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叉湾背靠福山县,是一个不足千户人家的小镇,周边星散坐落着十几个渔村庄子,因其独特的地形成名。黄海与东海汇流而入是长江口的“龙眼”处,因此这一带江面上的汛流多变阴晴不定。
而这处的海湾,自然形成的地貌风情异常峻美,东北两面散布着十余座大小岛屿,是个天然绝好的避风海湾。
这是个靠江洋曾经兴旺一时的小镇,家家户户生活宽裕不愁吃穿,却因倭寇祸乱几乎祸害了一半的原住民,不少百姓离乡背井避难而去,如今回流故地又重建家园。
这里有官家和原住民修建的港口码头多达五个,来往船只每日都多至数十艘,当中有不少打着商船的海盗易装上岸,只为了在三叉湾的酒馆青楼吃喝寻乐,这些卸下兵器的海盗很懂规矩,从不闹事。当地的巡检司也就睁眼瞎,彼此相安无事。
自当倭寇遭了百姓们的恨,长江口一带的海盗自此在三叉湾绝迹,不再踏足这个小镇。夏港水师于半夜抵达港湾,孙益赵文华带着大多数的水师兵员上了岸,说是去找乐子。看来不到天亮也是上不了船。
秦风自然是婉拒了邀请,老实的呆在船上趁着空闲不断研究战船的构造和配置,孙益是不去通州的,赵文华也不急于去见邹彦,姑且就有了很多的借口逗留在镇上。
“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你被带坏呀!看看,出航七日就玩足了三日,通州就在对岸只需三四个时辰便可到达。这些人……我都懒得嚼舌根。”席妙柏心直口快,握着纸扇指着那片黑压压的人点说道。
秦风哂笑道:“这样很好啊!为百姓造福是一桩好事,两百多人一夜能消遣多少银子,你算的出来么?这里的商家恨不得天天有这样的军士送钱给他们花。”
“啧啧,是谁背后里骂道不成体统?一帮兵痞子来着?别说席某不谙世事,这沿海靠江的民户多有参与私商避逃徭役的勾当,人家富得流油!还看得上那些乞丐子的叫化钱?”席妙柏不屑的说道,这家伙一直对海禁造成的恶劣循环耿耿于怀。
“不要一杠子打死所有人,秦某相信大部分还是良民,百姓们不过是为了一口安家饭而已。如此铤而走险,不过是被某些丧失了良心的恶人,给蒙蔽利用罢了。换一个层面去想,若如这个世道不乱,人心不惑,何来我等的机遇?”
“你想革新,却不知契机有否?此路不易,望你珍重。”席妙柏矫情的讥讽说道。
秦风也是置之一笑。
第二日正午,赵文华与罗龙文才带着秦风一行人别了孙益,分乘两艘战船驶往对岸的北口港。上岸再走陆道一个时辰,方才进入通州城内。
这已是十一月八日,比预期晚了三天。不用想,知州邹彦急的胡须都发白了。
众人才在驿馆安顿好,邹彦听闻小吏回报,便急急找上门来。
“哎呀!元质为何迟迟方到?前日黄员外为了复仇,雇了一批江湖好汉且招揽了不少绿林人士,去找海门帮火拼了两日!死伤数十人,事态越发严重。本官调集人手,好不容易平息此事,只是再恶化下去……怕是要按不住了!”瘦高身材的邹彦,精神显得有些颓靡。
赵文华放下茶杯,思绪一沉说道:“这黄员外岁数不小,处事一贯沉稳,怎么在这事上如此急躁鲁莽!”
罗龙文熟络的扶着邹彦坐下,示意他稍安勿躁给他上了杯热茶,附耳赵文华说道:“五福商行的二公子因腾鲲而死,连儿媳妇都给劫走……黄员外子女虽多可成才的只有两三人,而这二公子是将来当家主的人选。黄员外视其如命,看来这结是很难解得开了。”
赵文华倒吸一口凉气,才觉得这事比罗龙文口述中严重的多。
“腾鲲竟胆大如此?这厮有何依仗以至这般狂妄?杀人掠货也罢了,还敢藐视官威,简直目无王法这是要造反啊!”
赵文华顿了顿,看向秦风问道:“秦先生,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坐立不安的邹彦眉头一松,拱手道:“哟!这位莫非是麒麟才子秦逸仙秦先生?”
秦风赶紧回礼道:“不敢当,正是晚辈,见过邹大人!”
“秦先生一表人才,听闻以举人之身主经商一道,却不意仕途实乃可惜,可惜。不知秦先生在通州可有产业?邹某不才,既为一州父母官,对商贸之治尚知一二,本州有诸多坊业可供参详置业,不知先生是否……”
“咳咳!邹大人,黄员外之事……“赵文华干咳几声,眼神闪烁的说道。
邹彦一时语塞,神情颇有些尴尬,听说对方是闻名江湖的大财主,竟忘乎所以欲想拉拢在通州投资置业,开发地方产业,为了政绩能放下官脸做到这步,也算是一位心胸阔达性情随和的官员了。
秦风整整衣冠,显然也被对方的直爽弄得有些莫名,看看赵文华说道:“据秦某下属所探,海门帮并非全是无恶不作之徒,逞凶者不过是腾鲲为首数十人而已,其他都是迫于形势或是受到威逼利诱,姑且做出违逆之事。杀人须偿命,很简单的道理。想必黄员外也只此想法,痛失爱子试问谁人能忍?只要找到诸人关键的衔接点和此事前因后果,想必也就能一一设法解决,我等不就为此而来吗?”
“唔,是这个道理。只是,何谓关键的衔接点?此事不能再拖了,再闹下去扬州府那边就摁不住了!若是知府大人受不住压力,向上报了。那南京必定也就捅了天,六部查下来……这这,怎么向曹督宪交代啊!”邹彦搓着双手,又开始陷入当初的烦恼之中。
众人之烦恼,全在于海门帮失控,如果是一般的海盗调动军力剿灭也就罢了。可海门帮亦商亦盗,又和曹党有诸多说之不清的关系,更是涉及当地的官员,不敢轻易在明面上处理。又怕当地的豪绅因黄员外之事将事态扩大,那唯一的结果就是抱着一起死。
秦风微笑着看向赵文华:“赵大人来此,想必心中已有对策,不是吗?”
赵文华干笑着说道:“不瞒二位,我确有应对之法。只是当下,却不知妥不妥当。按各方查明所及,这腾鲲似乎有独霸一方的野心,黄员外又因丧子之痛难以善罢甘休。这就难料了!”
“说难也不难!赵大人担心的无非两种意外,一是向腾鲲动武,不能使用官府军队的力量,若是不能即刻剿灭怕是会生出无端是非。二是文战,原本黄员外嘛,是最适当的和事佬。可现在却是最不稳定的因素,腾鲲不比姚大金。动动嘴皮子就能谈下来的话,那邹大人也不必如此恼怒了。办法是有的,只是诸位大人心里没底罢了。是也不是?”
秦风数言就笃穿了赵文华等人的心思,顿时场面有些尴尬。单看罗龙文不时与赵文华四眼交汇,欲言又止神情复杂,不难看出些端倪来。
“唉,赵大人总归是信不过秦某,既然想秦某出面解决此事,却又忌讳莫深。那试问秦某即使担下来了,又怎能全心全意为诸位大人们办事呢?”
“不不,秦先生误会了!我等怎会信不过你呢!”罗龙文急忙否认,看他神色这帮人的确想要秦风当这个出头鸟了。
“哈哈,不怕秦先生笑话。我等是无计可施,如能私下了结便了,若是被腾鲲缠住搅个鱼死网破,那就得不偿失。你也知道,曹大人那里……再也经不住煎熬了。虽然调来了各方好手以作防备之用,可怎么用才为之最好?这趟浑水,我等望之生怯啊!”赵文华这几句话算是大实话。
“江湖之事,江湖了。就这么简单!既然来了,秦风就不能空手而回,怎么也得带些礼物孝敬曹大人!这事,秦风就担下了。”
众人愕然,问道:“秦先生有几分把握?”
“至少五分,如果诸位大人出把手,八分!”秦风豪迈的做了个手势。
“哦?秦先生可不要小觑了那腾鲲,江防水师与其对上也未必稳操胜算。我等出手相助那是自然的,只是有何必胜良策?”赵文华狐疑的看着他。
“不外乎以满足其欲望为诱,承认他的地位给予钱财,再授予征私货之公凭,开此一例不信他忍得住。往后私利所得分其五成,黄员外之事不再追究,只需凭吊黄家二公子当面上一炷香。腾鲲虽狂,事却因他而乱,必定会为此姑且息事宁人。诱饵一开,定然上钩。届时……赵大人趁热打铁,集结手下力量配合秦某。将孙大人水师乔装成商船,以海盗之名突袭海盗。双管齐下拿下此匪老巢,各位大人想要的东西必然手到擒来!”
只听秦风说及前段,众人都听的目瞪口呆,给钱财还要给权柄,还开私货公凭,以往姚大金且只敢贪得三成利,这次竟给五成!
最重要的是,秦风甚至对他们的内幕是知道一些的,只是这一些……是多少?
秦风笑笑继续说道:“都是假的!片面说辞罢了,只有钱财才是真的。私货公凭……嘿嘿,大明律在上,怎敢造次。不托大些,怎能有效果?官家公文归公文,白字黑字造假不得,可要是没有印凭……那就不算是触犯王法。这没有印凭的公文拿在腾鲲手上,就是大逆不道的罪证,罪加一等!绞杀此贼成功,一切也就迎刃而解。”
众人这才松开紧绷的神经,笑道:“这与赵某起初的想法不谋而同,确是上佳的谋策。”
赵文华沉思片刻,手指不时敲击着茶桌,之后才拍桌说道:“只好如此!虽然有些冒险,但是富贵险中求,对待腾鲲这种人无须讲什么道义!尔等如何?”
罗龙文,邹彦看着赵文华说道:“听凭赵大人定夺。”
“好!就这么办,只是……秦先生,黄员外那处怎好说话?这也是个刺头啊!”
“嘿!好说!秦风亲自拜访说辞,我等目标一样!只要舍得杀腾鲲,你要他献出一半家产估计都肯拱手奉上,赵大人……只要大问题想开了,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唏……”赵文华身子往后一正,眼咕噜一转,似乎觉得事情没那么复杂了。
“可是那钱……”突然又问道。
“秦风早已准备好,三万两白银!这时,应该也到了。”
“唏…………”
这次,不仅是赵文华,而是那三人同时深吸了一口凉气。三万两呐!说拿就拿!!不是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