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想,从哪里讲起。”
我从头上将簪子取了下来,对白耳朵说道:“最好从这个簪子讲起,这个簪子的主人为什么是皓月?”
白耳朵却没有看我的簪子,而是将鸡腿也放在一边,又将手擦干净,抱着膝盖说道:“皓月是我的爱人,我唯一的爱人。”
“你们怎么认识的?”似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是从这一句开始的。
白耳朵陷入了回忆里说道:“如果,你在三万年前问我,我会给你一个答案。如果你在七万年前问我,我会再给你一个答案。”
“那我现在问你呢?”我起了玩心。
“那我的答案,就是我的一生。”
“我的母亲是莲花圣境狐尾花丛灵花妖气所结下的第一只雪狐妖,我的父亲是当年一统妖界的金蛇妖王。母亲怀孕的那一年,因为偷吃了鬼君府上的一枚复生果,而怀了三胎。
有人高兴,说这是妖界妖灵强大的结果;有人却担忧,说,妖界共主只有一位,多则莲花境危矣。随着时间的流逝,两种说法都相继应验,第一种,是因为我母亲的妖灵无法支持三个孩子的降生,所以,只能供养我的哥哥和姐姐顺利出生,而我因为妖灵不足而被父亲寄养在狐灵花里,等待天缘。第二种,是因为我的哥哥和姐姐分别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衣钵,哥哥是九尾转世,姐姐的金蛇附身。他们的灵力都很强大,在三万岁的时候都能织出七片莲花境。他们是妖界的希望。”
“能织出莲花境,是很厉害的吧?”
“对,在妖界,炼妖刺和莲花境就是妖王灵力的象征。”
“哇,后来呢?”
“后来,天下异变,大洪水突然降临,六界涂炭,众生奄奄一息。
那时候,整个妖界的十莲境有一半都被洪水淹没,妖界与其它五界的接口也被洪水封堵,许多妖灵在洪水席卷下再无生机,父亲和母亲为了保护妖界,选择羽化,并将所有的灵力注入圣心莲花境,来滋养脆弱不堪的妖界生灵们。那时候,供养我的狐莲花都败了,姐姐为了保护我,就将我的妖灵寄放在她的体内,直到洪水退去,狐莲花重现生机,我才有机会修满狐灵而出生。
我出生的时候,我姐姐比我长了十一万年。
我刚出生时就听说,我的姐姐很厉害,是妖界中唯一能从魔神的幻境里逃生的妖,她有一枚法刺,能洞穿一切幻境,在大洪水前妖界与魔界的一战里,姐姐用法刺刺破了魔神的幻境,换来了妖界与众界共存。我十分崇敬我的姐姐,也十分爱她,如果不是她,我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请问,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我虽不好在此处插嘴,还是忍不住要听一听这个能与魔神并肩的金蛇美人。
“我姐姐叫兮,因随我父姓,我父姓女,姐姐叫女兮。”
“可有字否?”
“有字,求裳。”
“怎么讲?”
“不知道。”
……
“大水退去了,我出生了,可是天下却没有太平。梵谷兽界中许多封印着远古神兽的封印瓦解,这件事无论对神兽界还是妖界而言,都是大灾难。那一天神兽天门所在的九境莲花下了雪,漫天的飞雪里,我看着姐姐披着长袍离开了我的视线,妖精们说,封印着猛狮追城的九重天网破了,那头发疯的狮子专找神兽界里最最珍贵的花果食用,许多生灵为此付出了生命,却拿它毫无办法,最近那头狮子来到了妖界所在的天门附近,不打败它,它很可能会撞破山门,逞肆妖界,妖精们说追城是天神的坐骑。
七天之后,姐姐回来了,她拖着被追城咬掉的右臂,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了梳妆阁,画了一个最美的红妆,然后抱了抱我,就走进了莲花圣境,再也没有出来。”
“她,死了?”我蚊蝇一般的声音只有我自己听得到。
“我那时候不到五千岁,不明白,为什么姐姐会死掉。长老们找了一种说辞,对我解释道:‘妖界中妖灵不能太强大,如果大过了其它五界,就会有战争,正如十境莲花,如果某一境破了,就要适时地将它剥落,沉于永生湖底;同样妖界的妖灵也不能太弱小,太弱小了就会吞噬而消亡,所以,你姐姐的死,是为了妖界的平衡。’
我根本无法理解,长老们就让我去了莲花圣境,我在那里看到了我姐姐的妖灵,它化作了千千万万红色的雨滴,降临大地的那一刻,我看见无数的小生灵从花朵树木、小动物中转生,我才明白,妖界生死的秘密。”
“阿麟曾对我说过,妖界虽不是不死之身,但也算永生之身,想必说的就是你刚刚将的这个魂归莲花圣境的永生之法了。”
小山仍旧不回答我,只是自己默默说道:
“我一直很崇敬我的姐姐,她就像我的母亲,可惜我们只有四千年的缘分。
姐姐死后,哥哥涂氏继任大统,重新织起了十片莲花境,妖界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安宁,也就是那个时候,七万年前,我们迎来了妖界的第一个长孙,涂候猗,涂小山。妖王和神鸟凤凰的孩子,它刚刚出生的时候,还是一头白狐狸,和我一样,和它父亲一样。
那年我刚好三万岁,三万岁,圣心莲境里关于我的那朵情窦莲花终于打出了花骨朵。
哥哥的十片莲花境都很美,为了我的花骨朵,我出了圣心莲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其他九境里游历。相见不如偶遇,在第十片莲花境里,我遇到了一个女妖,她和我姐姐长得有七分神似,我爱上了她,也因此变身为男身。”
“那个女妖就是皓月?”
“如果她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她不是?”
“她不是。”
“我去晚了,那时候的她早已经心有所属。九月的一天,她披着大红的嫁衣嫁给了九境的方主齐涟印。”
“那你呢?”
“我初尝爱情,却逃不过命运,心中新愁难解,便买醉天下,十莲境里的酒都被我喝光了。”
“没想到,你还挺能喝。”说着,我看了看旁边的酒袋子,还好,还有一半。
“因为嗜酒,妖精们都管我叫酒狐狸,酒壶里的酒狐狸。我喝光了它们辛辛苦苦偷偷藏起来的好酒,我经过的地方,门庭紧闭,无人问津。”
“那样子,糟糕极了!”
“为了找酒喝,我只好变身为一个粽子妖,四处游荡,能偷则偷,名声很不好。
我就那么以酒度日,直到一天,我在第七境里遇到了几个也爱喝酒的长尾猴妖,大家在一起酒后乱言,我本是为了骗酒,就随声附和,直到后来,它们提到了我的姐姐。”
“长尾猴妖也爱聊八卦?”妖界果然是八卦界。
“它们提到了我姐姐流下来的那枚法刺。”
“对!阿麟也说过,凡是厉害的妖精都会将自己的妖刺留在六界,你姐姐那么厉害,她留下的妖刺也一定很厉害。”我一阵激动。
“我小时候就听长老们说过,灵力很高的妖精能够炼出妖刺来,就像支起十片莲花境的妖刺一样,有它们各自的用处。而当妖精选择羽化之后,也会将自己的某个妖刺留在六界里。
长老们说,妖刺是妖精们最后的记忆,有些藏在大山里,变成美丽的晶石,有些则会化成一些自然的形态,像是海泽和山川。
那些长尾猴妖说起的妖刺就是浅缘湖的前身,当时坐落在第二莲花境的‘一忘前生’。”
“就是它,只有它才能净化魔神的幻境,它和你姐姐的法刺那么像!”我很激动,白耳朵却十分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特意跑到它们跟前,要听个仔细。它们说,两万五千年前,六莲境里曾有过一面妖湖,初初形成之时是一面怪湖。湖面上总是风云诡谲,十分不平静。因有小妖去湖中打渔,常被湖水掀起的巨浪吞噬,但是都死不了,十几天后又会被冲上湖岸,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些大难不死的水妖却变得跟傻子一般,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爹妈叫啥,不记得自己叫啥,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湖里上来。起初,妖精们都以为这些事是小妖们没事做,随意杜撰的流言,可时间久了,事实胜于雄辩,越来越多的妖精因此失去记忆和感情。渐渐地,妖精们就对那片湖敬而远之。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又流传出一个新的说法,有人说,那湖是妖王的妹妹,也就是灵蛇女兮的法刺所化,而那奔腾的湖水则代表着她未曾安息的灵魂,说她本是有机会做妖王的,却不得不将王位让给兄长,而魂归莲花圣境,她不甘心,就用最后的炼妖刺设下法障,要将妖精的记忆带走,带进属于她的妖境里。”
“怎么会有这种说法?”我问道,
“我起初不信,硬是和那些猴妖争辩,还打了起来。”
“后来呢?”
“后来,我醉了,也就忘了。”说着,白耳朵再次灌了一口琥珀酒。
“不是这个后来,是说法刺妖湖的后来。”我显然不喜欢听它胡扯。
后来那个流言曾经风靡一时,妖王为了平息某些拥护者的愤怒,就决定重新织起了第二莲花境,并将那个充满流言的湖泊放在了二莲境里。
“重织?”
“为了平静。”
“妖王打破了原来第二境的法则,用自己的妖灵重新结了一枚炼妖刺,并赋予了它“镜子”的含义。然后,炼妖刺就形化成一面巨大的镜子,覆盖在妖湖之上。这面镜子代表了反射,代表虚幻,将黑暗和暴戾的反射,净化了湖水中的戾气和不满,妖王还为这个湖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妆镜湖。之后,妆镜湖中的巨浪和无尽的黑暗就变成了永远的晴空和风和日丽。尽管风和日丽都是幻象,可是妖精们喜欢,平静的湖水充满神秘可比暴虐的怪兽吞噬记忆好上许多倍。就这样,这个仍旧可以吸走人们前身的记忆的湖泊有了一个新的传奇,许多妖精们甘愿去湖中将自己的前生洗去,来重新获得爱情,还给这个妆镜湖起了一个诗意的代号,叫做一忘前生,但是它们太傻,都不知道,忘掉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忘掉了就回不去了?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的好奇一直在扩大。
“那为什么还有人要一味地找回过去呢?”白耳朵反问我。
“因为记忆里有真相。”
“对,因为忘掉的都是真相。”
“你们还在打架?”
“没有,打过了,以为是醉了,都不记得了。”白耳朵又灌了一口,我伸手抢过酒袋子,说道:“你慢点喝,这酒不多了。”
“我虽醉着,可却一直在听,我也有想要忘记的痛苦,我也有去一忘前生的理由。”
“你去了?”
我去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去的。
“你跳下去了?”
“没有,也许是湖色太美了,我醉倒在湖边,等我次日醒来,已经是日光洒洒,微风徐徐。”
“那你不跳了?”
“我要是跳了,还能在这里给你讲故事?”
“那倒也是。”
“把酒拿来!”说着,白耳朵将狐狸爪子伸了过来,我只好乖乖递给他。
“我是清醒的,可我还是要投湖。”
“投了?”
“事情总不会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发展,事情总会发展的让我们意想不到。我愤怒地脱光了衣服,迈上了一块美丽的礁石,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再一次喊出了我当时的心声。”
“哪句台词?”
“我要忘了你。”
“然后呢?”
“然后,在我迈出了右脚的一刻,一个人影却从水中浮了出来。”
“哇,真及时!”
“我僵住了,她则盯着我的僵硬,带着一丝不挂的镇静。”
安静安静安静。
“我那时候三万岁,羞赧强过了死亡的勇气,我的第一反应,不是伸出右脚,而是收回右脚,并且迅速地躲藏到了石头后面,还露出了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惊动了我初心的家伙,那是一个心甘情愿的代价,我活着的代价。”
“嗯?”
“惊鸿一瞥,就再也不想忘记今生了。”
“她是皓月?”
“我的爱人。”
“没人会想到,”小山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妆镜湖里还会有妖!我没有想到!妖精们没有想到!妖王也没有想到!可皓月就是那样一个妖,甚至没有记忆,没有妖法,也无人知晓。但是,我却中了她的妖法,她的美丽就是她的妖法,她的刺,她的毒。”白耳朵喝着,说着,“我每日去湖边徘徊,只为见上她一面,每日去湖上扔石头,只为砸到她的脑袋,待她浮上来看我一眼。直到那一天,天上的海鸥笑我痴情,我才发觉,原来这就是爱情,的感觉。”
“然后呢?”
“然后,我为了让她爱上我,我想尽了办法。
她常居在湖中,没有记忆,更没有印象,每一天见到我,都像见到一个陌生人,所以,为了让她爱上我,只好想方设法地让她从湖中离开。
我发现她有一只簪子,她每次都带着,洁白晶莹,和她如雪的肌肤交相辉映,那天,我变成一只鹰隼抢走她的簪子,她只好追了出来,我就再也没有让她有机会回去。
我们相爱了,在妆镜湖永远的晴天里。
我们在月下呢喃,坦诚相见,海誓山盟,此志不渝。
如果,我也能开出白莲花,那时的莲花应如落英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