶厉:“朕这个皇帝,为了延续大明国祚,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却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所以他们想让朕死!”
范广匍匐在地,语气高昂:
“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谁敢咒骂陛下,微臣必率重兵,屠其九族!”
“微臣誓死保护陛下!”
他就知道,皇帝突然诏他回京,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起来!”
“朕活着,整个朝堂上,想做实事的官员,都有展露才华的机会。”
“朕活着,大明将成为真的天朝上国!”
“朕活着,这天下才是朕的天下!”
朱祁钰就差说白了。
这是一次角逐。
只有这次赢了,他才是真的皇帝。
“微臣誓死追随陛下!”范广是皇帝的铁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甚至,整个勋臣,都被逼到了皇帝这一边。
不管皇帝之前如何打压,只要是勋臣,就必须拱卫皇帝。
“传旨,范广任京营总督,冯孝任提督太监,总督京畿内所有军队。”
朱祁钰将安危彻底放在范广手中。
“微臣谢陛下隆恩!”
而在广东。
十月的天气,依旧炎热。
欧信出现在肇庆。
这一路,他十分憋屈。
粮食确实运到了,但都是陈米,吃完闹肚子,多少土人兵卒死在路上,欧信也生了场大病。
他沿途质问官府,得到的答案十分无奈,说广东缺粮。
但广东真的缺粮吗?
信宜县,收购粮食的陈忠。
竟是安南人!
他收购粮食回安南!
大明粮食还不够吃呢,却卖给安南人!
可不可笑?
欧信追回来的,都是新粮。
肇庆知府叫林灏,宣德八年进士。
因为大批广西军过境,导致肇庆粮食紧张,他就想了一个办法,用新粮换陈粮。
这年头,老百姓家里肯定没粮食吃。
但士绅家里则不一样了,有的家里陈粮堆积如山,宁愿喂老鼠,都不肯分给平民百姓。
林灏就用新粮换陈粮,大赚了一笔。
把陈粮转运给欧信。
他还给欧信写信,告诉他肇庆府没有土司,不必劳烦大驾了。
“府尊,那个广东参将递了名帖,想求见您。”有下人来报。
林灏一愣,哪个广东参将。
旋即想起来是欧信。
“那就请他过府一叙吧。”林灏本打算勾栏听曲,今天来个江南花魁,他想去好好品鉴品鉴。
他心里念叨着可惜,就走去府衙。
他衣着朴素,不在肇庆设大宅子,而是住在府衙的后院,只有几间破旧的房子。
夫人经常跟他磨叨,说连个知县都住多少进的大宅子,你堂堂一府之尊,却住这么差的宅子,她出去都没面子。
妇人懂个什么,招摇过市,是长久之计?
有钱不贿赂上官,如何能高升?
林灏出府迎欧信。
欧信态度恭谨,林灏十分满意。
文官耳聪目灵,皇帝看似免了欧信的官,却还让他领兵,说明简在帝心。
他也想拉拢拉拢关系。
“府尊大人,在下就直说了,还是陈米的事……”
林灏打断欧信的话:“欧参将,此事不归本官管,这是布政使大人的命令,本官也没有办法。”
欧信笑道:“请大人听在下说完!”
林灏一愣。
“二十万大军在广东,所耗甚是巨大,在下心知肚明。”
“所以在下此来造访,是想请府尊大人,报与广东布政使侯大人,供应我军吃食,用陈米即可。”
“不必浪费新米。”
欧信的话,把林灏整不会了。
问题是,布政使转运的粮食,都是新米,去哪弄陈米去呀!
不信你去查查常平仓,里面有一粒粮食,都算我输!
地主老财家里米粮堆积如山。
这叫藏米于民。
这叫智慧。
“欧参将这是气话?”林灏真蒙了。
“当然不是,在下初来乍到,不懂官场规矩。”
“这不,因为信宜知县之事,被中枢褫夺了官位。”
“人也学乖了。”
欧信姿态放得很低,从袖兜里拿出来一张银票:“所以想跟府尊大人取取经。”
一万两!
林灏吞了吞口水,想要啊。
这欧信出手太阔绰了。
“这是?”
“在下的一点心意。”
欧信笑道:“在下虽是愣头青,但也知道给自己谋些利益。”
就是说,老子也贪。
土人看似穷,但打破那么多寨子,金银财宝肯定是不缺的。
林灏真不会了,不知道该不该收。
他是个穷知府,一年能赚个两三万两银子,还不够送礼的,所以他当了几年知府,再往上一步,难之有难。
一方面是朝中无人,更多原因是贿赂得少。
想贪得多,得去富裕府啊,但去富裕府,得使银子,使的多,才能捞到肥差。
“请大人收下。”欧信塞进他的手中。
林灏想还给欧信,但又舍不得,但还是咬咬牙塞回欧信的手中。
欧信讶然:“大人是嫌少?”
“无功不受禄,欧参将究竟有何事?”
林灏是想要。
但得和欧信产生牵绊。
说白了就是拖下水,同流合污,才不会被举报。
欧信笑了:“在下自然是有事相求。”
“一者,在下误伤了信宜知县,心中过意不去,所以想化解恩怨。”
“二者,也想走一走门路,恢复官职。”
“毕竟广东和广西不一样,在下是个武将,打仗可以,搞政治可就落入下乘了。”
欧信一拜到底:“所以在下是来投石问路的。”
林灏恍然,盯着那银票,吞口水。
欧信双手奉上。
林灏收了,登时露出亲切的笑容:“让内人布置一桌好菜,你我边吃边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灏还把肇庆府的官员都召集过来,觥筹交错。
欧信酒量极好,把林灏灌醉了,大部分官员都被欧信喝趴下了,剩下的也都醉醺醺的。
欧信脑袋也发懵,文人孱弱,但喝酒真猛啊。
到了深夜,欧信才骑马出城。
本来城门是不能开的,林灏家里的下人打个招呼,这点小事算什么。
肇庆府上下官员都要留宿欧信的。
欧信却说,军营离不了人,执意出城。
回到简易营盘。
欧信洗了把脸,清醒清醒,看见和维进来:“查的怎么样?”
“都打听明白了。”
“从广州府运来的粮食,一半新一半陈。”
“运来的新粮,和当地士绅换掉了,吃了差价。”
“都是十年以上的陈粮。”
“吃完不坏肚子才怪了呢!”
和维也洗了把脸,这天实在太热。
他也重病一场,十年的陈粮啊,等于是跟耗子嘴里抢食吃了。
“一半陈粮?”欧信讶异。
“肯定是广州府那边做的手脚。”
意思是,从广州府库出来,账上批全是新粮,结果新粮被换掉了一半,这笔钱就公然进了某人的口袋。
剩下的一半,是给肇庆府分润的。
但林灏狠啊,全都贪了。
正常他分润不了多少,毕竟得给欧信留一点贪头。
最后将新米和陈米混一起。
军队当中也是层层贪污,到了底层兵卒嘴里,估计就剩一碗粥了。
但是,皇帝数次下旨,必须给兵卒吃饱,军中不容许贪腐。
他欧信是想争功的,不是想多搂钱,他家也不缺钱。
所以他是一分不动,军中自然无人敢动。
上面不动,下面动了,那就是找死。
上下一起贪,才是真贪。
欧信点头:“都有哪些地主参与了?”
“还没查实,但肇庆、高要、四会、新兴、高明几个县的地主,全都参与了。”
和维问他:“非这么麻烦干什么?要么抓,要么上书给陛下便是。”
“不行,陛下远在京师,鞭长莫及。”
欧信冷笑:“再说了,这点小事何必叨扰陛下?”
“你想怎么办?”和维问。
“你累不累?”
和维苦笑:“能不累吗?天天走,腿都细了。”
“哈,看你这么能说,就是不累喽?”
欧信嘴角翘起:“抓贼抓脏,今天晚上就行动,你来指路,本官亲自率军,清洗肇庆!”
“啊?”
和维被吓到了:“现在就清洗肇庆?是不是太早了?”
“陛下如此厚爱,本官当如何报之?”
欧信厉声道:“陛下要这天空郎朗乾坤,那欧信就是陛下的马前卒,百死不屈!出征!”
他立刻出帐,点齐两千人。
之所以选两千人,是因为二十万大军没有兵器啊。
朝堂明显在防着土人。
不给土人足够的装备,只给配备狼筅。
广西军中全是这样,汉兵则有火铳和腰刀,土人则只有狼筅。
欧信挑出两千精锐,一半土人。
骑马出营。
欧信把肇庆府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等人灌醉的好处来了,骑兵出营,没人阻挠。
和维挑的最近的黄家。
肇庆有三大姓,最大的就是黄家,其家出过两个进士,最大的官做过侍郎。
黄家的土地,绵延肇庆、高要、四会三县。
生意更是别说了,不会小的。
但黄家乃书香门第,其家有两个举人,十几个秀才。
还在县城,开了书堂。
资助贫寒学生。
其实,就是投资有能力但家境贫寒的生员。
如果考中举人,就会把嫡女嫁给他,招其为婿;若是秀才,就将旁系嫡女嫁给他,总之要变成自己人。
这都是地主老财掌控话语权的老套路了。
嘭!
欧信率兵,踹开黄府的大门。
此地叫黄家镇,毗邻肇庆和高要,依水而建。
骑兵闯入宅子。
明火执仗的家丁被吓到了。
本以为是强盗,却发现都穿着官府。
这年头,兵卒和强盗无异,兵卒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
黄家家丁以为欧信是索财的。
号召起人,阻拦兵卒。
“都杀了!”
欧信懒得废话。
火铳手开铳,弓弩射箭。
转瞬就有上百人倒在血泊里。
这是正规军啊!
家丁临死前,眸中闪烁着哀嚎。
而铳声吓到了黄家人。
欧信派人进去抓。
黄老爷满脸懵逼,被兵卒从屋子里拖出来。
“咱们抓几个黄老爷了?”欧信跟和维打趣。
广东姓黄的多。
“朋友,在下举人黄珏,您是哪年举人?”黄珏看见院子里的血,触目惊心。
“本官是代广东参将,欧信!”
欧信冷冷道:“别套近乎,不是你朋友!”
同一年的考生,会彼此称之为朋友。
黄珏脸色一变:“欧、欧参将?”
“知道本官?”
欧信下了马,把马鞭别在裤腰带上,一把抓起黄珏的头发:“那你该知道,本官是来干什么的?”
“晚生不知道!”黄珏是举人,但也怕如土匪似的兵卒啊。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啪!
欧信后退几步,抽出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最后给你个机会,自己说,本官为何来此?”
黄珏脸上出现一道鞭痕,痛得直咧嘴:“大人是朝廷命官,如何能夜闯家宅……”
“啊!”
他话没说完,一个青年被一铳射杀。
那是黄珏的儿子。
黄珏身体一软,趴在地上:“大人饶命啊!”
“说!”
欧信再次举铳,这次对着黄珏:“最后一次机会,想全家死绝吗?”
“是陈米的事!”
黄珏全都撂了。
他家用陈米,换了新米。
“但都是我家买的,一分钱都没少了官府啊!”黄珏言下之意,是林灏贪了。
“粮仓在哪?”欧信问。
“那是我家的粮食……”
嘭!
铳响了,黄珏瞪圆了眼睛,胸口被打穿了。
人倒在血泊里。
“谁回答,谁活!”欧信胆子大得很,皇帝给他的两个字,就是让他在广东闹,尽情地闹。
江西是半个江南,又不近海,最多是和海商勾连。
但广东可就不一样了。
广东就在海上。
皇帝放任欧信去闹,就是让广东乱,把海商都引出来,全都杀光!
广东军将铳口对准了黄家人。
立刻有人吐口了。
“派个人回去,按照他们说的,把粮食拉走!”
欧信看了眼黄家人:“至于他们,全都押入军营,不许杀戮!”
他则去第二家。
这家姓陆,主要靠经商起家的。
照猫画虎。
照葫芦画瓢。
他不管其他,只负责将新米运回营地,然后留下供状。
至于其他的,他一概不查不问。
一个晚上,端了十几家士绅。
大清早,肇庆就乱了。
“你说什么?”林灏还没醒酒呢,就听到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欧信派兵挨家拷问新米。
“完了!”
林灏只觉得天昏地暗,这是彻底完了。
不管欧信会被如何处置。
他的官帽子肯定保不住了,依着皇帝的狠辣,他估计会被诛九族!
“大人,不如铤而走险!”通判楚珍是他的心腹。
林灏脑子懵懵的。
“大人,中枢追查下来,您怕是要完了。”楚珍是绍兴人,算是林灏的师爷,稍加运作之后,当上了正六品通判。
林灏浑身一跳:“楚先生,陛、陛下会诛了我的九族吗?”
“下官也逃不掉!”楚珍神情恐惧。
“那该怎么办?”
“铤而走险!”
楚珍面露狠辣:“截杀欧信,再给布政使大人送礼,求侯大人帮忙遮掩下来。”
“截杀欧信?那欧信手里有二十万大军啊,谁能为咱们卖命?”林灏觉得,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未必!”
“你快说,别兜圈子了!”林灏大急。
“大人,海朗所千户和您有姻亲呀。”
没错,海朗所千户庄芳,娶了他的堂妹,算是他的妹夫。
“远水解不了近渴,庄芳在海朗所,就算现在传信过去,几天才能来?”
林灏摇头:“可否动用府军?”
“大人,城中军队皆知欧信是朝廷命官,谁敢杀他?”
楚珍却道:“大人,其实庄芳在烂柯山。”
“什么?”
林灏吃了一惊:“庄芳岂敢擅离职守?这是掉脑袋的事啊,他为何去烂柯山?”
“大人,现在就别问这么多为什么了,就看您想不想孤注一掷了?”
楚珍的话,十分具有煽动力。
“本官横竖都是死,没有选择了,就按照你说的,去调庄芳……”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说动庄芳,让庄芳率兵攻杀欧信!”楚珍让林灏写了封亲笔信,又拿走了知府官印。
林灏心烦意乱。
他把脑袋扎进水缸里,过了好半天,才拿出来,让自己清醒过来。
庄芳为什么会在烂柯山呢?
烂柯山在新江以南,距离肇庆很近。
楚珍为什么撺掇他杀官造反呢?
楚珍到底要干什么?
林灏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楚珍一个劲地帮着欧信劝酒,还和欧信勾肩搭背;而用新米换陈米的主意,也是楚珍出的。
到底怎么回事?
而在城外。
欧信一个晚上没睡,整个人神采奕奕。
他一马当先,踹开一座府门。
和维却拉住欧信,道:“欧兄,你是整只军队的灵魂。”
“万一出现什么事情,整只军队就彻底乱了。”
“所以你不应该身先士卒,而是要躲在中军之中,发号施令。”
“这才是为将之道。”
和维拿夏侯渊举例:“曹魏名将夏侯渊,就是战战身先士卒,结果战损于战场之上。”
“现在打仗,已经不需要将军冲杀了。”
他苦口婆心。
但欧信听不进去:“哈哈,兄弟血里来血里去,已经习惯了,阎王爷可不敢收兄弟的命。”
欧信没当回事。
率军进去。
新江以北,士绅都抓了。
新粮也找回来了。
这是烂柯山下的韦氏。
在肇庆府,韦氏十分神秘,没有人知道韦氏是做什么生意的,但其家之富,号称是肇庆第一富。
新江到仓步水,所有土地,全姓韦。
家主韦杰,不入仕途,却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连广东布政使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这样一个商业巨擘。
在大明非常罕见。
可能因为韦氏太低调了,皇帝强征天下商贾入京,这个韦氏只是派了个偏支入京,本族没去。
朝堂还不知道,可谓神通广大。
韦氏狡兔三窟,欧信打破了四个镇子,攻克十二个府邸,还是没找到这个韦杰。
而韦家家丁战斗力强大,全都悍不畏死。
咻!咻!咻!
闯入这宅子的瞬间。
无数道箭弩,瞬间就把欧信骑乘的驽马射成了刺猬。
欧信腿部中箭。
但箭矢不停,哪怕欧信挂在战马后面,用战马挡住箭矢,还是有无数箭矢扎过来。
一道箭矢,从欧信藏身那面射过来。
欧信余光扫到,想躲,但对面的箭雨过于猛烈。
若翻身过去,会被瞬间射成刺猬。
他无路可退。
也躲闪不及。
嗤!
箭矢破胸,鲜血殷然。
“和兄!”欧信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和维忽然冲过来,帮他挡了一箭!
是和维,帮欧信挡住了箭。
“别动,我帮你挡着!”和维声音断断续续。
咻咻咻!
无数道箭矢,瞬间把和维射成了刺猬。
“欧兄,要以自己安危为重,你是帅,不是将,不能身先士卒!”
“记住了,不要打蠢仗,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广东不能没有你欧信,你死了,两广就会大乱,破坏容易,建设难,广东不能乱!”
“有人设计杀你,说明他们怕了,你已经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欧兄,坚持下去,不要愧对陛下知遇之恩!”
和维断断续续道:“大明可以没有和维,但不能没有你欧信!”
“你、你有朝一日见到陛下,告诉陛下,我和维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大明!”
“我……死得其所!”
和维没了气息。
但是,人却还站着。
为欧信挡住无数箭矢。
欧信眼珠子血红血红的:“来人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从未有过的愤怒,冲昏了欧信的头脑。
欧信整个人状若疯狂。
噗通!
战马摔倒,他顺势一滚,躲开了战马躯干,否则他会被砸成肉酱。
欧信抽出腰刀,左右开弓,挡住箭矢。
他实在太轻敌了。
因为天太热,没有穿铠甲。
又是第一个踹开府门,身先士卒。
为了爽,他不顾自身安危。
将广东置于水火之中,他真是蠢啊!
结果,敌人就利用他轻敌的弱点,借机射杀他!
“和兄,和兄!”欧信看见仍在站立着的和维,泪水不止地流。
他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
都怪自己不听劝!
自己蠢!才中了计!
“参将大人!”
属下来报:“射箭的都是蒙面人,已经撤走了。”
“都跑了?”欧信双目充血。
“回大人,没有活口,活着的都跑了!”
欧信死死咬着牙:“好啊,有人要杀我欧信,我欧信就在这里等着,看谁敢杀我!”
他慢慢抚平和维的眼睛,让他闭上。
“和兄,汝妻子吾养之。”
“你说的对,本官已经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本官查对了!”
“本官必以死报君恩!”
“当吾面君时,必告诉陛下,你死前的壮举。”
“你的仇,欲穷碧落下黄泉,我欧信誓报之!”
欧信站起来,不顾腿上的伤:“把这宅子里的人,都给本官抓出来,一个一个审!”
他眺望直耸入云的烂柯山。
“查,一查到底!”
而在肇庆,林灏听说欧信从大营调兵,率兵三万余,加速清理烂柯山附近农庄。
一听烂柯山,林灏浑身一跳。
“发生了何事了?”
“听说是和维死了,为救欧参将死了。”
林灏脸色一白,完了,三万大军啊,越是土人越可怕。
土人可不管谁的死活。
他们只想抢夺。
说明欧信已经震怒,不顾肇庆府士绅的死活。
庄芳派人伏击欧信的秘密,怕是也瞒不住了。
烂柯山。
过了三天了,欧信却再也没笑过。
他一直在喝酒。
医者劝他不要喝酒,喝酒伤身,不利于伤口愈合。
但欧信不听。
他整个人十分颓废,眸里充满杀光:“韦杰呢?”
“回大人,还未抓到!”
“所有韦家人,全都给本官抓住!抓过来,本官亲自审!”
欧信站起来。
亲兵要搀扶他,他推开亲兵。
一瘸一拐走到后宅。
好好的大宅子,前堂还算正常,后宅却充满了凄厉的惨叫声,完全形成一个刑场。
里面都是在韦家势力范围内,抓到的人。
“说,韦杰在哪?”
他在韦家的宅子里遇袭的。
而那座宅子里,还是个空宅,说明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
为了这个陷阱,他们用了十二个宅子,给欧信制造一个假象,故意引欧信上钩。
这个宅子姓韦,必然和韦家脱不了干系。
他不在乎自己被刺杀。
但和维死了!
为救他而死,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你小子嘴巴够硬啊。”
欧信看着一个年轻人,但这人黑瘦黑瘦的,身上一股子海腥味,像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
“本官再问你一遍,韦杰在哪?”欧信又问。
“嘿嘿!”
浑身都是伤的年轻人,却冲着欧信露出一抹怪笑,然后一口血痰,吐在欧信脸上。
欧信直接烙铁烙他。
他却不停在笑。
丝毫不在乎。
这是亡命之徒,韦杰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不止一个,狡兔三窟,从很多宅子里,都抓到这样的人。
恰恰说明,这个韦家有问题,有大问题。
“真是硬汉啊!”
欧信也乐了:“对付你这种硬汉,本官也很有心得。”
他不是不会折磨人,而是不屑于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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