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航没再说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身边,陈东阳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平静,平静得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和这个男人像多年的老友一样聊天,更没想到他居然可以听这个男人说一些心里话。
这种感觉,奢侈得让他觉得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好像整个天幕中都飘满了最流畅的音符!
空气中充斥着很好闻的花草香,以及,身边男人身上独有的清爽气息,让人难免有些贪恋,真想多享受一些这难得的清新。
远远传来脚步声。
陈东阳下意识得竟有些遗憾——这么美妙的平静时刻,居然这么短暂!
是那个女大夫。
这位大夫倒是很尽职,特地过来为顾知航详细地解释为什么平淑会出现这种情况。
顾知航并不懂这些专业的东西,不过也能听明白——平淑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过毕竟是大龄孕妇,虽然当初剖腹产已经时隔多年、身体早已经恢复,但毕竟受过巨大的损伤,不能和普通孕妇相比,必须要凡事小心。同时也表示,邵文那儿比较忙的话,可以随时找她来给平淑做检查。
然后,女人就很有礼貌地先回了庄园。
“这下是不是放心了很多?”陈东阳转过头看着顾知航。
顾知航的脸上依然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淡淡说了声,“谢谢。”
“有阿文在,你就不用担心了。”陈东阳笑了笑,然后垂下眸子,“我们也该回去了——这个时间,差不多扬也睡下了。”说完,率先站起身。
“东阳,”顾知航也站起身,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陪着他?”
陈东阳的眼神忽然就晃了一下。
为什么留在这里陪着扬么?
薄薄的唇勾了勾,陈东阳不知道顾知航忽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看着远方夜空的飞机一闪一闪划过,“是啊,为什么留在这儿陪着那家伙!我什么都不会,所谓的特护也是现学现卖!……可是,谁让这家伙是我的老大呢?不陪着他、不亲眼看着他一天天痊愈起来,怎么都放心不下……”
顾知航心有些发烫,他很想和陈东阳说一句谢谢,可是他知道,他没资格,也没权利——这是陈东阳一生的信仰,是那只妖儿的兄弟们和首扬之间不可取代、无可比拟的感情,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去代表什么!
顾知航不再说话。
陈东阳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同样高高瘦瘦的男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
一直走到庄园的时候,陈东阳才抬头看了走在前面的男人一眼,默默地在心底补充了一句:而且,在他身边,我能听到更多——这个叫“顾知航”的男人的名字,以及、和他相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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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的日子是很枯燥的,陈东阳很久就知道。不过他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像他的人生原本就很枯燥,可是,自从那个人来了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整个温哥华都变得明媚起来。
“……思思长得、像爸爸!……和我一样高,比我重两斤!不过、我一定能比他重的!……我要保护思思,不让他保护我!……”
“……思思不喜欢吃甜食,可是我喜欢!……他说这是因为,我喜欢的、就是我的!他不和我争……”
首护坐在刚扎好的秋千上来回荡,捧着冰淇淋很可爱地舔着,不忘絮絮叨叨说着他心心念念的“双胞胎”哥哥、顾思扬。
不远的地方,陈东阳带着红外线眼镜,握着他最新研发的红外手枪屏气凝神地射击,高冷劲酷的模样,看上去科技感十足。
这种地方首护是不应该来的,不过这个小鬼精灵要比一般的小鬼难对付多了,为了防止他乱跑出意外,陈东阳干脆直接带他过来。
好在,首护的教养非常好,并不会打扰他什么,老老实实坐在一旁舔冰淇淋。
就是有一点——这小家伙儿有点絮叨,居然能自言自语说着那个叫顾思扬的小包子说了两小时没个停!如果不是确定这只是个五岁多一丁点儿的小包子,陈东阳都要怀疑这小包子是不是喜欢另一个小包子了!
终于把手枪试了个彻底,确定自己的技术并没有下降的陈东阳这才摘下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的红外线眼镜,满意地收起枪。
“东阳叔叔,爸爸说,你弹钢琴非常棒,是吗?”把冰淇淋早就舔干净乐的小包子见陈东阳终于不练枪了,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下来。
顾知航告诉他的?
陈东阳心里动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还不到自己腰小包子,只见他白嫩嫩的小脸儿上满是冰淇淋留下的淡淡的奶油圈,一脸无奈,一伸手,就把这小家伙儿拎起来,“小脏猫!先去洗脸!”
衣服的后领子被陈东阳提着,首护小小的身体悬在半空中,可他却像被这么拎惯了似的不哭不闹也不挣扎,继续仰着小脑袋眼巴巴瞅着陈东阳,“东阳叔叔,是不是啊?”
陈东阳也不看他,手里拎着这么一大块儿“肉团儿”仿若无物,目不斜视往回走,“你这小家伙儿又想干嘛?学射击还不够,还要学弹琴?你现在是不是要先学学什么是专心?”
“不是我——”小家伙儿不满意地蹬了两下小腿儿,“爸爸说,思思、要弹钢琴,可他来不了,所以我跟东阳叔叔学,学会了、教思思。”
陈东阳不觉更加好笑,随意“嗯”了一声,就把手里的小包子扔给对面走过来的男人,“接着,回去洗干净了再给我送过去。”
李安维手一伸就接住了空投过来的软乎乎的小包子,“你们的人来了,在扬的房间,现在在等你。”
听了这话,陈东阳似乎并没有什么开心惊喜的表情出现,只是随意道了声谢,就转身走了。
身后,是小包子很不甘心的叫嚷,“东阳叔叔能不能教我打架?我不要这么飞来飞去!……你们、就欺负我人小!……”
只是还没喊完,李安维就已经把他扔在背上扛走了。
陈东阳弯了弯唇角,没有回头。心想,看这小家伙儿的闹腾劲儿,真不知道像了谁!
虽然首扬的房间够大,但是东都的这群蛀虫们却全都坐在外面的客厅沙发上。
很简单,邵文那家伙临走之前交代——这群混蛋身上脏,不准他们进首扬的房间。
游黎他们倒也明白邵文的意思,他们这边几乎每天都会给房间消毒杀菌,而且照首扬现在的情形来看,的确不合适去他的房间。
陈东阳走上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聊了好一会儿了。
一见陈东阳走上来,陈昊立刻蹦起身,“来了来了!正好正好!你们明天回去的时候直接把这家伙带回去,我留在这儿陪着扬。”
沙发上的首扬听了这话很嫌弃地看了一脸兴奋的陈昊一眼,翻了个白眼,惹得乐亦包程很不厚道地大笑连连。
陈昊倒是并没发现首扬的嫌弃,整个人亢奋得不得了,“东阳快来!我跟你说,我帮你相了一个绝世大美女!那小脸儿长得!那身材标致得!小腰儿一手就能握住!我跟你说,是好兄弟我才给你留着的!要不早就便宜下面的兄弟了!”
陈东阳轻飘飘瞟了他一眼,“一手就能握住?看来你已经先上手了?”
“啊?”陈昊顿时被一句话噎在了那儿!
包程更是笑得直拍沙发,“我说昊子你也太不厚道了!给东阳相亲,居然先自己摸?!够兄弟!真是够兄弟!”
“去去去!胡说什么哪?!给老子滚边儿去!”陈东阳气得恨不得一脚把生怕不够乱的包程给踹出去,立刻急急地向陈东阳表清白,“东阳,你可不能信爆程这个混蛋的挑拨哈!我哪儿能这么对不起兄弟?那小妞儿我可真没动!我媳妇儿给介绍的,绝对靠谱!”
陈东阳随手把手里的红外线眼镜扔桌子上,扫了他一眼,“谁让给我相亲的?”
陈昊眨巴眨巴眼,“我说,你都三十好几了,再不相亲难道还能像小学生一样谈谈恋爱玩一玩然后再仔细商量婚姻大事?”
陈东阳坐在沙发上,掏出刚试好的枪递给首扬,“我早就说过,我这辈子,就嫁给top了。”
“调试过了?看上去不错!”首扬接过枪,有模有样地把玩着。
“我说宝贝儿你看得懂这家伙的好坏么?”乐亦忍不住笑着拆台。
首扬非常不满,“明明是老子实力彪悍、无论什么样的枪支弹药在老子手里都能释放出最大威力好不好?怎么就成了看不懂好坏了?”
“好好好,宝贝儿你最棒了!”乐亦一副敷衍的口吻,接过首扬手里的枪递给游黎,“喏,验验。”
首扬气得直哼哼。
陈东阳则瞟了乐亦一眼,“老子亲手做的,还用验?”
众人一听这话,游黎立刻冷着脸迅速收起枪,其他人则纷纷扑过来试图去抢!
亲手把枪递给游黎的乐亦更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被游黎快他一步藏起枪之后,立刻眼巴巴瞅着游黎装可怜,“亲爱的,你看我那些瓶瓶罐罐都被你打碎这么多了我都没说过什么,今天我就看中这支枪了!你就让给我吧!”
游黎不为所动地拍了拍乐亦的脸,“你用不着。”
废话,这把可是陈东阳亲手做的!傻子才会再掏出来。
其他几个人被他二人肉麻得险些起鸡皮疙瘩。
包程袖子一捋,“姨妈,你觉得咱俩联手能不能抢过他?”
乐亦立刻翻白眼没好气,“你觉得我会傻到跟你一个‘外人’联手?这家伙睡觉的时候我都能偷过来了!”
包程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
陈昊也知道抢不过游黎他们,干脆拉着陈东阳表深情,“东阳,你说咱们难兄难弟这么多年了,你连一把枪都没给我做过!我可连相亲的事儿都为你操着心呢,你就不能也大方回敬一回?”
唯一没上前抢的首扬顿时不屑,“切!不就一把枪么?出息!”
“你现在又不用枪!哪知道这枪多难得?更何况还是这家伙亲手做的!平时调试成功后我们都只能用兄弟们大批量定制的成品,哪像你?直接用这家伙亲手做的原装!”
陈昊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听得首扬更是连连翻白眼。
已经很久没见了的蛀虫们一直说到很晚,最后陈东阳强行送首扬回房间睡觉,这才算作罢。
可是洗簌完躺在床上,首扬却还是睡不着。
陈东阳见状,在他床边坐下,“怎么了?又头疼么?”
最近,首扬开始频频头疼,原因也已经查出来了,可是处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期,邵文不能给他做手术,而且——这家伙也不愿意动手术。
首扬摇摇头,趴在床上,声音有点闷,“我就想回去一下!哪怕、就见他们一面也行!……我妈生宝宝这么大的一件事儿,色胚都能回去,为什么就是不让我回去?”
他虽然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但脑子并没有退化。这群蛀虫这个时候来,恐怕是因为邵文他们要求的吧?
平淑临产在即,邵文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回国”了。而这几个蛀虫就在这个时候过来,这分明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陪着他安安心心呆在这儿、不准他回国!
陈东阳并没什么意外,他了解首扬,他非常清楚很少有能瞒得住他的事,“你为什么不能回去,你自己难道不清楚?”
首扬的睫毛动了一下,没做声,可脸上却是不甘心。
现在的他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睡觉中度过,有药物的作用,可更多的,则是身体原因。
“阿文回去,只是为了他们母子平安,孩子出生后阿文会立刻赶回去。你回去的话,你是能帮阿姨生产,还是要阿文分心照顾你?”
首扬一听这话,立刻没好气地瞪他,“你这家伙!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陈东阳轻轻笑笑,看着他这越来越向幼稚趋势发展的气鼓鼓模样,忍不住开玩笑,“真佩服你家顾知航,哄你这家伙可是一门儿博大精深的技术活儿!”
首扬也忍不住笑起来,侧着身有些不雅观地趴在枕头上,“我觉得也是。……那家伙、要当哥哥了!……又可以嘲笑他了……”
见他终于有些犯困了,陈东阳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坐在他身边也不动弹,一直到首扬沉沉睡过去,这才把毯子给他盖好,轻轻关上门走出去。
罗抿良和李安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外面的客厅里。
见陈东阳走出来,罗抿良站起身,“已经睡着了?”
陈东阳点点头,“应该不会有什么,今天夜里克鲁大夫会来做检查。”
“那就好。你放心去吧,有我在,扬扬不会有事。”罗抿良停顿了一下,才又轻声说:“平淑那边——恐怕我不能去了,请帮我转告小顾,其他任何事,都不用担心。”
“好。”陈东阳也不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所谓的邵文回国,其实并不是真的。
平淑的预产期已经到了,前一天就住进了温哥华市中心的医院,听说,情况很不好,邵文在她住院后就立刻安排好首扬的事,赶去了医院。
当然,一同守在医院的还有顾知航。
陈东阳匆匆赶到市区的医院,却发现病房里没人!问了护士才知道,已经进了手术室!
“怎么样了?”
手术室外,一个年轻的人影孤零零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微埋着头。
“邵文要求剖腹产,现在在手术。”顾知航没抬头,这个时候能来的只有陈东阳自己。
听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陈东阳很想给他一个拥抱。可是,他却只是挨着顾知航坐下,用力握了握他的肩,“相信邵文,他绝不会让阿姨有事。”
顾知航点点头,“我知道,不过这群大夫倒是让人很窝火!”
平淑的情况有些特殊,虽然多年前是剖腹产,但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年,身体恢复得很好,医院的大夫建议顺产。
可是邵文不同意!
平淑已经阵痛足足两天两夜了,根本没有体力顺产!更何况双胞胎发育很好,又有些大,平淑的子宫有些薄,再加上当年生顾知航的时候,第一胎就是大出血的先例,邵文不愿意让平淑冒险。
为了争取话语权,邵文只好亮出自己的身份,结果医院方喜出望外,当即就表示医院所有的医护人员全都会听从邵文的安排。
只可惜,是个明眼人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是顾知航刚才居然听到,他们私底下商量要让邵文帮他们做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术!
陈东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多少能猜出来一些,“放心,不会让他们耽误阿姨,更不会耽误阿文回去!”
“谢谢。”顾知航没抬头。
陈东阳笑了,“好像你来之后,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谢谢’。”
顾知航也笑了,只是没再说什么。
看透再看一眼依然紧紧关闭着的手术门,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自从当年的事情之后,这是他再一次察觉到自己的无能——他居然连一群普通大夫都搞不定!
可是,这里不是国内,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尤其是平淑还住在医院里……他只能借助其他人了。
陈东阳知道他在想什么,“罗先生今晚守着扬,所以没办法过来。不过他让我转告你,其他的事都不用担心。——看来你这岳父,倒是已经预料到发生了什么。”
顾知航似乎勾了勾唇角,“那可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陈东阳也笑,“的确。”
“他今天——怎么样?”
“气色比昨天好了一些,姨妈他们来了。”陈东阳知道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但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他的脑中出现了肿块,阿文已经确定了,是良性。”
顾知航的手颤了一下,“这就是他这几天经常头疼的原因?”
陈东阳点点头,“你不用太担心,这么长时间的治疗已经出现很好的效果了,癌变的速度已经明显减缓。这次的情况虽然很突然,速度也很快,但阿文已经确定,应该是之前癌细胞扩散的结果,而且是良性,不会出现什么危险,而且,这种情况再次发生的几率不大。”
顾知航沉默了一下,“那什么时候能做手术?”
陈东阳转过头,“这就是我告诉你的原因。我觉得,你应该有办法让他接受手术。”
顾知航愣了一下,“你是说,扬他不愿意手术?”
“对,他现在非常抗拒,最重要的原因是——肿瘤压在视觉神经上,动手术摘除会影响他以后的视力。”停顿了一下,陈东阳才继续说:“那家伙现在在抱着侥幸的心里,想通过吃药和化疗慢慢消除。”
“是不是——只有手术这一条路可走?”
顾知航知道首扬的顾虑,那个家伙,几乎每天都和自己视频,就是为了让自己不担心,所以,他害怕自己会察觉到他动手术,更怕他的视力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陈东阳看着顾知航坚毅的侧脸,“可以说是的,他的身体情况我想你是非常清楚的,只有动手术是最好的方式,而且,越快越好。不过你放心,虽然会影响视力,但是绝不会太严重,不会出现那家伙担心的会失明之类的情况。”
顾知航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沉声说:“我会想办法。”
陈东阳这才如释负重地点点头,“有你这话就够了,那家伙一定会乖乖听话做手术的。”
顾知航没做声,低垂着长长的睫毛。
很沉默的漫长时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可是顾知航心里却存了深深的感激——这种心里飘忽不定的紧张时刻,幸好有人能陪着他。
手术室里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