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了几座小山坳,我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终点,一段上古的河床,如今虽是三月,但因谷底寒冷,依旧结冰。言卓再次祭出墨汐剑,剑锋扫过松盖,团了足有半身高的松针团,堆在河边。
“开始吧!”我拍了拍手,开始抱松针。将一团团的松针铺在河床边上,用火折子点着,火焰烘烤的坚硬的冻土,我拉着十六月在火堆边闻了问,除了松脂味儿,还有一股令人着迷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儿?”十六月诧异地看着我问。
“墨耳石的味道。”我继续抱松针,十六月也上手帮忙,“你要墨耳是做什么?”
“山人自有妙用。”
十六月将手上的松针团一扔,正色道,“别卖关子了,我们又作诗,又打架,你还瞒着我,太不像话了。我保证,不管你用它做什么,我都保密,绝不向我师兄透露半句!”我看了看言卓,对方向我点了点头。
“墨耳石,是我们常用的叫法,《虫山物志》上说,孑洱海窑的巫师们用墨耳石来蛊惑人心。”
我对十六月缓缓解释到。
“这个我知道,墨耳石,是用来请神的,上好的墨耳,磨成粉末,燃烧起来,能让祭祀的祭司产生幻觉,接近神明。在仙界,这种蛊惑人心的方法并不被提倡,五百年前天罡山曾因为有人错用墨耳而让百鬼夜行,人间遭殃,所以,墨耳石在四极之地是个禁忌。”十六月看着我从火堆下面挖出了第一颗墨耳石,我将它递到十六月手中,十六月好奇地摸了摸石头上的耳蜗形纹理,说道,“果然,比龙香御墨还要黑,是颗上品。”
我看着十六月将墨耳石在我们面前晃了晃,一股异香四散开来,顿时让人心情大好。
我笑着,对十六月说道,“墨耳石,在孑洱海窑又被称作拾愿石,在我认识我二师姐之前,我并不知道它还有这个别称。”
十六月瞪大了眼睛,“你师姐是孑洱人?”
我点着头,“以前,我也对墨耳石能产生幻觉的说法深信不疑。直到后来,让我发现了言卓师兄竟然偷偷在挖墨耳石,我当时很惊讶。”
“哦?”说着,我们一同看了看河岸对面的言卓,他也在抱松针,不过常常一只手就搞定了,动作不疾不徐,十分优雅。
“那时候,我以为大师兄有什么不良嗜好,很替他担心,可是事实并不和我们想的一样,也不和书本上写的一样。”
“那和什么一样?”
我起身直了直腰背,“师姐说,在孑洱海窑,真正能操控拾愿石的人,可以穿越空间。”
十六月替我拍了拍背,“可有根据?”
“开始,我们也不信,但‘事实胜于雄辩’。两年前的一天,在这句话的鞭策下,以川琉戏为首的书本派决定挑战权威,以青青为首的真理派甘愿牺牲自我。就这样,他们俩在钟师姐的帮助下,第一次接近了‘神明’!”
“怎么可能?”十六月与我对视,火光在她眼中闪耀。
“最后一句是个玩笑,我们走的正规程序,就四个字:焚香祭鼎。鼎呢,是钟师姐的一只销雾宝鼎,香,当然是拾愿石碾碎的细沫,一阵香气缭绕之中,川琉戏和了青青做了人生中第一次穿越旅行,他们从转徙山穿越到了司空悟顶的金色大殿,成功剪下了螟蛉子的一根胡须,我们提前说好的,太师父的宠驾螟蛉子的胡须就是我们第一次书本革命的胜利品。”
“后来呢?”十六月已经信了。
“后来,他俩被罚去思过崖面壁一个月,但我们都觉得很值得。过几日钟师姐过十八岁生日,今天我和大师兄要多挖几颗,送给她。”
十六月看着我,试探着问,“你们这次要去哪儿?”
我伸手指了指朗朗星空,十六月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我看着忙碌的十六月想起自己第一次激动地夜半挖石头的情景,那时候我十四岁,我刚刚发现了大师兄的这个秘密,正准备拉着川琉戏向师父报告,大师兄为了不让我打小报告,带我去了转徙山二师姐那里,那时候青青也在,大师兄说,他十四岁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二师姐的这个秘密,再后来,在川琉戏和了青青的英勇献身之后,这个秘密成了我们共同的愿望,我们的愿望就是找齐七十七颗拾愿石,在二师姐十八岁生日那天送给她,然后我们会用这七十七颗拾愿石燃烧的粉末做一次轰轰烈烈的集体穿越,至于地点,师姐说,可以到达天外天。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我起身看了看四周,三十几个松针燃烧过的小火堆都被我们找遍了,言卓过来和我摊开手,一共六颗,我指了指远处,“要不要去那边?”
言卓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十六月说道,“十六,能不能帮我们把罪证掩埋一下?”
十六月看着河岸上慢慢的火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此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啦!”
我和言卓胜利地拍了掌,就去了更远处,去找最后一颗拾愿石。
十六月将河边整理完后,时间已经很晚了,红景有些着急,在头顶上叫了几声,言卓手掌里托着一只毕方鸟的羽毛,对我说:“它们着急了。”
“是啊,还差这一块,”我伸手在土沟里用了用力,“最后……”
“出来啦!”
我正要向大师兄炫耀成果,忽见他神色严肃,这才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来自远处,十六月那边河岸上的火堆都熄灭了,一片漆黑,在那里,除了十六月熟悉的气息,还有一个陌生人。
我和言卓互换了一下眼色,心中叹道:他早就来了,不然不会悄无声息地出现,不被我们发觉,这是个厉害角色。
言卓用右手的两指握住了左手的手腕,他告诉我,这人要生禽。我小心地将最后一颗拾愿石收好,十六月突然闪身到我们身边,落下一句:“我在天上!”再次一飞冲天,不过暗夜之中,俑天剑苍白的剑芒一闪即逝,浮于松林之上,俯瞰大地。
言卓几乎同时离开,墨汐剑不再温柔,延展出黑色的潮涌,剑气化作星光,像是陆地上的海中之夜,我看不清来者的形貌,只有墨汐剑的星光之痕随着涌潮破水而出,打在一团同样黑暗的结界上,我一跃跳上潮涌之外的一棵松枝,十六月驾着天佣剑在离潮涌更远的上空盘旋,我警戒地查看四周,还好,仅此一人。
这场战斗并不激烈,棂凰和魂堕都没有出鞘,俑天剑还在观战,只是不一会儿林间山风大作,头顶黑云压山,山雨欲来风满楼。衔鸢和红景一直在战圈之外观战,这人,明显在作困兽之斗。
天空忽然劈下一道闪电,有些让我猝不及防,劈裂了山的一棵千年青松,瞬间烧焦,情况有些诡异,不能再拖延,我祭出魂堕,悬在海潮上方,“无极鼎,开!”魂堕渐渐绽开,化作一只金钟罩,将天穹照亮,我看清了来者,难以相信,是条龙尾人身的少女。
墨汐剑感受到魂堕的剑气,群星化月,之后,黑色的海潮中缓缓升起一只月轮,映照着小龙女苍白的脸,剑身悬在它身前,她并不抵抗,大师兄不忍下手,我只好捻决将金钟罩渐渐锁紧,缓缓落下,她的龙尾在空中狂甩,双手不停变换着咒术,像是在操控风云,云层中忽地闪电齐发,劈向海潮,“月轮”瞬间化作千万剑灵,灵活躲避,小龙女在“金钟罩”内刮起旋风,魂堕有些波动。
我大喊了一句:“大师兄!”瞬间收起魂堕,发狂的小龙女卷起的旋风将漆黑的海潮变成水龙卷刺向空中的天佣剑,十六月悬空飞转,带着劈山破海的气势,将水龙卷奋力压下,小龙女硬拼不敌,渐渐处于下风,就在此刻,四散的墨汐剑灵再次集结成“月轮”,华光绽放,剑身光芒四溢,沿着水龙卷盘旋而上,一阵水花飞溅之后,终于倏然停止,长剑横在小龙女雪白的脖颈处,她正剧烈地喘着气,大雨倾盆而下,始料未及。我看见雨帘深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接着空中传来一阵麒麟兽的嘶吼,我手打凉棚朝天际望去,扶余道人和它的火麒麟花英出现在山巅,他一甩拂尘,一根捆仙绳从天而降,言卓趁机离开,小龙女被牢牢锁住,花英有些烦躁,巨大的雨滴嘶嘶地与他身上的麒麟之火发生着化学反应。我打了个寒战,十分狼狈,匆匆招回魂堕支起一片伞境,驾着红景和同样狼狈的大师兄以及神色复杂的十六月一同来到了采桑顶。
青青盯着我们仨个落汤鸡,有点迷糊,“今年的春雨怎么这么厉害?”
我偷偷将墨耳石塞进青青手中,她飞快地藏在袖子里,朗声说道,“都淋湿了,快跟我去换件衣服!”说着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十六月,进了菀彼斋。衔鸢支起了一半翅膀挡在大师兄头上,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凄凄的夜风里一人一鸟,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可怜。
扶余道人一脸严肃,只将小龙女收在乾坤袋里,一句话也没说,就进了屋子。隔壁有人用了水镜之术,定是五师父在招师父们过来处理情况。我听不清楚,只得赶紧换好衣服出来,大师兄对我说道,“籽言,我们中计了。”
我一愣,花英和花影两只火麒麟在院子里不停地踏着蹄子,隐隐躁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十六月跟着我冲了出来,在我身后刹住脚,“邦”地一下撞在我身上,我顺势将大师兄往大小麒麟旁推了推,说,“留得江山在,不怕没柴烧。”
十六月伸手搭在我肩上,补了一句,“你别多嘴。”说着,一边正了正衣衫,一边往捕风斋里面看了看,待房中再次安静,翩翩然走入屋内,就听她雅淡淡的声音传来,“长穹山御山首座弟子,十六月,见过扶余道人!”
此时,院中轻轻响起转山移身的咒法之声,云开雾散后,我师父,洛华紫衣,还有季斛辛的出现在采桑顶。师父的脸扔有潮红,想必酒劲儿还没过,洛华仙看了看萧索的言卓,捻了个暖风咒,季斛辛见我头发还在滴水,笑着说道,“大半夜的,你们去哪儿泡的温泉?”
十六月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叫了声师兄,给了我一个安定的眼神,再次跑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