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找你大姐。”
夜半私语时,他曾经在妻子的口中听说过四房众人的种种有趣事迹,其中颜三小姐的众多异于常人的言行,他也曾感慨不已。
想起从前,蔡炵在瞬间便做了决定,与昔日的妻妹开门见山的谈一谈,说不定能够争取到她的帮助。
“此番再娶,是迫不得已。如今我娘已经对我的看管放松许多,耿二小姐感慨于我和舜宜的恩爱,发誓要帮助我俩和好如初,将事情恢复到原本的样子。我们这些日子一直在人前演戏,实际上,实际上……”
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和她并未圆房。只待舜宜返家,我们就会将此事禀报父母,尔后公诸于世,将假婚姻解除,让耿二小姐回家另嫁。”
“无耻!你可不要被此等小人给骗了过去。”
青年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显然对蔡炵轻浮的言行颇为不齿。
虽然有些突兀,但对于他的神出鬼没,颜舜华早有领教,也便习以为常。
下一刻,她笑了起来,那娇软却明显带着嘲讽的笑声在寂静的黑夜中传出去老远,吓得不少路过的昆虫都扑棱棱地急速逃窜,影十等人更是提高了警惕。
“你与耿二有没有圆房,与我大姐有什么关系?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婚女嫁也从来都是光明正大敢现人前。从前你不愿休弃妻子却依然递了放妻书,如今再娶新妇却对旧人念念不忘夜表思慕之情,你确定自己不是脑子坏掉了?”
蔡焯听说过她的伶牙俐齿,却从来没有与她直面交锋,从来就不曾与女子辩驳过的他对这样的反应显然有些转不过弯来。
“小妹。那只是权宜之计,我娘,你不知道……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如今耿二小姐好心,想要成全我和舜宜,你难道不替她高兴吗?”
颜舜华扯了扯嘴角,笑意不再。
“不,我为我大姐感到庆幸。庆幸她不用一辈子与你这样搞不清状况的人在一起。不用每日都对你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母亲小心翼翼弯腰屈膝。”
“小妹。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一次之后我们再不会有这样的龃龉,一定……”
颜舜华却抬手阻止了他的话语。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十分冷漠。
“蔡炵,趁我还对你有点耐心之前离开吧,以后也别再到颜家村来,这里不欢迎你。”
“小妹。别这样,我知道之前蔡忠带的人不会说话惹恼了你。但是他们不都已经受到惩罚了吗?青杏面部红肿,四肢都是咬伤,李贵手指头还断了两根,不管怎样。都已经两两相抵了。
更何况,回去之后,听说传错了话。耿二小姐立马在医治之后罚两人不能吃饭,月钱扣三个月。她自己也为此惭愧大哭。闭门思过去了。你就算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蔡炵闻言很是着急,但却以为是白日里的事情让她太过愤怒所以才这样,便也不以为意,继续真诚地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我不想你大姐她伤心,所以知道后就立刻赶来解释了,虽然三更半夜的并不太合适,但是我一刻钟都不愿意等下去。
我接她回去不是为妾,明知道颜家的规矩,我又怎么会如此厚颜无耻地要求她为妾?她那么温柔体贴,我心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上门来打脸,侮辱她的姓氏?
她一日是我的妻子,就永远都是我蔡炵心中认定的,此生此世唯一的妻子。”
说到动情处,想起往昔恩爱的时光,蔡炵端的是两眼泛起水光。
可惜的是,颜舜华看不见。即使看见了,也不会感动,相反,大概还会大笑数声,以示诧异。
“你不去说书真的是浪费了。回去吧,别再说这样让人听不懂的话,做这样看着就是不负责任的事情。你年逾双十,也该长大了。”
她老气横秋地说完,弯腰拍了拍小花的脑袋,大黑狗抬脚就走,她便循着它的声音往前走了十余步,察觉到蔡炵默默地跟在身后,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小妹,我去跟舜宜见一面,说清楚了就走。”
颜舜华的神色终于彻底地冷了下去。
“蔡炵,你口口声声地说认定我的大姐是你此生唯一的妻子,那么当初为何要休弃她?别跟我说那是权宜之计。
婚姻从来就是大事,容忍不了丝毫的权宜。”
她的声音依然软糯,在这暗夜中,却显得肃杀锋锐。
“也许在你看来,你是为了挽救老母的性命,但你可曾想过,你所认为的后退一小步,却是让我的大姐面临万丈深渊的绝境?
倘若她的娘家因为害怕飞短流长而拒绝重新接纳她,倘若她不是看着性子懦弱实则内心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早在接到放妻书的那一瞬间,她就会立时效仿你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母亲,真真正正地投缳自缢,死在你们蔡家。”
她的言语犹如利刃,铺天盖地地朝他飞射而来,蔡炵的脸色霎时发白。
“她被你抛弃,一个人走路回村。你可曾想过,在那短短的路程当中,她有过怎样的挣扎?她与死神拉锯了多少个来回?
好不容易安然无恙地回来,她又是如何的在人前强颜欢笑默默干活,人后却夜夜哭泣晚晚噩梦?
偏偏所有的伤心与痛苦她都没有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为什么?
因为她从来就是颜家四房的孩子里头最为温柔无私,最为体贴妥当的孩子,从小到大她从来就不需要别人操心。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永远不会感到痛。她就不会累,不会伤心,不会害怕,不会软弱,哪怕一点点的委屈都不会有。”
因为一气呵成语速太快,颜舜华不得不停顿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知道的,我……”
蔡炵张口想要解释他明白,也正是因为理解他才如此的怜惜爱重于颜舜宜,偏偏昔日的妻妹闻言却突然勃然大怒。
“你知道?你敢说你知道?你还有脸说你知道?!”
因为她情绪张发,大黑狗躁动不安起来,不住地绕着她汪汪汪地狂吠,末了甚至跃跃欲试,想要攻击惹自己主人生气的坏蛋。
如今的它,可不是当初那只可以任由别人随手捏住后颈的小狗崽,进入战斗模式,锋利的牙齿齐齐露出,甚至可以吓跑一头强壮的耕牛。
蔡炵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青年,战斗力并不如一头牛,因此见状当即猛咽口水,惊惧得两股战战。
待得颜舜华做了几次深呼吸平静下来,安抚了大黑狗,他才抹了一把汗,心里暗道了一声谢天谢地。
“将两个名字告诉你父亲,‘李富贵、李月眉’,就说颜家四房的三丫头向他问好了。蔡颜两家同住一县,低头不见抬头见。蔡当家最好收收心,赏花赏月赏风景,就是莫要再想着鱼与熊掌都要兼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还有,提醒耿二姑娘,听说她待字闺中之时就喜欢种花,尤其是夹竹桃最为喜爱。颜家村穷山恶水什么都没有,但要找的话,夹竹桃还是能够找着的。红黄米分白,颜色不拘,只要她想要,我就能给她找出来并且亲自送过去。”
说完她也不解释,转身就走,在他执意跟上来询问的时候,直接让隐藏在暗处的影十等人抬着轿子出来,施施然地带着小花坐了上去。
蔡炵震惊于这些黑衣劲装的蒙面大汉,好半晌全身都无法动弹。
“蔡炵,我再说一次,别再来颜家村,日后相见,两家也是陌路人。你若不想死,不想给蔡耿两家造成灭顶之灾,就不要再来招惹我大姐。否则,我白日说过的话,定当让它应验。”
说完她便放下了帘子,在他的目瞪口呆中,一行人越走越快,几乎是瞬息之间,便随着寒风融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