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真是太冷了!”外城墙上,小兵王林侧头说。
老李跺了跺脚,哂笑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冷啊!”老李十分老道地摸了摸城墙:“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离下雪还远着呢!”
“说来也奇怪,这都快过年了,怎么一场雪都没有下过……”
“那是什么?!”老李眼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动。
王林抬头望城墙外看去。夜深了,内外城之间住着的人早早熄了灯睡下了,夜色黑沉沉的,护城河在月色下泛着银光。
“怎么了?”
“也,没什么。刚才看见河水里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肯定是鱼呗!”
“可能……是吧。走,去别处看看。”
二人沿着城墙按巡逻的路线渐渐走远了。
远远的城外,护城河被一棵茂盛女贞遮住的河岸边,像大鱼跳动的水花又扑腾了几次,月光碎银一般晃动。
又渐渐归于平静。
……
“快到了吧,竹笛?”相晴放下帘子。
重生恍如隔世,往日熟悉的街道也有些陌生。临近新年,人潮熙熙攘攘,马车走的很慢,相晴从车帘的缝隙里向外看去。
炸糖油糕的小摊贩还在原地,那摊贩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相晴也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
隔着的摊子是卖些通草绒花的铺子,几个小媳妇已经换上了过年的新衣,挤挤挨挨的在前面挑选亮眼的头花。
水粉色衣服的圆脸少妇拿了一朵鹅黄色的花放在对面穿丁香色棉袄的少女头上比划,两人又说了些什么,然后一起咯咯笑了起来。
配色辣眼睛。
上一世相晴是瞧不上这些人的。
穿越的天选之女和原住民NPC之间能有什么实质联系呢?
也许适当的时候可能会施舍一点属于高维度生物漫不经心的善意。
从来不曾脚踏实地的生活过。
——“所以你并不满意我做的吗?”相晴对脑海中幻想的那个千年前的灵魂自言自语。
但是你为什么不自己回来,还是说你已经回不来了呢。
……
好吧,这次替你保护好家人和朋友。
马车轻轻一晃停了下来。
竹笛先跳下车,放好了锦凳,紫箫试了试稳定,这才扶着相晴下了马车。
这里已经离开方才那些卖花样子山货小吃的闹市区,但其实离的也并不远,喧闹其实只隔着一道墙,糖油糕的香气偶尔被风送了过来。
闹中取静的地段,地皮一般都是最贵的,这家店却占了偌大一块。
相晴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仿制成了话本里绣楼的模样,只是正门前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霓裳”。
打扮利落的女伙计迎了上来,竹笛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了印信出示与她。伙计见了印信,低声与同伴说了几句,这才向相晴一行人做了请入内的动作。
原来,去年这店的东家年纪大了,要叶落归根回江南老家。留在京城的子弟又都对女人的胭脂首饰经营无甚兴趣,便将这店盘了出去。
小杨氏正是这“霓裳”的新东家。
只是今年以来相晴不是在待产就是在坐月子、养包子,来没来得及到这店里来过。
店里的伙计早就知道东家的大小姐今日要上门,便早早做好了准备,引着相晴一行人进了二楼最好的雅间。
相晴边走边观察着古代高定铺子的陈设——上一世她爱穿简洁的男装,这类首饰店还真没来过几次。
这店里的陈设倒不像是寻常铺子那样大开大合,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珠光宝气的堆在人眼前,晃花了人的眼再晃花人的心。
相比之下,这里布置的倒是内敛的很——虽然也是奔着要人口袋里掏钱的,但显然走的是另一种路线。
许是因为只接待女客的缘故,进了店后先看见的是一道屏风,做成一轮满月的形状,似乎还莹然发光。
紫箫好奇地去看了一眼,女店员见她好奇,便含笑示意她看屏风上面垂下的一根长长的铜管:“这铜管直通屋顶,内里置了水银镜,将天光引了进来,照到这竹纸屏风上,假做莹月之相。”
厉害呀!相晴刚才也想问,但到底还是有点矜持,想着回头问问小杨氏。
不用说,这必然是小杨氏想出来的,小杨氏对吃喝玩乐,不,生活情趣——向来颇多巧思,难怪这现在还不甚起眼的铺子日后变成了京城的时尚风向标。
一楼摆的都是寻常流行服饰,倒也无甚特别,只是被店员细心搭成了各种系列,按颜色深浅一色排开。
什么静月中仙,天街小雨,银烛秋光,榴花秋色都各配了情境和小像,引得人不禁幻想,是不是只要买齐一套穿戴,就能像画中人一样。
真是个妙人!
若不是上一世相晴对小杨氏颇为了解,简直都要怀疑小杨氏是后世什么桃宝爆款店主穿越而来了!
……
相晴眼睛扫过面前铺了黑色毛毡的檀木盘子,鸽血红琢成娇艳欲滴的桃子,攒着墨玉的叶,只有对着光才能捕捉到一丝绿意,因而并不显得艳俗,倒是因为反差而有种别样的美。
舶来的蓝色晶石并不是朝中贵妇喜欢的那种墨蓝色,而是如雨过天晴的晴空那样碧蓝,磨成了泪滴形状。
阳光透过珍珠灰的纱帘照亮了这颗冰蓝色的眼泪,有一种剔透又脆弱的美感。
相晴对着光看了看,又放了下来。
这是一对海蓝宝的耳坠,在后世或许不甚值钱,倒是在这个年代大约是价值不菲——至少十分少见。
漂亮倒是其次,徐琳琳应该会喜欢这种少见的东西,今天算是来对了。
琉璃并不能做到这样的透亮,总是有一种昏昏蒙蒙的气色,后世倒是因为什么古法制作红火过一阵子,可在这个年代,古法绝不是什么受追捧的风潮。
开玩笑么,现在整个人都变成古法酿造了!
后面呈上来的便都是些滚圆的东珠、累丝金钗、和田玉镯、八宝手钏一类的东西,虽然贵重,但其实真正的贵女们对这种东西并不十分热衷,因为从小就不缺,算不上什么新鲜玩意儿。
可惜这个时候,小杨氏接手这家店的时间还不长,新奇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相晴看了十几样之后,便再没有亮眼的东西了。
相晴挥挥手,一身靛青素色的女店员退了下去,随即又有着月白衣裙的侍女上了茶。
“下去吧,我家夫人在此休息片刻。”紫箫将侍女送到了门口,掩上了雅间的门。
屋里骤然安静了下来,竹笛推开了朝外的窗,清新的冷风吹了进来,风吹动檐外悬着的风铃,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竹笛回头:“今年冬天的风不冷啊——”
“哎呀好热!”女声停顿了一下:“丁香,快把我的披风解了!“
又一个低沉一些的女声说了句什么,先前说话的女声又提高了嗓门:“楼上今日有没有客人,我们要个雅间,有新制的衣服尽管拿上来!”
嚯,看来是熟客。
相晴只听着女店员答了些什么,便有人引着来人上来了,脚步声近了过来。
——楼上是东家,自然不算是客人了。
相晴倒也并不在给寻常客人用的雅间里。
只是这店原先设计的就是仅限女客使用,并不像酒楼的雅间,为着男人们酒后大呼小叫考虑,隔音都很好。
来这店里的贵女,哪个不是轻声细语的说话?
但今日来的这一波,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来用自己铜铃般的嗓门检验小杨氏店里的隔音效果了。
那边闹哄哄的刚坐定,丫鬟手里的披风大约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声音便迫不及待地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