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心乱如麻
龙承铉微微一笑，跟在她身后，高举着火把。
火光印照之下，现出一条狭窄的小道，道路两旁全是不平整的岩壁，岩壁上不时会有水珠渗出，密密铺上一层，好像山洞出了汗一样。
脚下石阶又凉又硌脚，她走得很是艰难。
也不知走了多远，面前突然豁然开朗。龙承铉点亮了事先架在石壁上的几枚火把，呈现在眼前的，是个极大的山洞，一条细细的泉水自上而下，潺潺流淌，汇集在底部，形成了一个清澈的小石潭。
更为奇异的是，正值深秋，洞内却温暖如春，小石潭的水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雾气缭绕，随性四溢，乍看上去，仿若人间仙境。
惊讶的情绪渐渐代替了原先的疑惑与愤怒，慕离歌呆呆站在潭边，望着眼前的奇景，脑内一片空白。
“怎么样，有感觉吗？”龙承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身子猛地一哆嗦，转头过头来望向他，面露不解。
“你不会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吧？”龙承铉脸上泛起温暖的笑意，这让她更加迷惑了。
“你意思是，我以前曾经来过这里？”她试探着问。
龙承铉说：“对，而且，不止一次，甚至可以说，你经常都会来这里。”
“胡说！”慕离歌冷面斥道，“你休要在此卖弄玄虚。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龙承铉将火把别在了石壁上，一步一步走近她，说：“那你说，我为什么要骗你？”
慕离歌毫不避讳道：“因为我有利用价值。”
“难道在你眼里，人与人之间除了相互利用，就别无其他了？”龙承铉的眼中泛起丝丝怅惘。
慕离歌昂然抬了抬下颌，说：“当然有。只是同你没有。”
“是么。”他微微将头偏向一侧，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同龙傲天之间是真心相对的了？”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她的态度始终冷漠，这让他心中升起浓浓的挫败感。
他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说：“那是因为，你已经把过去的事，全忘了。”
慕离歌索性坐了下来，用手试了试潭里的水温，然后将冰冷的脚泡了进去。她赤着脚走了这么远，脚底早已被嶙峋的石阶硌得生疼，放进这温水里，顿感一阵轻松。
她沉浸在这样的轻松里，对他的话已完全没了感觉。
此情此景，令龙承铉恍然一惊。他呆呆望着她，那身薄薄的轻纱下，是白晳如雪的肌肤，吹弹可破；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没有流云髻，也没有金步摇，那秀发自然而然地垂在肩头，清新如初。他忍不住唤了声：“朝歌……”
乍听到这声呼唤，慕离歌的心陡然紧缩。
除了龙傲天，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她以前的名字叫“朝歌”，就连对她忠心耿耿的千凌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真的曾经见过她，他又何以知道她的这个名字？！
“你？……”她缓缓转过身，一双眼仿如含烟，朦胧似梦。
龙承铉凄然而笑：“呵，你还记得你以前的名字，怎么会不记得我？”
“我……”慕离歌彻底懵了。
龙承铉一步一步走近她，每一次接近，都让她的心受到一次压迫，到最后，她几欲窒息。
他的脸近在咫尺，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同她的距离已足够让她升起戒备。
他托起她的下颌，突然歪起脑袋，不容分说就想要吻住她。
这招她早已领教，当即闪头躲在一旁，就势将他推开。
他没有防备，被她推得摔了个仰面朝天。
“朝歌！”
“不要叫我朝歌！那不是我！不是！”慕离歌脑子一片混乱。慌乱之中，她从小石潭里挪出来，顾不上擦干脚上的水，起身就要走。
“你不能这样自欺欺人！”龙承铉飞身过去，拦在了她面前。
“过去的事你可以忘掉，但感情却是无法欺骗的！龙傲天骗了你的感情骗了你的心，难道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不许你抵毁他！”盛怒之下，她扬起胳膊想要扇他一耳光，想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可他却出其不意捉住了她的手，狠狠扔开一旁：“你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没有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不提这事倒罢了，伤心旧事重提，她鼻子倏然耸动，泪水已是汹涌而至。
她猛地向目光投向他，恨恨地道：“我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龙承铉气急败坏，“难道你认为是我毒害了你的孩子？！”
“你不必再惺惺作态了！”慕离歌愤然转身，“如果你想告诉我，我那段失去的记忆中有你，我宁愿这一世都想不起来！”
龙承铉的胸膛大起大落，泪水在眼眶几番挣扎，终是抑制不住淌了下来。
“我心心念念的，全都是你一个，你却嗤之以鼻……”
慕离歌打断他的话，说：“这样的话，你不应该说给女人听，更不应该说给有夫之妇听。”
龙承铉抬眼望向她，愁着脸，哆嗦着双唇，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离歌却转身不肯看他。想到自己那可怜的孩子，她已是泪流满面：“你让卫凌丹行刺我在先，又安排景黛舍身救我，让我对她心生愧疚，她才能留在宫里，做你的眼线。你接着又安排红锦在景黛的药里下毒，害我失去了孩子……这一步一步，环环相扣，安排得如此精妙，呵，你也算是机关算尽了。只可惜卫凌丹和红锦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大可逍遥法外。而今你终于将我诓骗到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恨自己当初不肯相信龙傲天的话！不然，我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你……你简直……”龙承铉再也按捺不住，大步向前走到她面前，气急败坏地扳住她的肩，厉声质问道，“你真以为我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慕离歌冷冷道：“齐王殿下太谦虚了！明颐宫里的彩玉都能被你收买，何况一个小小的红锦！”
龙承铉被她噎得张口结舌，愣了半晌，又问：“那景黛呢？我能给她什么好处，让她肯舍命相报？”
“那是因为她爱你！”慕离歌最恨他敢做不敢当，所有的麻烦，都是别人造成，所有的责任，都在别人身上。
“她爱我？呵！哈！那可真奇了！”龙承铉道，“她在齐王府的时候，每日同齐王妃争吵不休，你可知道我每日都是在哪里度过的吗？”
“哼，那还有哪里，不是烟花柳巷，就是青楼欢场！”这些词于她来说，想想都是侮辱，她不由红了脸。
龙承铉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
他好像被雷劈中一样，眼神发直，束手无策。他跌跌撞撞走了几步，重重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含泪长叹了一口气，哽咽着道：“想不到我在你心目中，竟是如此不堪……枉我挂念你的安危，听说你出了事，我第一时间赶来京城，又怕被人发现，不得不借着询问景黛的伤势加以掩护……我想尽办法打听你的情况，听说你因同龙傲天赌气，已经离开了京城，我又马不停蹄一路追来。好不容易追上了，等待我的，却是这番指责……”
他面露苦笑：“想来，年少时的美好，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过去的已然过去，再怎么努力想追回，亦是枉费心机。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
他又重重叹了口气，说：“你走吧，马儿就在外面，它会带你回去的。就当今晚是一场梦。你没见过我，我也没来找过你，没有什么山洞，没有温泉，也没有过去。你走吧……”
这样的结局大大出人意料之外，慕离歌站在原地，竟傻眼了。
如果现在走，真走得掉吗？
万一他恼羞成怒，萌生杀机，那又该如何？
这么好的机会，她若不走，到时候岂不要追悔莫及？
可她若真走了，龙傲天让她此次出行，岂不是空走一趟？
她犹犹疑疑往外走，没走几步，龙承铉突然唤了声：“等等！”
她的心猛地一颤，颇有种大祸临头的绝望。
龙承铉走到她面前，脱下了自己的鞋子，不容分说拉起她的脚便往里塞。
他的鞋里真暖和，可鞋子太大，里面空荡荡的，就算当拖鞋，趿都趿不住。
他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从身上扯下两条布带，仔细地将鞋绑在了她的脚上。
好不容易都绑好，他这才起身道：“行了，你走吧。”
“那你？……”慕离歌抬起头，一脸惊愕。
他却拧过脖子，倔强地说：“不用管我。”
说着，他径自走到了石潭边，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望着潭水怔怔出神。
那一刻，慕离歌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自同他相识到现在，也不过两年时间，却好似隔了几辈子，再见面，物是人非，势如水火，竟比那形同陌路还要让人唏嘘不已。
“景黛……一直都在盼着你来接她。”她说，“带她回去，好好待她吧。”
龙承铉的声音从身后幽幽飘来：“换作你，你能像爱龙傲天那样爱我吗？”
她哑口无言。
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慕离歌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声“保重”，转过身，从岩壁上自行取下一枚火把，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刚刚走进那条狭窄的通道，身后突然传来笛声。
那是虢国特有的短笛，吹奏出来的声音浑厚柔和，清新圆润，恍若天簌般沁人心脾。而这笛曲，节奏悠长徐缓，仿佛一段魔咒，将沉封在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打了开来。
她听过这首曲子！不仅听过，她还会唱这首歌！
她用着虢国语唱了出来，直唱得泪流满面。
“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蓝蓝的天空上飘着白云，白云下面羊儿成群，雪白的羊儿好似白银，那牧羊的姑娘，可爱迷人。”
“呵，真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龙承铉。”
214. 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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