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吃了晚饭,捧了一杯香酒坐在窗前暖身。昨日九华妖宴在此,也不知这里是哪里。就向小婢解惑,问此境叫什么境?小婢说,此境是双境莲花,又名祈雨城,城里住了三种妖:除了城主皆大欢喜之外,还有两种,一种喜雨,一种喜晴。我以为城主叫皆大欢喜,小婢却说,城主姓缪,名欢喜,字无双。无双城主有一只笛子,乃是妖王的炼妖刺所化,取名无双笛,因为这只笛子,既能吹出万里碧空,也能倾盆雨下。
我说,这肯定又是小山变的戏法,专门用来哄你们这些小妖玩的,。
小婢却说,无双城里的妖精们乐在其中。
我就问,怎么个乐在其中?
小婢说:无双城的天气怎样,就要看哪个妖精有本事找到城主的笛子,假若是祈雨妖找到了,就是雨天,如果是晴妖找到了就是晴天。
“如果都没找到呢?”
“那无双笛肯定在皆大欢喜的手中,那么双莲境的天空就由皆大欢喜决定。”
“我猜,你们城主的笛子一定吹得十分了得,因为即是无双城主又掌管无双笛,定然曲艺也是无双。”
谁知小婢却羞赧地答道:“仙童猜得不对,只是名字叫无双,实在称不上无双。”
我又好奇:“怎么?不是么?”
它继续说道:“如果城主的笛子吹的好,就没有妖精去强她的笛子了,城主的无双之名,不是因为吹得好的无双,实在是难听得天下无双。随便拿出一首曲子,任城里的任何一个小妖精吹,都比城主好上很多。”
我暗暗笑,“真是怪了,既然吹得这么难听,怎么还好意思做城主呢?”
小婢看我笑,自己也笑了笑:“就是呢,可是无双城主却是双莲境里最聪明的人,只要它想抢走无双笛,任祈雨妖和晴妖怎么折腾都是没法儿,所以,城主不是因为吹笛好而做了城主,是因为妖术深厚。”
我听着只当解闷,却也有趣,如果不是在妖界里,我只当这个无双城主是盗贼中的盗王,有九百九十九种偷盗的本事,却有第一千种情有独钟,人间最难得的就是失而复得,它的笛子虽然总被盗走,却是盗也盗不走的,怪不得取名叫皆大欢喜了,真是,皆次,大欢喜。
后来,自己又睡着了,小婢也退下了,一觉醒来,又是夜深,再无睡意,我取下头上的簪子,想到,今夜,也有一个人睡不着吧,就披了衣裳,悄悄出了门。
从双莲境到三莲境的通道是一座木桥,坐落在珍酒泉附近的后山上,想去三莲境不是渡桥,而是从桥上跳下去。清早我是和一排粽子妖一起跳下去的,场面颇为壮观,如今我是一个人要跳,乌漆墨黑的,场面颇为诡异。昨日呦呦不知从哪儿得了一个鱼皮袋子给我,我用它装了点珍酒泉的琥珀酒,一面用来照明,一面用来送礼,就那么纵身一跃,来到了二月里的下雪天。
真冷清啊!
我提着酒袋子走在荒芜一妖的雪地里,披着厚厚的裘衣,我身后是一串突兀的脚印,像是妖精留下的痕迹。林子中央老梅树坐化的地方还留着小山祭出炼妖刺时留下的巨坑,我好奇往里面看去,又提着酒袋子往里面照了一照,深不见底。
人呢?
“白耳朵?白耳朵”我轻声试着叫唤,犹疑地盯着黑暗的底端。
“小山他三叔?琮岭大人?”寂静无声。
看来是不在,刚一回头,一个白绒立耳尖嘴猴腮的怪物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在我身后,我“啊!!!”地一叫,脚下一滑,灯也甩了,整个人滚着裘衣栽到了深坑里面。
好在穿得厚,我一面揉着脖子,一面眯着眼睛警戒地查看刚刚的白毛怪,只见它趴在洞边,一手拎着一只山鸡,一手提着我的酒袋子,又朝我这边闻了闻,说道:“我上午在里面撒了泡尿……新鲜的狐狸尿……”
我真是后悔都来不及,只好牺牲两个手指头,将裘衣退了下来,飞身出了洞底,白了一眼死狐狸,朝着目之所及的一片蓝晶晶的光芒处走去,是雪夜下的无声之海。
白耳朵自顾自在一边烤山鸡,我取了酒袋子喝了几口,就抱膝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看不见的崖洞发呆。火堆里噼噼啪啪的声响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无声的海面波澜不惊。白耳朵极不协调地举着比自己两个脑袋还要大的山鸡与我同坐,我正望着海面出神,海中有一个无法忘记的身影,一个神秘人。
白耳朵几度伸手想去摘我头上的簪子,却见我一动不动,只好将身上的白毛狐衣披在我身上,我觉得肩上一重,抬头看他那顶狐狸帽子夹着尾巴在飘,听他开口说道:“万年的狐狸毛!”
很暖。
我干脆将自己缩在狐狸毛里面,雪还在飘,飘得好像能把所有的心事放下。
我将簪子取了下来伸手递给白耳朵,他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几番犹豫后,将那只烤山鸡并排插到了我俩中间,然后又在自己身上蹭了好久,才放心接在手里,学我的样子,蜷缩着坐在崖边,捧着簪子哭。我见旁边的山鸡有些凉,就伸手撕了一支翅膀啃了起来,白耳朵紧了紧鼻子,咽了咽唾沫,又将簪子在心口贴了贴,重新恭恭敬敬地插回到我头上,然后倔强地撕下一只鸡腿,就那么吃了起来。我将琥珀酒袋子放在烤鸡棍子的前面,说道:“我喝过,不醉人的。”
白耳朵灌了一口,说道:“皓月离开了之后,我把珍酒泉里的琥珀酒都喝光了。九华妖宴里没了酒,又只好到鲸须十一境笼渔堂口去借酒,那时候华步夺还未出生,他爷爷阵夺当班,死活不借,我就让小山以九华妖宴无酒去说辞,听了八个时辰没完没了的讲道理,才算是借了。”
“八个时辰,哪有这么能说的?”任谁听了都不信,我当然也不信。
白耳朵动了动耳朵,“华堂主讲话的长短是和妖灵的深浅息息相关的,那时候想必小山已经可以织出八片莲花境了。”
“小山定然是厉害的。后来你又去偷酒喝了么?”
“我那时候心碎难受,只有喝酒才能解闷,醉了就不记得了,所以当然要去偷。”
“小山才不会让你轻易地偷走它忍受了八个时辰才换来的酒呢。”
“嗯,小山不愧是我侄儿,它在酒里下了法术,将我变成一个臭虫,然后特意留了一坛子给我,我也算了了心愿。”
“你若不醉,九华妖宴就被你毁了。”
“小山知道我不喜欢热闹。”
“后来呢?”
“我因醉了酒,本来该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确实第二天傍晚才将醒。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酒桶之中,而是卧在一片花荫之下。”
“醉花荫么?”
“当时挺美的,更美的还有人等我起来一起喝酒。”
“谁啊?”
“魔界的那位魔君。”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白耳朵拿鸡骨头在丈量我的脸,说道:“一般大,别大惊小怪的,你不是也见过么?”
“你怎么知道我见过?”
“没见过你怎么这般反应?”
“我……”
“估计是那天,小妖们都喝醉了,不知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心血来潮,也要给魔君敬酒,找了整个九华妖宴就找到了我变了臭虫的那个酒坛子,就把我和华家的真度酒都一古脑地倾倒在魔君当时沉睡的晓空境里面,我就这么和魔君见了面。”
“他,他当时竟然是醒着的么?”
“我想,那魔君也不胜酒力,估计是它自己也没想到,有人会喂他酒喝,我见着他时,他明显是醉了,一边拄着手和我说话,还一边用手指拍着自己的脸。”
“那你们说了些什么?”我重新坐下。盯着旁边这位讲着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讲故事的狐狸叔叔。
“我问他,你占着我们家的地盘睡觉想干嘛?”
“他说,他不仅占了我们家,连其它五界都占了,还叫我不要大惊小怪的。”
“我说,你这样占着地盘不拉屎,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的企图!”
“他说,他在等一个人,因为不知道会落生到六界中的那一界,只好每一界都留下一个分身,这样才能等到它。”
“我说,你个傻子,你这么睡着等,等不到的。”
“他却和我说,等得到,那个叫醒我的人,就是我要等的人。”
“他说,叫醒他的人,就是他要等的人?”我插嘴问道。
白耳朵瞄了我一眼,说道:“嗯,他是这么说的,”又打量了我一番:“你去了他那里,是不是?可你没有把他叫醒,是不是?所以,他等的人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很伤心,是不是?”
我被白耳朵一番挑衅弄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白耳朵,将身子倾斜,抬了抬睡眠不足的眼睛,嗅了嗅冻得发红的鼻子,“嗯?伤心吧?”
“不是!”
白耳朵退身一笑,也不再争辩,我问到,“然后呢?你们还说了什么?”
“我见他怪可怜的,就用妖力把散在晓空境的真度酒都集了来,与他共饮。他问我,我为什么来?”
“我说,我醉成了臭虫,被我侄儿抛下来的。”
“他说,我一定是惹了我侄儿。”
“我说,我侄儿疼我,给我找了个偏僻的地儿,偷酒喝。”
“三叔,将重点好不好?”我又插了一句。
“不要叫我三叔,叫我琮岭大人!”
我想,又是一个喜欢尊号的,不过想探消息,嘴上还是投降道:“琮岭大人,然后呢?”
“然后,魔君告诉我,他姓铎,叫镜衣,是天神的小子,他有一门很厉害的绝技,叫幻境,他喜欢躲在里面睡觉,让天神也找不到他,可是有一天,当他从幻境里醒来,发现众神皆不在了,不知去了哪里。他只好在天外天,井中井和洞内洞游荡,希望找到众神的痕迹,可是都没有。”
“众神都离开了么?”我急忙追问。
“他说,他最终找到了一个残留的神迹,不过它却快要死了,他就将自己的心,自己的泪和自己的血都给了它,让它活下来。”
“他的心,他的泪和他的血?”我将信将疑。
白耳朵却不以为意,“我想魔君肯定是醉了,说的都是些吹牛的话,不过他也真是厉害,能将自己的心,自己的泪和自己的血都给了别人,自己还不死。”
“然后呢?”我也希望是酒醉的话。
“然后,它就自堕为魔,沉睡在六界之中,等那个人来。”
“我说,你真厉害,没了心,没了泪,没了血就是不是神了,是无情冷血的怪物,你若醒了,一定是六界的共敌。你一定要睡得好,不然,早早醒来,就等不到你要等的人了。”
“他有没有说,怎么能将他的心,他的泪和他的血还给他?”我心中千回百转,急忙问道。
“他没说。”白耳朵,一摆手,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你干嘛不问!”我恨得牙痒痒。
“他等的人又不是我,我问了也没用啊!”
“你,你,你,你不爱国!”
“丫头,你觉得我问了他就会告诉我么?”
“或许……”
“没有或许。”
“那你们还说了什么?”
白耳朵又扯了一只鸡腿,说道:“我问镜衣,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镜衣却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关我什么事!只要你不叫醒我,我就不找你算账!”
“那你怎么说?”我适时地催促白耳朵。
白耳朵又灌了一口酒,仿佛虚空中飘着的就是当日偶然酒醉的魔神,说道:“你不听,我也要说,我又不能和别人说。现在你在这里,正好听我说!”
“然后,魔神也灌了一口说道,你爱说不说!”
“然后,我就将我的故事将给他听。”白狐狸说着还对着虚空敬了敬酒,我赶忙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我也想听。”
白耳朵仰着头,想要吟诗作赋,却潸然泪下,眼角里淌下一颗晶莹的珠子,然后看了看我,说道:“我不喜欢讲第二遍。”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却接着说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讲给你听。”
“你说,我都答应你。”
白耳朵狡黠地一笑,“你见到皓月,记得帮我告诉她,我还爱她。”
我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搞得一愣,“你可以自己对她说啊!”
“废话,我要是能说,还要你干吗?”
“你是怕小山不放你出去?没事,小山和阿麟似乎已经讲好,等到三莲境破了,就让你跟着阿麟。”
白耳朵看了看我,十分认真的说:“我不管他们,你已经答应我了。”
“好好,我一定替你转告她。可以给我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