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南京锦衣卫指挥衙所。
“呃?那些失踪的贵人与官吏都找回来了?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公所大堂内,沈琨肃严之态负手立于上位,锦衣密探恭谨的向他汇报。近些时日,这位沈上司压力倍重心境阴晴不定,属下们都小心翼翼的谨慎处事,以免不慎触犯虎须。
沈琨抚须长吁:“只要郡王府那几位公子爷无恙,其他人也就不重要了。虽然只寻回半数官吏,也算是大功一桩。府衙、五成兵马司连同锦衣卫暗中搜寻将近一月,也才查出些蛛丝马迹,就连那府丞许可承都把自己给弄丢了……
真是窝囊废啊!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么群废物!若然魏旷仍在……唉!狄晖,是个聪明人。可终究不是自个人,出手如此快准狠幕后若无人相助,说出来鬼也不信!翅膀硬了,这般大事也不事先向本使禀告,眼中无我啊!”
“大人,狄大人派来送谍报的人就在堂外候着呐!”
沈琨哼了一声:“这就是他聪明之处,这小子越发的滑头了。”
这时,一名百户官身的年轻心腹走入大堂,行进旁侧说道:“师傅,这事都弄清楚了。狄晖现在正和俞斌、林磊由外城沿着内城搜捕叛逆,大约逮了三四百人。大多数是当地的泼皮地痞,还有些江湖人士。依属下看,这事绝没如此简单。”
“史钧啊!先看看谍报上都写了些什么再说,他是不是想隐瞒些什么还很难说。终归得听听他当面禀报,那么多的尸体就这么糊弄过去?连兵马司的人都比咱们快……锦衣卫什么时候沦落至此?”
“师傅,这半月来咱们不少受张治那老匹夫的白眼和御史的弹劾,狄晖虽说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但终究是咱锦衣卫的人。这次也算给咱挣了脸,您也别愁了!这后面的事,咱顺手接上功劳还是咱的,起码诸王公和大臣不会再拿这事施以重压。狄晖只要一日还在您属下,任他怎么翻腾也逃不出你手掌心。”年轻百户反手握了握拳头,瞪着鼻子说道。
沈琨瞧了他一眼,深沉道:“他这么一出手,抢尽了时机咱就不好说了。且看看吧……”
……
……
繁华的南京,在白日里就显得极为喧嚣,加上近日五城兵马司的动作太大,外城内城里里外外像收割稻谷似的搜刮了几遍,甚至连平时瞧都不瞧一眼的旮旯边角都掀了个底翻。
百姓们纳闷了,兵马司这是在办案……还是在作秀?
什么时候的兵马司变得如此勤快?
妖孽的锦衣卫变得更妖孽,大白天里风风火火的满城追着地痞流氓驱赶,害的那些不知何事的闲汉脚夫以及商贩子们四处躲藏,愣是弄得鸡飞狗跳。最后,押着各类形形色色的人物,成千上百的走街过巷送进南北镇抚司。
三天两夜,昼夜不停。
人心开始恍惚,接着谣言四起如同倭寇再临一般,由莫名到知晓再到麻木。民心又开始蓄存惊慌,等待哪一天的集体大爆发。
官府出了告示,外城来了贼人,内城不日起将要宵禁,各家各户需提防左右……
外城东,一处牧马场仓房之内,微暗的烛光印出一道人影,由高处的气窗折射印出拉长变形。
“马立这蠢货……”
“祖师,这该如何是好?眼下形势对咱不利……”
“损失多少?”
“直属弟子三十余人下落不明,已过回巢指定时辰。”
“大业未发,就损失了一成义士……”
身穿灰褐色短袍男人,方脸大耳穿一耳环,显得与其稳重成熟的形象格格不入,眉宇浓厚显得异常有神,山羊胡须密实透着油光。拿起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片刻后便拍在木桌上,沉声说道:“今夜入城!”
环绕在四周的七八个汉子,纷纷靠上等着指令。
那灰褐袍男人身旁的两名男子显得有些意外,语气也急促起来:“祖师莫急,是否该缓缓从长计议?这时入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灰褐袍男人冷笑:“尔等莫非怕死?此刻起了贪生之念……汝誓言何在?”
左边男子闻言,立即拱手道:“尊祖师旨令!自当舍身取义!”
右边男子稍有迟疑了一下,突然一道暗影遮掩烛光,一闪而逝……
男子惊悚的神色随着头颅与身躯分离,掉在床坑上鲜血如涌泉喷出。
“尔等自当如此?宁有种乎?!”
随着灰褐袍男人的振臂一喊,众人伏地高呼:“尊祖师令!舍身取义,赴汤蹈火!”
“吵什么吵?!大半夜不睡……都成精了不成?!你们这帮脏驴子……”
仓房大门紧锁,只看着侧边的矮门被一脚踹开后,进来一个矮挫丑却衣着干净上档次的男子,挥着手中的皮鞭骂道:“都别睡得了!出去铲马粪!嚷嚷个鸟啊!”
那人突然一愣,眼前躺着一具无头尸体,流了一滩血水……
众人踩在血水上,阴寒的脸上个个像锁魂使者一般盯着自己!
“嘿嘿……爷几个悠、悠着点,爷继续……”说着便向后退去,谁知那侧门早就被锁上,两人挡住了出路。
矮挫丑一转身,大呼:“慢,慢……”
这次很清晰的一道刀锋劈下,把他直直砍倒栽在地上,由肩部顺着下身破开一道血痕。
“放马!随本座杀进皇城官署,杀狗官杀皇贼!”
……
……
城北区定淮门以南,石头城总兵衙署。
夜间,府内骤然起火。火势随之扩大,恐慌声彼起彼落响彻整个衙署。
一处院落,从拱门一路延伸至厅房内,伏尸遍地。当中有丫鬟男仆还有侍卫,两三具黑衣蒙面尸首参杂在内,血腥充斥四周显得阴森悚然。
残破的两扇房门呈放射形向内倾倒,厅内各偏房不时响起打斗碰撞的剧烈杂音。时而有一两个身影撞破隔板门倒飞出来,金属对碰与搏杀格斗的嘶喊接连增强。
六名总兵府侍卫,护着总兵官张元春一路退至偏房内,已退无可退。而眼前只剩下三个黑衣刺客,侍卫们竟无法挡下他们!
夜袭的也就八个刺客而已,从遇刺到抵抗到围捕,再到反杀被逼进死路,已经死去了二十个侍卫。这三人太厉害,此刻府内没有再多的人手了,能否挨得住援兵来救成了这些侍卫拼死一搏的支撑点。
千挑细选的军中好手,在那三名刺客面前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死士是不惧死亡,武艺高强的死士更是无畏一切,精神境界和武力的差别,也就成了侍卫们一个个死去的理由,任由张元春如何高呼大骂,他身上两道血痕很说明问题,现实就是……离死不远。
郝林所在的府邸就隔了一条巷子,抬个头就能望见那边燃起的几根火柱,即使他隐约听见张元春撕裂喉咙,惨烈般的发出愤怒的怒吼。也无能为力,因由他也被刺客纠缠在书房。两位总兵同时受到刺杀,离石头城不远的江边大营驻扎着数万卫军,可见这股悍贼何等狂妄!
石头城内就驻守五百军士,而暗杀来得太快远远超出军队的反应。两刻钟过后,驻防的卫所才集齐人马向总兵府汇流而去。
郝林所属只有三个近侍,与其倡导的廉正奉公官风有关,府内除了一般仆役侍从也是极少。若不是有人出手相救,估计是很难躲过这一劫。
当三个侍卫一一惨死,便知道这伙刺客来路不简单。
脸谱黑衣人同样身穿黑衣,只是衣物细节上大有不同,他是来救人的。故而性质不同,一人击杀五名强悍刺客,事后却将自己禁锢在书房内,能徒手夺走自己的武器继而降服,郝林自问武艺不差,战阵杀敌曾有力斩十八倭寇,全身而退的事迹。
可在这人面前,十招内落败!
总兵府那边,杀声渐弱,反而是坊间百姓的惊呼声变得热烈,掩盖了所有的杂音。
红脸谱黑衣人一动不动已有一刻钟,同样动弹不得的郝林,被一把短弯刀压着肩部扣在脖子边沿,坐在椅上烦躁不安的问道:“你还要本官等多久?!”
“呔!回话啊!杀与不杀给个信!别让本官和你一样当个二愣子!”
红脸谱黑衣人平静的眼色顿然一瞪:“你好烦!”
“张总兵危在旦夕,你怎能让本官袖手旁观?你若不是同伙,那就与本官速速去救人,还能允你一份功劳!从你闯进那刻起,就已成叛逆!那是凌迟的死罪!”
“他死了,你才能上位啊!傻瓜。”
“什么?”郝林一怔,明显是被弄糊涂了。
“这句话,是我主子原话奉上。主子还说,张元春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不清楚?”
“你主子是谁?意欲何为?兄弟,看你身法杀招必定是行伍出身,别误入歧途啊!”
红脸谱黑衣人食指在唇边晃动,说道:“今夜将有大祸生起,好生照看百姓。侠义所为,不必感恩。时候到了,去见张元春最后一面吧。”
“你……”
未等郝林回话,黑衣人收刀之际顺着他的手臂划上一刀,深浅控制的很好。恰恰伤了外皮流血不多刚好染红那道裂开的口子。
郝林闷哼了一下,抬头一看却只能看见穿窗而出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