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高文武脱离了躯壳,成了一个滞留在阳间,没有退路,亦不见归途的幽灵。
对这一新形态,他感到既新奇又无助。新奇在于,现在的存在方式(形态),是一种全新且迥异的体验;无助在于,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又要经历什么。是了,哪怕是在他最最大胆、最最疯狂的梦境中,都不曾出现如此荒诞的画面。
他想,下一刻会出现什么?一位引路的天使,还是——一个恶魔:
这恶魔,头生双角,身高和少年仿佛,全身赤裸,肤色暗红粗糙,要害被鳞甲包裹,长着尖利犬齿,头发、胡子是血色的火焰,眼睛是两个空洞,里面喷出漆黑的光,他右手持胡叉(对,就是闰土用来刺猹的那种),左手抛着火球,混合着骨白、淤紫、铁锈红三种颜色的火球。只见他左手轻轻一抖,火球一顿一顿地,绕着他,盘旋着向上飞,待飞到头顶,火球凭空消失,下一刻,又在他手中生成,他又把火球一抛,火球迅速上升,在他头顶炸开,化为流光溢彩的屏障,笼罩他,保护他免受良善魔法的侵袭。噢,他还有一条尾巴,就藏在他背后的阴影中,那是一条什么尾巴呀,拥有变色龙般的保护色,满是倒刺,当他的尾巴抽到敌人(猎物)的身上之时,这些倒刺会断在敌人身体里,它们会活过来,一边肆意地喷吐毒液,一边往里钻。如果有谁试图抓住他的尾巴,我建议不要这么做,那条尾巴会自行脱落,它会缠住所有敢于抓住它的人,然后它会打开通往业火地狱的大门,把它的战利品拖进去,使其饱尝业火的炙烤(他吐槽:把那对狗男女带去业火地狱吧)。对了,还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永远不要去嘲笑他、激怒他。众所周知,恶魔是暴躁易怒的,愤怒的他会扔掉武器,褪去尾巴,上前与嘲笑他的人肉搏。那可真是太惨了。恶魔最厉害的武器,永远是他们的身体,他们本身就是这世间,从穹顶到九幽,最完美的杀戮机器。相信我,永远不要死于恶魔的爪下,这样会为他增添力量,更惨的是,被他毙于爪下的,会被束缚在他爪旁,永世不得解脱,每当他挥爪,爪下亡魂都会再次体验到死亡之时的剧痛。
高文武哆嗦一下,甩了甩头,又用手拍了拍脸,暗想,美好的东西总是那么空洞,虚无,而可怕的东西,总是那么的真实,仿佛一个不经意,你就会嗅到他的味道,仿佛一个随意的转身,你就会瞥见他的形貌。他又想,哎呀,那恶魔,闻起来是什么味儿?硫磺味?书里倒都是这么说的。心里有个声音说,不要想他的形,不要唤他的名……他转了个身,打了个指响,决定思考点别的什么。
他随意活动着手指,手指灵动,运转自如,比生前灵活的多,他看得比以前远,听得比以前清,世界清晰了,也恢复了色彩。他勉强笑了笑,说:“还不错,多年的近视眼,不药而愈啦。”顿了顿,他又说:“还可以飘。以后上班,就飘去,多方便啊。”他叹了一口气,上班?突然成了无所事事的幽灵,还真不习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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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武又开始想,会不会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正在赶来的路上?这可不好,他们迟到了!扣他们工资,扣他们绩效!可随后,他否定了自己对他们的惩罚,因为他觉得这还不够狠。他恶狠狠地想,他们服务不到位,我要给他们差评,哼哼。他幻想着: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风尘仆仆地赶来,一个劲的给他作揖,点头哈腰的,嘴里不停说:“对不住啊,亲。实在是太堵了,抱歉抱歉。”
我,高文武把头一瞥,不拿正眼瞧他们,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来。
牛头一揖到底,觍着脸说:“大哥,实在对不住,都是打工的,您可怜可怜我们吧,给个好评呗,差评伤不起啊。我那口子,刚下了一窝崽儿,正嗷嗷待哺呢。”
马面附和道:“是是是,我那口子刚下了一窝崽儿呢。”
我双手插兜,把脸一板,说:“糊弄谁呢。你们老婆是同一个啊。”
牛头马面急得全身冒汗,浑身鬃毛都湿透了,他们一个点头说是,一个摇头说不是。
我哈哈大笑,很是出了一口恶气。
黑白无常到底是“领导冒号”,说话就是硬气,黑无常恶狠狠地说:“小子诶(声音像极了小贼),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要开染房啦?这蹬鼻子上脸的。”黑无常顿了顿,说:“要你下辈子投个猪胎,就问你怕不怕!”
我不屑道:“好狗胆!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我去纪委告你,去行政诉讼你,去上访……还问我怕不怕?我问你怕不怕!”
白无常阴阴一笑,声音说不出的奸诈狡猾:“一碗孟婆汤下去,你还记得个啥?到时候,定你要你叫我们爸爸!”
我猛一击掌,声音犹如旱地惊雷,我朗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三尺头上有神灵。你真当我——上面没人!?”顿了顿,我又寒声说道:“还当我爸爸!你试试!”说罢,我拿手指虚指他们四个,我的浩然正气直插他们的心窝。他们四个稀奇古怪,吓得瘫软在地,连连讨饶,可怜巴巴地说:“爸爸爸爸,你是我们的爸爸!”透过他们的身形,我依稀看到,有一对不着一缕的,形容惨淡的男女,正在拜我,五体投地的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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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武又想,说不定来的是死神?《当死神来敲门》?《鎌仓物语》?只怕,就是《鎌仓物语》里的那个迷糊死神吧。死神是妹子?也挺好,呆萌呆萌的,也漂亮,是我的菜。就是,别在我面前摘下脸就行了。要是妹子呢,迟到就迟到了,这是妹子的特权嘛。到时候,我一定要缠着死神妹子,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毕竟,婚姻关系,一方“挂球”了,就终止了嘛。丫丫个呸的,我就是太老实。我要问问死神,那个什么协议——就是用活着的亲人的寿命,换死去亲人的灵魂留在人世间的那个,能不能单方面签。他喵的,耗死那恶毒的娘儿们。
这么胡思乱想一通,他感觉自己已经出了一口恶气啦。他又觉得自己熊,什么都不敢做,也做不了,只能这么——阿Q。“嘿嘿,儿子打老子”。
他又想,为什么来的都是这些呢?不能来些什么驱魔人,和尚,道士,女道士,尼姑(划重点,后面两个词圈起来,要考)……是嘛,既然死人能滞留在人世,那么相应的,出于平衡的需要,自然会有什么人有足够的能力,来处理这些事情。他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这些活的什么来找他。他当然会这么想了,因为,这些人中的99%,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偏执狂,要么是练级狂(以杀怪为乐嘛),要么是比地狱最底层的恶鬼还要坏的货色(他们会逼善良、无助的灵体助纣为虐)——所有的故事都是这么写的嘛,想想都恐怖。人哪,果然是残忍的种族:他们灭绝了这世间绝大多数的族类,也从未对同胞有过丝毫的心慈手软,更何况是曾经的同族现在的异类呢。
随着他的胡思乱想,黄昏已经降临。他在忍耐,他克制自己不去想女儿的事,也不愿去思考被欺骗的事。他对自己说,剧情发展的太快,脑洞都跟不上了。怎么着我就发现了娉婷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了呢?不科学啊。唉,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还是容后再议。他还对自己说,盖棺定论嘛,到了现在这样一种情况,还有什么好想,有什么可想的呢?
但他还是放不下。他对自己说,难得糊涂,古人诚不欺我。难怪他们偷吃了禁果就被赶出了伊甸园。知晓了,便有了烦恼,最可悲的是,他们又不够聪明,凭他们的能力,无法解决困扰他们的问题。想必是因为,他们整天都挂个苦瓜脸,上帝看了闹心,所以把他们赶走了吧。本来嘛,上帝说了,信他的,得永生。那么问题来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上帝说的,是不是就是最大的信呢?
他唯一觉得欣慰的是,女儿一整个下午都乖乖的,没有哭闹,碰到的什么小问题,都自己解决了。每当女儿叫他做什么,已成灵魂的他,都会说:“爸爸困,要睡觉觉。”女儿竟似乎听见了,每每都答道:“知道了,懒虫爸爸,你好好休息。”说不出的乖巧可爱。他想,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虽然没有血脉相连,但我和她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我世界的中心没有坍塌,我的太阳还在,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