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孑洱海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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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烦躁。

  川琉戏走到我面前,坐下来,盯着我。

  我也盯着它。

  达子瑜走到我右边,蹲下来,他对面是朝宗小妹。

  “想好没?”我对面的眼珠子问我。

  “想那么多,没用啊!”达子瑜对着朝宗小妹,扔出一句。

  朝宗小妹很坦然,“反正我已经决定了。”

  事情比我想象得要复杂。

  小龙女被关在了风疾山上,算是对她偷闯仙山禁地的惩罚,当然,受惩罚的还有我和言卓,言卓下山的任务被取消了,叵浅代替了他。因为双鹤之约在即,大掌司决定只让言卓留在春山洛华里闭门练剑,惩罚留在了之后;十六月以“松鹤夜行”练剑比试为由,将那天晚上带头大哥的形象揽在身上,保住了最后七颗墨耳石。虽然小龙女并没有将墨耳石的事情从头招来,但是,她的闭口不言更加引来了师父们的猜测,重阳子二师父在河床旁边找到了掩盖过的证据,并将储存在二师姐那里一半的墨耳石没收了回去。达子瑜被川琉戏耸动做了一件我想都没想过的事,他拎着那包被重阳子师父没收墨耳石对我说,“生日快乐,小八!”

  我在做一个选择:是忽略小龙女的存在,在自己一个月的禁闭基础上增加三个月,继续我们穿越天外天的计划?还是正视小龙女的存在,将她和双鹤之约绑在一起,证明龙族将对君祁山有动作而老老实实受罚。

  显然,川琉戏、后加入的达子瑜、了青青都选择了前者。

  川琉戏推了推我,“很明显,小龙女不会无缘无故去了太乙山,无缘无故出现在墨耳石所在的地方。她本来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为什么非要和你们三个打一架,哪有平白无故被抓的道理?她是冲着墨耳石来的,我们不用,她也会想法设法将这个大手笔偷走!”

  “你是说,阿麟是冲着墨耳石来的?”我顺着川琉戏的思路说着。

  “阿麟是谁?”达子瑜插了一句,青青也看着我。

  “你们有没有办法去风疾山,看看她。”我看向川琉戏。

  “你想劝她入伙?”川琉戏呆呆地问我。

  “怎么可能?”我瞪了回去。

  “那你去干嘛?人家虽说是个半龙半仙,但是紫衣师父早就劝过了,人家坚持认为仙与龙,不能混淆,她甘愿做龙,不愿做仙,你有紫衣师父口才好?你省省吧。”川琉戏苦口婆心。

  “对啊,小八,你与其关心一个似敌非友之人,还不如想想,我们该怎么办?子瑜都把石头偷了,我们决定要快,虽说受罚也是一起,但是总不能救这么白白失去这次机会了!”青青也是不甘心,众人都在一心想穿越,我心有所动。

  “二师姐怎么说?大师兄又怎么说?”

  “春山洛华连山不让进,大师兄是肯定不能去了,这样我才拉上了子瑜,二师姐也站在我们这边,不过她打算亲自和你说。我们只是来报个信,明日此时,不见不散!”说完,川琉戏拉着达子瑜离开了鹤仙居,青青拉着我的手,“籽言,就去一次吧,二师姐还是很想去的。我们这么多人,不会有事。”

  我看着青青暖心的样子,笑着说,“好,明天不见不散!”

  过了午后,将军猫变得懒散,红景因为无聊,只在门前踱步,我不能出屋,门口那道结界只许进不许出,红景调皮地在门槛两边来来回回,我借着那两根筷子似的纤长的双腿看到了季斛辛那张熟悉的大叔脸,还有十六月暖入春风的笑容。

  “籽言!”十六月跨国门槛,推了红景一把,走了进来。

  “打哪儿来?”我拉她一同坐在小蒲团上。

  “天罡山的不可不败来了,你知道大掌司派了谁去迎战?”十六月拉着我的袖子,语气竟是怀疑。

  “如今,二师姐的皇玄剑不在墨汐之下,理当去应战。”我稳稳答到。十六月却摇了摇头,“是你三师兄,孙琳。”

  “没道理,莫非二师姐有事么?但是还有什么事会比双鹤之约还要重要?”我却更加不解了。

  “我也想不出来,不过,你说有没有可能和我们那天挖的墨耳石有关?”十六月大胆地猜测。

  “不会吧,我们这个事,顶多算个叛逆期,二师姐怎么会不分轻重?”

  “叛逆期怎么就不重要了,你这个老书本,小顽固,君祁山的季山八剑这么重要,你们的一举一动,谁会不在意?”十六月是个旁观者,她看的角度本与我不同。

  “师姐一会过来,我们会细说,只是,”我诚恳地看向十六月,“呦呦,你真的不和我们去么?”

  “傻瓜,我是为什么来的早就在第一天第一眼的时候告诉你了,至于你们的叛逆期,我虽然很有同感,但是,始终不想因此耽误或者有碍于十天之后的比试。你不要怪我不讲义气,我的心是和你一起的。”十六月手捂着胸口,是左边。

  “呦呦,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了什么?”

  “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我总觉得你们的七个师父似乎对你们的事早有计算,你上个心,在走之前向你师父套个话,毕竟那是一个少有人去过的地方,小心为妙!”

  “嗯,我会问的。我会早去早回,我还要看你比试。”

  “一言为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十六月离开的时候,季斛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虽然读不懂他眼神中的含义,却警惕到,也许,我的担忧,不是来的不明所以。

  当夜,师父出了公事回来,一身疲惫,我难得见到仙人也疲惫,除了适当地端茶送水,也会在一旁偷笑。

  “哎,谁说,君祁山难得热闹,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这一天!”我捏着红景地脖子,它作窒息状。

  “哼哼,”师父咳嗽了两句,“你在取笑为师么?”

  “徒儿是替师父担心,师父本来就不在行这些,如今偏要被拉去应酬,这哪里是养生之道呢?”红景“死”状分明。

  “你这个不懂事的徒儿,师父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不安分,不进步,不长进。”师父言语平淡,却很是刺痛。

  “我哪里不安分?不进步?不长进?”我反抗,生气地一捅,红景瞬间诈尸。

  “夜半偷入禁地,如今受罚,不安分;剑道不专,以至魂堕一直无法定性,不能代表君祁山出战,不进步;师父今日受累,不知替为师分忧,反而取笑,小孩心性,不长进。”师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一下一下地打着红景地肚子。

  “师父你不坦诚!”红景嘎地吃痛。

  师父不说话。

  “破旧立新需要敢于接受惩罚的勇气,我本性追求真相,也算安分守己,第一条不成立;棂凰是我救命恩人,如今犹如小小亲人,不可抛弃,魂堕、我、棂凰形影不离,不可分割,所谓不定性,只是高度不同,剑无形不能应战的说辞,非我本意,第二条不算;师父今日辛苦,徒儿有心无力,若能做力所能及之事,定义不容辞,只是师父一直淡薄名利,无欲无求,我是师父的徒儿,也是淡泊、宁静、致远,上进之事,我权当师父教诲,第三条不论。”将军猫不知何时蹲坐在我旁边,听我唠叨,打着哈欠。

  “丫头,你振振有词,师父虽也觉得有道理,只是,师父所想,你又能揣测多少?”师父放下手中的信笺,红景授意,转身出去送信,将军猫代替了红景的位置,仰在椅子上,等我抓痒。

  “徒儿只大胆揣测,七位师父有意让孙师兄代替钟师姐出战不可不败,是因为早就清楚,我们焚香祭鼎的计划,只是小龙女苦肉计,明显也是不希望我们去,可是七位师父却有意放纵,到底是将计就计,还是另有想法?我、川琉、子瑜、青青,算是小辈,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共同执着,可是钟师姐,我想不通。”我背对着师父,抓着将军猫的手,停在了最后一个字上。将军猫喵地一叫,四处安静得能听见远山上仙驾飞行时震动翅膀的声音。

  “焚香祭鼎的这个古法,是孑洱海窑巫女们不外传的秘术,前人论墨耳石,也是用请神的幌子来掩盖一个不能触及的事实,非孑洱巫女不能操纵此术。你二师姐的身份特殊,我们都以为,对她这样的预言之力来说,顺从天性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既然墨耳石之事,你们计划已久,就没有强硬打断的道理,只是你、川琉戏、达子瑜、了青青,心性太过玩略,何况天地造化所生,若在君祁山继续放任季山剑逞肆,那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一件该庆祝的事。如今,让你们任性而为,虽然有些风险,但总比没有风险更值得一试,面对未知的将来,如何掌握各自的命运,这也是季山八剑必须要做的选择,此次你们借着孑洱巫女的力量,各自体会吧!”

  师父的一席话,让我一时惴惴惶惶,有一时窃窃欣喜。果然,这不是一件该逃避的事。七位师父看得清楚,我们依着本性。但是终究是那句,自己的路还要自己走下去,像是在说,你们终将被命运所困,驶向各自的彼岸。

  “别担心,”师父的声音再次飘来,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记住师父的话,跟着你的心,就不会迷路。”

  “老白,我的心是我的心么?”我转身,看向已经一百零七岁的白胡子老白。

  “还记得六年前师父是怎么说的?”

  “记得。师父说,都是,是我的也是他的。但他死了,我要还,也要问过给心的人。”

  “好,这是六年前。现在,你也要记得,你永远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一点,你比谁都更清楚。”

  “师父……”

  “这个连自己的心都不知道的蠢问题,师父已经不想回答了,明早我要去虚临山,去拜访北山经会最后的几个人。突然想起,还少了一本经书,我要去曲游那里取一下。”说着,师父一阵风似的走了,我站在小屋里,将执魔之铃从怀里取出,晃了晃,仿佛听见几声叮铃铃的声响。

  窗外,乌云遮月,又吹了一阵强风,就下起了雨。

  第二日,我一觉醒来,师父已经离开。我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雨后草木复苏的气息让人神清气爽。窗台旁的楠木卓上,一个小木匣子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打开一看,是一只吵春姑子,一种只有在君祁山的春天才有的虫子,我大师父春山洛华曾经因为给它正名做了一首诗,一吵天雷动,二吵雨霖铃,三吵心神恍,四吵蛇肆忙,五吵书声起,六吵鸣雀飞,七吵八吵尽,九日盼春归。

  这虫子只有九日寿命,第十日的时候,会被公虫子吃掉,然后结束短暂的一生。但是吵春姑子一叫便是春天到了。我见它动了动胡须,又抖了抖身子,然后“嘶”地一声,发出了第一声鸣叫。

  师父送我这个,是希望我九天之内可以回来。

  我将它收在随身的腰囊里,正好看见钟珈盈驾着青牛七香踏着山雾而来。我赶忙跑去门口,与红景并立门前,她对我浅浅一笑,我心化了,就那么张开手臂将红景揽在怀里,不自觉地按着红景的小脑袋,给她行了个礼。珈盈看了看我,拍了拍七香的屁股,七香慢悠悠地去了山中吃草,我伸了手,她牵了过来,踏进门槛。

  “昨日睡得可好?”

  “师姐呢?”

  “我睡不着可以磨石头。”

  “生辰快乐!”

  “你也是。”

  我们同一天生日,只是相差三岁,如今出行在即,更觉得今日与往日不同。

  “昨日川琉戏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决定非去不可,昨晚我与师父说话,听师父话里的意思,竟然是暗中默许我们此次离开,我也觉得奇怪,按理不可不败来君祁,不可能让三师兄跨过师姐你这一槛,直接参赛的,必然是此行重要。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要给我讲讲明白才好。”

  “白师父可给了什么东西?”

  我在怀里掏了掏,“今早师父去虚临山前,给我留了一只今年新生的吵春姑子。”

  说着,我将腰囊里的木匣子递给珈盈看。

  “九天,如果九天我们不能回来,君祁山会有动作的。”

  “到底是什么事?”

  “小龙女此次来君祁,和你们打了那一场,虽然她不肯招,但是多少能够猜测到,很有可能是龙族也打起了天外天的主意,只不过,我们这个计划很早就开始了,会比他们有一些先机。师父们揣测,虽然神族已经沉睡,但天外天之上的世界,向来少有人踏足,那里什么情况,至今少有人知道。但是孑洱海窑,这个一直被神祗遗忘的地方,保留下来了最初接近神祗的方法,如今能通过墨耳石到达那里,就是一个契机。”

  “所以,按师姐的意思,我们此去天外天,竟然是为了寻找那些沉睡神族的足迹么?”

  珈盈拉着我坐下,我心中忽然觉得有万斤负担压坠着,只听师姐继续说道,“也没你想象得那么伟大,去了人家的地方,总免不了知道一些别人家的事,只不过,我心中略有担心,总觉得事情不是我们想得这样简单。如果天外天无人还好,若真是出来个没见过的东西,也是要用尽全心来应对的,毕竟外界和仙山不同,争斗,战争,欺骗,常有的事,虽说是神地,也不见得就是天堂。”

  我长叹了一口气,再拉了拉钟珈盈的手,“师姐的担心,我知道了,目前只有两种情况,第一,去了,果真没人,或者也有些结界和特殊情况也未可知;第二,去了,有人,是什么人,不知道,但至少,在我们回来的时候,会对天外天有个掌握,也为将来六界和龙族的事做一些准备。”

  “对,就是这样。籽言,还记得销雾金鼎上的花纹么?”说着,钟珈盈将销雾金鼎祭了出来。

  我也一同将执魔之铃从怀中取出,“记得,这两个花纹是倒着的。”

  我们将销雾金鼎和执魔之铃放在一处观看,珈盈说道,“销雾金鼎里有几行铭文,我未曾告诉别人,今日,这么多年的愿望,只在一朝就要实现,我却前所未有的担心,我将这段铭文告诉你,你要记牢,或许,这是我们知道的,关于那个地方唯一的信息。”我伸手接过金鼎,“这段铭文,翻译过来,是一首绝句,隔是身如梦,频来不为名。怜君近南住,时得到山行。”

  我反复品味,惊叹,“我知道这诗,这是元微之的《日高睡》,为什么是这首诗?”

  珈盈也是无奈,笑了笑,我想她该和我一样忐忑,前一刻还在为出行愉快,后一刻却发现旅行变成了任务,不仅有首莫名的睡觉诗,还有归期限制,顿时心凉了好几节了。

  “我的生日……”

  “等你回来,我们再补过。”

  “好。”珈盈的笑总是很温馨,像是姐姐一样,能让人变乖,“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一会儿,我直接在这里开启销雾金鼎,但是之前要在你身上下一个跗骨术,青青他们身上已经有了,如果我们分开,又遇到很严重的情况,这个咒术会将我们召唤到一起。”

  “那开始吧!”

  说着,我收好执魔之铃,珈盈操纵跗骨术,唸三角金刚咒文,“螽斯跗骨,诜诜兮,宜尔兰心,振振兮;螽斯跗骨,薨薨兮,宜尔兰心,绳绳兮;螽斯跗骨,揖揖兮,宜尔兰心,蛰蛰兮。螽斯跗骨,薨!”

  我紧闭双眼,只觉周身如万千虫爬般奇痒无比,又不敢睁眼,睁眼则术破。这术是借跗骨之虫死灵的力量将我们的生灵困住,被跗骨死灵包裹的仙灵不会被轻易识破,算是有两重性命,因为,凡是想解除此咒的非季山无极之人,则会被跗骨反噬,但对于季山八剑来说,跗骨术是最好的凝聚术,因为跗骨之灵在季山境里是活着的,在大禹虚冲里是死的,所以,季山剑的力量非但不会反噬我们,还会将咒术结束后的死去的跗骨救活,只是,施咒之时,奇痒难耐,容易破功,想当初,第一次学这个凝结术,没少辛苦,如今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最后,珈盈与我盘膝而坐,焚香祭鼎,进入季山无极的真境里,看见早已等在真境里的朝宗小妹,达子瑜和川琉戏。鼎香氤氲,燃烧着七十七颗拾愿石的力量,将我们送往了一个遥远又神秘的地方,九天之上的天外天神迹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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