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星还魂阵的入口明晃晃地摆在山间空地上的一双人形石中间。
“疑?这入口有人动过。”
“禀魔君,有人。”
“川琉吧?”
“魔君好个通天眼!”
“川琉有个癖好。”
“他似乎嫌洞口大,动了两块石头,才挤了进去的。”
“忘了他吧。”
时空在不同的交错点,看上去总是不一样。顺着北斗七星勺柄的方向走向北极星,就是八星还魂阵的入口,相反,若从北极星走回来,却不是出口,显然,出口隐藏在别处。
入了阵,就是时空中的时空,乾坤颠倒了颠倒,山川移了过来,又移了过去。
安静,寂静,连风都没有。
“魔君可记得,北极星在入口处十五步?
走一步,风动,两步,发动,三步,有声,四步,飞鸟,五步,惊魂,六步,流矢,七步,血洞,八步,刺身,九步,厮杀,十步,疯马,十一步,穿肠而过,十二步,身首异处,十三步,行尸走肉,十四步,横尸遍野,十五步,哀鸿声声。
这是,战争之后的战场。
新鲜的,有声有色有味有形。
想吐。
“哇——”
“……”我看着花烈顿时萎蔫的形态,瞬时飘走,花烈努力干呕了几次,又拿起一旁的头盔遮掩了一下,追了上来,“魔君,等等我!”
两种味道的混合,花烈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的胃一直在抽搐,我主动飘离了一点,花烈尴尬地将两只手摆向耳侧,“魔君,这边!”
穿过死神一般的寂静,假乐山一战的残影在我脑海里回现,很显然,地上的尸体还是人,死人,他们不会像魔神君团的死灵一样开出天魔芋的花朵,尘归尘,土归土,本来是个去处,却只能在这里长此以往,不腐烂,在万年不变的星辰力量里上演着永恒不变的尸鬼对话。
“我喜欢天魔芋的花,”花烈的话将我从飘忽的思绪里拉了回来,我看了它一眼,听他继续说道,“魔君,我其实是个聋子,那时候,蚀骨牛角吹奏魂曲的时候,我看见魔灵们凄惨的样子,就发疯地跑,天魔芋花开呀开,带着我一直跑到这里,直到,再没有那些惨烈的死状,再没有那些哀愁的神情,只有那些紫色的小花,随着我一路到此……只是,可惜,开了一夜就散了。”
“你听不到?”
花烈突然弓起了背,蜷缩着向前走,“在魔禁之门,有人教会我用皮肤去听,我虽然听不到,但是,没有人能杀了我。我还是爬上了魔禁之门的顶端,在您的召唤下,离开了那里。”
“可你现在能听见我说话。”我看见花烈眼中闪烁的星辰,明了,“魄府阵珠。”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有颗珠子飞进我的身体,它在我身体里生根发芽,顺着我的耳朵长了出来,”说着,花烈站直了身体,朝着我边走边笑,“你看,我醒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以听见了。”
“魄府阵珠可以修复魔灵的身体。”
花烈复又谦逊,自然满足,说道,“花烈受用。”
我看了看四周,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都是一样的战袍,他们是同一拨人,这里显然就是花烈所说的七百山鬼的战场。只是,杀死他们的人不多,因为若是两军交战,双方必然均有伤亡,而现在,只有一方全部阵亡,说明,另外的一方人很少,并且无论几人,定是史无前例的高手。
“有人杀了他们全部!”花烈指着尸体对我说道,“他们的伤口如出一辙,这人不是人……他只用了一下,就让他们见了阎王。而这里……”花烈惊讶地伫立在原地,“足足有七百人……”
我四下张望,心中早已焦灼:是他,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做到!鬼王用七百山鬼不生不死,是为了困住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一片不死的生魂。
花烈更加聪明,在一旁继续分析,“看来,这里的七百山鬼是为了困住什么东西,因为那个东西死不了,所以才用了魄府阵珠,倒换了一个时空秘密。可是仙界的人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我听那些勾魂将说,这里十几万年都无人踏足了……”
我心跳漏了一拍,十几万年,临缜好好地活在麟趾天镜里,他的一片生魂当然好好的,可是,可是如今他死了……
脚下踉跄,险些跌倒。
“魔君,小心!”
“找到他!”
花烈见我神色慌张,连连点头,“是是是……花烈这就去找!”
花烈在死尸堆里乱翻,满手血污,嘴里碎碎叨叨,“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不是……不是不是……”
花烈越走越远,神色慌张。
“花烈,你再翻什么!”
花烈颤颤巍巍,僵在原地,“魔……魔君,这里每个人,每个人都有破府阵珠的气息,我……我……我找不到……”
小魔慌张的神态惹人怜爱,“不急,我们先等,等他们醒来。”
“等?——他们?”花烈不可置信地盯着满地尸体,恍然大悟,狠狠拍了自己的脑袋瓜子,“看我糊涂,看我糊涂,等,等一下,等一下他们醒来,那个大魔王也会醒来。”
“是,过来。”
花烈赶忙回到我身边,蹲在一旁,蜷缩着身体,它在发抖,手指青白。
“魔君,花烈害怕……”
“怕什么?”
“怕变得和他们一样,吸食了魄府阵珠的力量,倒换在这个地方。”
“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人,是鬼,你是魔。”
“哪里不同?“花烈瞪大了眼睛问我。
我忽地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张开身上的冥焰,顿时一地的深蓝华光,看着花烈崇敬的神情,心想着真是幼稚,嘴上却说,“百鬼不侵。”
花烈顿时打了鸡血一般,两眼放光。
我继续说道,“假乐山一战,你们冥焰加身,已是百鬼不侵,再难入鬼道。”
“不入鬼道,便成不了人。”花烈很明白。
“成不了人,也成不了仙,做不了鬼,也化不了兽。”我继续追加。
“我们是魔!”花烈不知为何,一语四字,竟然无比自豪。
我懒得理它,只“嗯”了一句,便任花烈在一旁嘟嘟囔囔,“我们是魔,是魔,是魔,是魔……”
花烈随着我去了一处高地,好避开战场中的腥臭气。山间寂静得只有风,花烈待着待着就睡着了,我也偶尔闭目养神,驱走倦怠之气。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一声闷雷,山风大作,睁开眼时,满地尸身的伤口开始愈合,血液倒流,成复苏之势,逆生,地心仿佛有股吸力,在盗走所有的浊气。
花烈没有被闷雷叫醒,反倒是在梦中一声惊叫,“还我!”然后,滕地一下坐了起来,大呼,“有人从我身体里盗了东西!”
“他要来了!”
花烈这才反应过来,双脚离地,神神叨叨,“魔君,地下有东西!”
我一心关注着战场的变数,无暇解释,“观战!”
花烈因我定心一语,只好收神,“诺!”
山鬼苏醒之后,七百将士严阵以待,天空又是一道闷雷,再也不能如此焦灼!
阿缜……
金色光芒一现,挑破寂静夜空,月带星流,如光梭一般劈开十几万年的时空,此刻我与他之间,不过隔着一道银河,亦是虚幻,亦是现实,他就出现在那里,披着金色铠甲,手执日月风云戟,立于当空,星辉愧色暗淡,月华羞怯无光,此刻日月星辰早已不能全其所有。唯有长戟杀入阵中,当是英雄时刻,发丝破开血滴子,仍旧裹着白色的光,晶丝散落,仿佛能赦免一切罪恶。神族是让人嫉妒的族类,无论是无暇的身体还是无法超越的所有。
临缜是极致的。
而极致的都难以真实。
花烈被临缜吸引,着了魔,我走了很远,它才追了上来,声音怯怯,还不时瞥向战场,“魔君,这是要去哪里?”
“你看到的都是表象,临缜被困在这里是有原因的。这七百山鬼的煞气镇住了一些东西,临缜显然知道,而且甘愿分身于此,假若我们一时莽撞破坏了这里的制衡,那么八星还魂阵真正想要掩盖的东西,倾巢而出,足矣让人大吃一惊!”
花烈刚刚因为临缜的出场,一时惊呆,双脚着了地,此时,一听,“哎呦”一声,再次飘离地面,“是地底下的这个东西!”
“你要小心,钟珈盈、达子瑜、川琉戏可能都在里面。你且跟在我身后,一旦有异样,立即离开。”
“花烈忠心护……”花烈意愿强烈,想要争辩。
“不许玩笑。”
“是……”
这山坳上确实有个洞口通往地下,一排石阶露在外面,仍旧是万年前的模样,入了洞口,漆黑不见五指,凭着六感向下,弯弯曲曲,再也听不见外面的厮杀声,到了谷底,水潭映月,我以为是洞顶凿开的天窗透来的月光,哪知潭水深处有白石清光明亮,一时无言。
“这是……”
花烈小魔小步轻跑上前,“川琉戏?他这是死了么?……”
川琉,不,这样完美的身躯,比刚刚所见的临缜有过之而无不及,安然地沉浸在潭水之中,月曜石陪伴了千年万年,光华依旧,他不是川琉戏,他比任何一个答案都可怕。
他来自神族,却不可能是河瑜,河瑜是鬼族的堕神,河瑜是灰鹊鸴斯的母亲。
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
“魔君?”花烈借机开口,“这人就是八星还魂阵要守着的秘密?川琉戏——”
“花烈?魄府阵珠在哪里?”我有一时窒息,来不及思考。
花烈再次上前,接近潭水闻了闻,“若花烈猜的没错,魄府阵珠当在这人怀中。不过……”
“不过什么?”
“魔君,可记得,方才等待临缜天神,有一时怪梦,身体中有东西被这地下的吸力抽走。若花烈猜的没错,方才被吸走的正是花烈体内的煞气,想这七百山鬼年年月月都不得安生,生了多少死煞之气,若我们拿走了魄府阵珠,怕是会不小心惊动此人,也未可知如何……”
“不,他不会醒来。”
“为何?”
“如果拿走魄府阵珠就可以让他醒来,那么几万年前,临缜早就这样做了。何故还把自己的分身留在这里,让自己魂魄不全的,折腾几万年。”我有些泄气,花烈不明白,我却猜出个大概,只道,“怕是他大有来头,连临缜也避让三分。你看他周身如此洁净,就算是有人高明在他身上下了咒术,可以吸收煞气,但是,过不了多久,这些煞气就会被他身上的精纯气泽净化。看来临缜用了个瞒天瞒地的手段,不过是想隐藏他的身份罢了。”
花烈不依不饶,“若诚如魔君所说,这‘川琉’出生非凡,又有如此大光明的身体,又如何隐藏得了?”
“只要此阵不破,七百山鬼的死灵煞气就会将他一身的纯粹掩盖,这红岩山虽是鬼窟,却也是几万年了一直平平淡淡,无叨无扰。此番若不是川琉戏和季山二剑到了这里,我也不会——糟了!”
“花烈至今未见仙族之人!”
移形换影,也不管花烈在身后一顿叽喳乱叫就冲到了山鬼堆里,我一边左右避开,一边四处搜寻,心中忐忑不安,真正的川琉戏已经困在这里四天了,我能想到的,他和季山二剑未必就想不到,只是那人牵扯到神族,他们对神族知之甚少,未必猜的明了。不过,川琉戏一定不会放着水里一模一样的人不管,更不会轻易就祛了魄府阵珠,想是担心伤他分毫,唯一的办法就是与临缜为敌,攻下此阵,将临缜的分身消灭,那么八星还魂阵自破。
可川琉戏想不到的是,他绝对不会是临缜的对手,就算加上季山二剑,也敌不过封疆战神的力量,若稍有差池,他们岂不会就会如同七百山鬼一样,在此地永不超生……
我再不敢多想,此时的战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花烈爬出了洞口,因身手有限只能在一旁捶胸顿足,因听了我的话,一时也不敢取珠,只好唉声叹气,尽不得半点力。
而我这一方,乱中添乱,一阵搜寻无影,却正和临缜打了个照面,对方一时惊魂,浅浅二字脱口而出,我这里千算万算,终不敌前世积怨曲折离奇。
“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