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阳之前从没有想到,他不但可以再见到那个人,而且,还能与他相处这么久。
再次来到温哥华那个空旷的庄园,陈东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对于他来说,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直到一个月后,邵文收到三合会的人传来的一条消息。
陈东阳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消息,但是,看到消息之后的邵文似乎有些激动,可是脸上的笑更多的却是无奈和苦涩。
他很少见到一向很懂得收敛自己情绪的邵文居然会露出这么复杂的神情,不过他并没有过问什么。
他不是陈昊那个外表大大咧咧但内心很细腻的家伙,他不喜欢过问。
可是,这个时候的邵文却看着他,“东阳,我爱人要来温哥华了,她会在这里待产。”
邵文的爱人就是扬的母亲,也是——那个人的母亲,平淑。
平淑怀孕了,而且是一对儿双胞胎。这件事在他们东都传得沸沸扬扬,作为好兄弟,他自然也是为邵文开心的。
只不过平淑的年龄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在这个年龄下生产是件很危险的事。现在能来到温哥华待产,不光邵文能安心,就是安全生产的概率也会提高很多。
虽然觉得这样挺好,但陈东阳听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那挺好,你可以放心了。”
可是,邵文却有些苦笑,“顾知航、也会来。而且,他要陪着扬留在这儿——不让扬知道。”
陈东阳当即就愣了一下,那个人能发现首扬的病情并跟过来他并不会感到太大的意外,可是——什么叫留在这儿陪在扬的身边却又不让他知道?!
不久之后,他就明白了究竟这话是什么意思。
首扬的病情恶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邵文的想象。咳血、便血、疼痛……整个庄园几乎都笼罩在浓重的揪心之中!邵文和那群医术精湛的大夫们费了很大心思,才为他稍稍控制了病情的恶化速度,然后,就正式开始为首扬做残忍的治疗。
的确是残忍的治疗。治疗的过程很辛苦,也很可怕,治疗室里除了首扬就只有邵文以及另外两个最具权威的大夫,其他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包括陈东阳。
陈东阳只是隐隐知道治疗的过程,却并不会真的理解什么,可他却知道,这种治疗方式如果不是逼不得已,邵文绝不会舍得用在首扬身上——这几年经历了种种之后已经非常能忍疼了的首扬竟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治疗室外面整个走廊全都回荡着首扬撕心裂肺的声音!
陈东阳双臂环抱地站在治疗室外面走廊的窗边,他听到首扬几乎带着哭腔地要邵文杀了他的声音,听到首扬一遍遍叫着那个人的名字的声音,一张英俊的脸几乎要冻结了。
首扬的坚强他比所有人都清楚,可是却没想到这治疗过程竟能让这个能强撑到昏厥都可以不叫出声的男人发出这般绝望的嘶喊伸吟!
当时还很小的首护被吓哭了,李安维只好带他离开。
罗抿良更是心疼得双眼猩红,恨不得能立刻冲进去“救”出他的宝贝儿子。
然后,陈东阳忽然发现,走廊中好像多了一道陌生却熟悉的气息!猛回头,他就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个人影。
陈东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更没想到顾知航会就这么没有任何征兆地悄无声息出现!
他知道以庄园内现在的势力来说,恐怕根本拦不住这个男人,可就这么突然之间出现在防守最严谨的别墅之中,陈东阳还是不觉暗暗心惊。
可是,他现在却不适合问这个男人任何话。
眼前这个男人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一动不动地在治疗室外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不知道已经来多久了。
走廊内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一门之内,首扬痛苦挣扎的声音几乎让人肝肠寸断。
听着那一声声变了腔调叫着“顾知航”的颤抖声音,陈东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狠狠捏了起来,仿佛要被狠狠捏碎!——他都已经这般心疼难忍到这种地步,那那个男人呢?!
可是出乎意料的,那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着,双眼静静看着房门紧闭的治疗室,一动不动。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东阳总觉得,那人的身体,僵硬得几乎在隐隐颤抖。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治疗室里的惨叫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等到快黄昏的时候,里面的声音终于停下来,难熬的时间终于过去了。
治疗室的门一打开,几乎已经听疯了的罗抿良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扬扬?!扬扬……”
病床上的首扬没有穿上衣,肋下背上被仔细包扎了一层薄薄的纱布,隐隐似乎有几个小红点点渗出来。
首扬整个人如同水洗,此刻无力地蜷在病床上,脸色白得比他身下的白色被单还要没有生气。
罗抿良心疼得泪都掉了下来——首扬疼得双手乃至身体依然在不自觉微微颤抖着,身体一片冰凉!
可是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地狱酷刑般折磨的男人却强撑着没有立刻昏过去,疲惫地看着围上来的众人,颤抖着勉强弯了弯唇角,似乎在安慰他们,可是却无力地说不出一个字。然后,就体力透支地昏睡过去。
另外两个大夫看上去也累得够呛,很没形象地瘫坐在治疗室的椅子上,邵文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很,吃力地推出首扬后,力乏地看了陈东阳一眼,“别给他、洗澡,小心一些,不能着凉了。”
“好!”陈东阳立刻点头,上前小心地推过病床,同时对三合会的两个汉子略点头,“你们几个送阿文回房间休息。”
罗抿良紧紧跟在病床边,紧握着首扬苍白的手不松开。
陈东阳也不管他,只管快速送首扬回房间。
眼角的余光中,他似乎看到自从治疗室的门打开就立刻隐在墙边的那个人深邃而竭力压制的目光。
罗抿良留在房间陪着首扬。
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异样的陈东阳刚走出房门,就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人。
那人的脸色还是那么白,有些干裂的薄唇上带着一点生生咬破的血迹。见陈东阳走出来,低低的声音略有些暗哑,“东阳,他……还好么?”
见他这努力隐忍的模样,陈东阳很不忍,“你可以进去,他这一夜恐怕都不会醒。”
那人愣了一下,说了声“谢谢”,立刻推开了门。
不知道这个男人和罗抿良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之后,原本一步都不愿意离开首扬身边的罗抿良居然一个人慢慢走了出来,步履有些沉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东阳静静看着安静的房门,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夜里,他准时起床查看首扬的情况。
这次再来温哥华,三合会的人明显少了很多,来的这一群人都是罗抿良的心腹,而卫一白他们那群大佬则被罗抿良打发留在了国内。
陈昊乐亦他们也没来,首扬不允许因为自己的事而耽误top太多人,所以,来到这里的只有他和邵文。
推开门后,居然看到那个人在床上!
顾知航半躺在床边,轻柔地搂着首扬。
而睡得深沉的首扬下意识地躲在这个人的怀里,姿势契合得刚刚好!
陈东阳知道顾知航在,但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这场景,虽然这场面让他很为自家老大以及那个男人欣慰且舒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还是狠狠疼了一下。
床上的顾知航并没有睡。
听到他走进来的声音,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询问。
陈东阳很好地掩去眼底的黯然,淡淡笑笑,指了指首扬,走上前去熟练地给他做一番简单的检查。
他的动作很轻,丝毫没有惊醒首扬。
不过,看着首扬睡得那样安然的模样,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
他想,一定是因为这家伙在睡梦中察觉到最想要的那个人就在身边吧!
检查的结果很正常,没出现任何意外。
陈东阳对那人略微示意一下,就要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那人用口型跟他说——谢谢。
他的眼神不自觉动了一下,却只是弯了弯唇角,就走了出去。
陈东阳的内心似乎一直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忽然之间就放下那个人了,可是回到房间后,他才忽然想起——他好像,忘了和那人问候一句:好久不见……
第二天首扬醒来的时候,那人早已经离开了。
首扬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当然,他也绝不会想到顾知航居然会带着平淑来了温哥华。
昨天的治疗对首扬体力的损耗是非常大的,首扬昏睡了将近一天一夜,依然没有恢复。
“东阳……”首扬吃力地爬起身,“几点了?”
陈东阳立刻走过去,小心地扶他坐起来,“都快要吃中午饭了,你说能几点?”
首扬的状态很不好,脊椎乃至整个身体的疼痛和虚软几乎让他无法坐立,只能靠在陈东阳的身上。
“已经中午了?……我、必须起床!……”首扬的嘴唇都是白色的,手脚更是连半分力气都没有。
“别起来,你要什么我给你拿,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首扬却吃力地摇头,“不行……我、我要去和那个家伙……视频!……不然、他会不放心……”
陈东阳顿时有些替那人心急,那人现在就在温哥华,如果视频的话,岂不露馅儿了?
他耐心地试图阻止首扬,可是这个固执的家伙是不会听进去任何理由的,硬要陈东阳仔细给他化了很淡的妆,装出一副好气色的模样去很远的庄园后面视频。
陈东阳以为,那人是肯定不会接视频的,可是出乎意料的,视频居然立刻就接通了,最让他惊讶的是,那人居然是在公司的办公室视频!
那个人,明明早上刚刚离开,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回国到了a市?
不过陈东阳是不可能在首扬面前漏出任何马脚的。一直到后来,陈东阳才终于明白——原来,那人为了不让首扬察觉,重金买下了庄园旁边那栋很不起眼的小楼,并把内部装成了自己的办公室、和他们在a市顾家的卧室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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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陈昊那个活宝,每天都百无聊赖的首扬更喜欢和三合会那群不着调的汉子们在一起厮混,不过首护那个小包子却是更喜欢黏着生性古怪的陈东阳。
还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首护长得非常像首扬的缘故,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陈东阳居然很喜欢首护这个小鬼精灵。
“东阳叔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小家伙儿一脸神秘。
陈东阳好笑地看着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妖孽,“什么秘密?”这小家伙儿每天都呆在庄园里,能有什么秘密?
却听首护压着小嗓子,“我爸爸、来了!”
陈东阳笑了,顾知航来了的消息,整个庄园除了首扬都知道。
“真的!”首护生怕陈东阳不信,“爷爷和维叔叔也知道!爸爸每天都陪小爸爸睡觉!”
陈东阳觉得左心房有点疼,伸手摸了摸首护的小脑袋,“嗯,果真是个很大的秘密!小护一定要守好这个秘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小爸爸,记住了吗?”
首护立刻连连点头,“爸爸和爷爷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我只和东阳叔叔说,谁都不会告诉的!”
陈东阳笑了,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顾知航每天晚上都会过来,只不过,他并没有怎么见过那人罢了。
可是当天晚上,那个人,就忽然找到了他。
天还没黑,首扬和首护还有罗抿良爷孙三个不知道在闹腾些什么,热闹得不得了。
陈东阳刚回到自己房间,顾知航就略有些急地一把推开了门。
“东阳?”
一般这个时间顾知航是不会过来的,况且他的脸上少有的带着点焦急,很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
“怎么了?”陈东阳朝外面看了一眼,关上房门。
“邵文呢?我妈不舒服!”
平淑?
陈东阳不由谨慎起来,“哪里不舒服?”
顾知航的眉头微微皱着,“肚子突然很疼,大概半个小时了。”
陈东阳顿时有些心悬。
平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按说危险期早已经过了,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情况?更何况,邵文那厮每天晚上都会去她那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这里比较偏僻,打电话请大夫来的话恐怕会耽误,最好的办法就是来这里找邵文!
可是……
“阿文正在配今天的药,等会儿就要给扬输液,现在离开恐怕会让那家伙起疑。”陈东阳向来冷静,“你先回去,稍等我片刻,我去通知阿文,先带一位大夫赶过去看看,阿文知道后肯定会尽早过去的。”
顾知航点点头道了声谢,立刻又急匆匆回去。
庄园里并没有妇科大夫,不过有位医术精湛的女大夫对妇科还算了解,虽然比不过邵文那个几乎是全才的家伙,但至少一般的妇科突发状况都能解决。
他们赶到的时候,平淑的脸都已经白了,侧躺在床上疼得满头冷汗。
顾知航守在平淑的床边,紧紧握着平淑的手,不停地为她擦着冷汗。
那位女大夫毕竟也是一方权威,立刻让顾知航他们都出去,关上门为平淑做检查。
陈东阳看得出,顾知航虽然看上去冷冷淡淡,但是和平淑的感情去非常深厚。薄薄的唇张了好几次,才终于开口安慰,“你不要太过担心,文森夫人的医术很高明。”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顾知航双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难得这般紧张,“嗯!那就好!希望会没事!”
陈东阳虽然能理解顾知航的紧张,但是这样明显似乎有些不正常了,“你、没事吧?”
顾知航没说话,只是仔细听着房间里面的动静。
见状,陈东阳起身给顾知航倒了一杯水,端给他,然后在顾知航对面坐下,“发生什么事了么?”
他也同样不懂医术,但是陈东阳多少了解一些,怀孕的时候,尤其是高龄孕妇,动胎气什么的都是很常见的情况,一般并不会太过严重。
顾知航接过水杯,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沉地问:“邵文、大概什么时候能过来?”
陈东阳不自觉皱了皱眉,看了房门紧闭的房间一眼,“恐怕还要再等一会儿。不过,你——”
“我没事。”顾知航打断他,放下手里的水杯。
陈东阳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说罢了。
楼下的门突然被打开,邵文心急火燎地跑上来,“淑?!”
顾知航的脸顿时更沉了,一见邵文飞奔上来,竟站起身上前就是一拳!
陈东阳一愣,根本没想到顾知航竟会动手,忘了上前阻拦!
好在他这一拳并不重,邵文只是退了两步,顿时怒目而视,“你在干什么?淑呢?现在怎么样了?”
“我妈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迟早要你的命!”冷冰冰撂下一句话,顾知航转身走了出去。
邵文又气又心急,却顾不得质问,慌忙闯进房间。
陈东阳看了再次紧紧关上的房门一眼,再看看已经没了人影的楼梯,也跟着走了出去。
顾知航并没有走远,沿着无人的小路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他并不是非常恼恨邵文,可是,他的心里却那样害怕、那样恐慌。
夜风温温软软,很容易就抚平内心的躁动不安。
陈东阳静静跟在他的身后,也不说话。
他能感觉到顾知航的心情并不好,也能感觉到,顾知航并不是对邵文有意见。
刚才那刻意不带力道的一拳,倒有一点像——迁怒!
不过陈东阳也不问什么,只是无声地走在后面,让前面这个让人心疼的男人一个人去静一静。
顾知航知道陈东阳就在他身后。
他并不排斥陈东阳,甚至说,他还很欣赏这个话不多、却张弛有度的男人——能让他的妖儿最倚重的人之一,他绝对信得过。
夜色将整个大地都笼罩的时候,难得被扰乱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的反应、有点过激了?”顾知航知道陈东阳想问什么。
陈东阳依然没说话,心想,或许是因为这家伙没有见女人怀过孕,所以难免小题大做吧!
顾知航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我当初是剖腹产。……我出生的时候,我妈难产、大出血,险些没命,所以后来无论顾家的人怎么要求,妈都不愿意再要一个孩子。……可是现在,妈居然愿意为邵文那个混蛋生孩子……而且、还是两个!……”
陈东阳倒是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当下就明白了为什么平淑都已经怀孕这么久,这家伙对待自己的准后爹邵文还是一直冷冷淡淡,甚至还如当年在东都的时候脸色好看,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沉默了一下,陈东阳问:“那——阿文知道么?”
顾知航没再往前走,在路边窄窄的休息椅上坐下,“我不知道。”
陈东阳再次沉默了,也在他身边坐下。好半晌,才轻声说道:“可是,阿姨她毕竟是自愿的,她爱阿文,所以才会想为阿文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就像——你为了扬,这些年甘愿苦等一样。”
陈东阳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刻意避开这些敏感的话题。
顾知航沉默了。
他什么都明白。他知道,平淑是真的爱邵文,两个人两情相悦、开花结果,这是多么正常的事?可是、他还是没办法不迁怒于邵文!
那是他的母亲,和他相依为命多年、为了他能放弃一切能撑起一切的亲生母亲!他怎么能愿意看到他的母亲为了其他人而甘愿再经历一次危险?!
“有阿文在,阿姨就一定不会有事!最重要的是——”陈东阳定定看着身边这个沉默男人如同素描图般线条流畅的侧脸,“阿姨如果知道的话,恐怕会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