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尸共眠(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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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文武说:“宝宝,那我给你做渔夫泡饭吧?”

  娉婷歪着小脑袋,说:“里面有渔夫吗?”她献宝似的说:“渔夫我知道,就是抓鱼的,动画片里有。”

  高文武笑着说:“木有渔夫,木有鱼。”

  娉婷说:“渔夫泡饭,没有渔夫?”她顿了顿,说:“连鱼都没有呀。什么鬼渔夫泡饭哪。”她咯咯笑,说:“这个好,就要吃这个。”

  高文武点点头,要女儿在小凳上坐好,以她壮胆。他暗道:“权当她是个吉祥物啦。”闻言,女儿乖乖的坐在凳上,两腿并拢,两只略显婴儿肥的小手端正地放在腿上,腰杆挺直,甚是优雅,真像个小淑女。

  高文武大喝一声:“天猫精灵,来点音乐,壮个胆儿!”

  清澈的女声在客厅回荡:“尊敬的主人,尚未找到壮歌的音频。”顿了顿,似乎它能思考一样,它说:“此情此景,还请主人欣赏张杰的歌曲《最美的太阳》。”

  激荡的乐声响起,满满的正能量,高文武随着旋律开始摇摆。

  “我的世界,因为有你才会美,我的天空,因为有你不会黑;给我快乐,为我伤心流眼泪,给我宽容,让我能展翅高飞;你的话你的泪,你的笑你的美,在我眼中胜过最美的玫瑰;抱着梦,往前飞,不逃避,不后退,你是我成功路上的堡垒。”

  高文武站在炉子前,回首看向侧后方的女儿,女儿听入了迷,已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他想,女儿,我血脉的延续啊,我是她的守护者,但她也保护了我,保护了我在这世上的余烬。

  高文武以他那沙哑的,属于死者的声音,跟着唱起来:“给我翅膀,让我可以翱翔,给我力量,是你让我变坚强;不怕受伤,因为有你在身旁,你的笑,你的泪,是我筑梦路上最美的太阳。”唱着唱着,他竟留下泪来,不多,约莫4、5滴的样子,他甚至不知道这几滴泪是为谁而留。在这样一个奇异而热烈的氛围下,一如他打破了生与死的界限,他的泪也从死亡干瘪的泪腺中诞生了。他想,死人的泪?死人怎么会有泪呢?怎么能有泪呢?是从灵魂深处溢出的吗?是强烈的情感满溢了吗?他的情绪已达顶点,他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他郑重地朝燃气炉递出了右手,稳稳地拧开了阀门。火,腾地一下,窜了出来,沙沙作响,闪烁不定。

  高文武盯着火,仍有点怕,但这怕,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他想,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火也在盯着他,它摇曳,它扑闪。他在心里问它:“不甘吗?”他露出胜利的笑,接着对它说:“神圣的火儿,圣洁的焰儿呀,被一个死人点燃、使用?嘿,谁叫你被束缚在原地呢?但是呢,你也不要不甘。毕竟你不是为我服务,我们都在为活人服务。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神圣的或卑贱的,圣洁的或龌蹉的,人们保有它们,使用它们,为他们的个人目的服务。神圣圣洁怎么啦?一样会被弃之如履,卑贱龌蹉怎么啦?(他们)一样甘之如饴。”火焰似乎被他说服,稳定下来,

  这时,娉婷喊道:“我要撒尿。”高文武只能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厕所帮她摆好了宝宝马桶架。

  高文武开始做他的《渔夫泡饭没有渔夫没有鱼》。女儿在厕所喊:“爸比,我撒完了。”高文武回道:“抖抖,就自己提裤子起来吧。”说罢,他心虚地四下望了望,好像妻子在家似的,他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远在天边的妻子说:“我还没跟闺女比谁尿得高、尿得远呢!嘿嘿。”

  打发了女儿,高文武继续创作他的传世佳肴。说穿了,这连乱炖不如呢,一言以蔽之:煮。娃娃菜、番茄、卤藕、卤牛肉什么的一通乱煮;盐、胡椒、味精、酱油、醋、蚝油什么的一通乱放。你别说,他还有些小得意:掌握不了生熟怎么了?我可劲煮呗,多煮会,反正不会糊嘛。尝不出味道怎么了?佐料我看着放,少放盐就是了嘛。他又心虚地望向女儿,对自己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好吃难吃,她还小——吃不出来嘛……”

  娉婷吃了满满两大碗,高文武觉得十分欣慰。按照幼儿园的惯例,吃了午饭就是睡觉的时间了,但女儿拒绝了他的这一提议,他一向是顺着她的,于是他帮她支起小桌板并调好Ipad(还贴心的帮她接上了移动电源)让她能在她卧室的床上(从出生到现在,她没就在那里过过夜),舒舒服服地看动画片。他又打开了厕所的灯,把她的宝宝马桶架扶正,关了煤气阀,断了热水器,清空了热水壶,甚至还检查了门窗,有点儿——嗯,“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感觉。他觉得身体僵硬了许多,应该是火焰的热力灼伤了他。

  高文武决定躺一会儿,也许假寐能帮他回复活力。活力,他想,这个词儿用在这里,真是讽刺呀。他回房睡觉前,对女儿说:“宝宝,我上夜班太困了,睡会儿。”

  习惯使然,女儿说:“不嘛,你陪我玩嘛。”

  高武疲惫地说:“我太困了,你要嘎米陪你呗。”嘎米是他给她买的鳄鱼毛绒玩具,她给它取的名,是跟《小马宝莉》动画片学的。

  女儿想了想,同意了。

  高文武躺在床上,睡不着,当然了,死人哪有睡眠呢。他亦不想假寐,因为他隐隐有种感觉,“大事件”就要发生了。他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消磨时间,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他有些焦躁,害怕又企盼。他的思绪又跑偏了,他忍不住想:“看这WIFI信号。我能不能在破解别人家WIFI密码的情况下,借助WIFI信号,突破附着在家门上的魔法屏障,进到别人家?”他开始思索这一命题,通过思维实验的办法进行推演。正想到关键处,娉婷跑回卧室,蹦到床上,边把右手食指往他脸上戳(其实是要给他看手指),边说:“爸爸爸爸,手上又长倒签了。”

  高文武仍在思考那个问题,没拿正眼瞧她,只是随口应道:“哦,你又用手撕了的吧?活该呀。”话语中,透露出幸灾乐祸。

  娉婷大叫:“你看,都流血了。”她把那根手指贴到高文武嘴上,说:“是不是血的味道。”

  高文武猛地坐起来,面露恐惧,盯着娉婷猛瞧。倒不是他尝到血味儿,被激起了凶性什么的。别的什么妖魔鬼怪他是不知道,就他自己,对血无感:一是,他并不觉得血的味道有多好或勾起了他的食欲,二是他压根就没办法消化嘛,吃了也是在烂在肚子里,对他没有帮助,反有害处。他只是担心女儿,怕自己有尸毒什么的,把女儿搞中毒了。娉婷的一句:“爸爸,你干嘛!”把他拉回现实,他立刻起身,找到碘酒,仔细给女儿消毒。见消毒完毕,女儿抢过棉签,说:“你嘴上也有血,我给你消毒”,说罢,就要用棉签给他擦嘴,高文武连忙拦下了她。娉婷见恶作剧没有得逞,随手把棉签一丢,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卧室。

  高文武缓缓躺下,重新盖好薄被。他觉得,经过这一番折腾,对身体的控制又差了一分。他闭上眼,想:“还消毒?哪有拿用过的棉签擦嘴消毒的……等等……”他猛地睁开眼,不对,血的味道不对,她的血,没有我的血脉的味道,她不是我的种!他双手握紧,抓皱了床单,他双眼充血,红得像两颗血钻。他在心里嘶吼:“孩子出生,B型血。我是A型,以前,曾心莲说自己是O型。看到孩子的血型,她主动跟我说,A型加O型生不出B型。还说她父母说他们都是O型,那她肯定O型,怎么回事?我还笑她,说她肯定是抱养的。为此,还笑话了她了几个月。我一拿血型说事儿,她就露出一副郁闷地模样。其实,我当时心里想的是,血型这个东西,我是去献过血,知道自己的血型,一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血型,应该是她父母搞错了。哼,现在看来,我拿这事寻她开心,她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我呢!嘿,真是套路深啊。”他感到十分十分悲哀。房子是别人的,女儿是别人的,妻子?他无助地想:“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是属于我的呢?”他觉得,他的太阳陨落了,他完全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身体再也不属于他了,他的魂儿透体而出,浮在空中,再也无法回到身体里了,他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幽灵。

  现在,高文武浮在他已死去多时的身体上方,面朝着高娉婷所在的方向,他恨,他愤怒,但这股火并不是对女儿发的,如果,他还可以称她为女儿的话。这股怒火,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朝谁发。

  一个长长的叹息后,他安慰自己道:至少从法律上来说,我是他合法的父亲,她跟我姓高。他对自己说,孩子,并没有选择生身父母的权利,孩子是无辜的,我现在这个状态,也许无法再保护他,但是,我亦不会伤她分毫,终归——她是我的天使,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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