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用心良苦
天色渐渐放亮，已有宫人陆续出门，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彩云怕他们这一行人给人看到，又添是非，不由催促着内侍们加快脚步。
慕离歌被人径自抬进了寝室，从软轿上直接扶上了床。
绮翘去了御膳房亲自准备了些她最爱吃的糕点粥菜。不一会儿，热气腾腾地端了来，舀了一小勺送到她嘴边，她却摇摇头：“我实在是吃不下……”
绮翘担心地劝道：“娘娘，好歹先吃点热的，暖和暖和身子吧。若是一会儿镇国公主来说，陛下肯见娘娘了，娘娘哪里还有气力去接驾？”
慕离歌只好勉强吃了几口热粥。
彩云抱来了热水壶塞进被子里替她暖脚。
看着她们为自己忙前忙后，慕离歌心中感激，不觉又想流泪。
绮翘急忙拭去她的泪，说：“娘娘，别担心了。奴婢一会儿就去宫门外守着，镇国公主一有消息，奴婢就来回娘娘。娘娘就好生歇会儿吧。”
“嗯。”慕离歌微微点了点头。
屋内的温暖让人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她的眼皮开始打架，任凭她如何努力想要支撑下去，可眼睛一旦合上，就再也不想睁开了。
朦胧之中，她好像来到了一片草原。
那里的天空永远都是湛蓝的，天高云低，大朵的云层聚集在地平线上，似触手可及。翠绿的草地上满是五彩斑斓的野花，将草原点缀得生机勃勃。远远近近散落着一些矮矮的山包和大大小小的水泡子。
她满心欢喜地采摘着草地上的无名野花，身旁已放着一些花环，有黄有紫，还有毛茸茸的白。
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个男人坐在草地上，面向着她所在的方向，凝神沉思。他穿着一袭紧身束袖白衣，额前系着一条发带，束缚住一头黑发。迎风而望，白衣和长发都微微飘拂，衬着那双空灵的眼眸，飘逸若仙。
“你看我编的花环，好看吗？”她冲着那名男子大声喊着，“今天中元节，我就把它们当做河灯放到水泡子里去。”
他点点头，冲她微微一笑：“朝歌，想家了吗？”
她咧嘴笑道：“不想。只要有哥哥在，哪儿都是家。”
她欢快地跑到他身边，倚着他坐下，亲昵地卧倒在他怀中，反问，“你呢？”
他抚了抚她的面庞，凄然笑道：“嗯，我也一样，有朝歌的地方，就是家。”
她同他相视一笑。
天边夕阳已沉，漫天红霞笼罩四野，如诗如画……
“离歌……离歌……”
有人在轻唤。
慕离歌陡然一惊，脑中的画面倏然消失，她急切地喊了声：“不要！”身子猛地一颤，整个人一下子醒了过来。
“离歌，你怎么了？”秋荷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要什么？”
“不要……走……”慕离歌鼻子陡然一酸，泪水不自觉便涌了出来。
秋荷试探着问：“你叫谁不要走？”
慕离歌嗫嚅着双唇，却不知该如何答她。
秋荷顿了顿，从袖筒里抽出一样东西展开，呈现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是他吗？”
泪水迷蒙着双眼，慕离歌用力地眨眨眼，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那幅被撕毁的画。
有人细致地将那些纸片纸屑拼在一起，贴在了一张白纸上。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那幅画被高人施了法术，失而复得。
她轻轻“啊”了一声，激动地接过来，抚着那片空白，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秋荷怔怔望着她，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我又梦见他了……”慕离歌泣不成声地道，“但这次不同……以前我总是反反复复地梦到一个场景，梦到他将我从流沙里救出来，每次我想抚住他的脸时，他就消失不见了……但这一次，我梦到他陪我坐在草地上，看我编花环……”
“傻丫头！”秋荷捧住她的脸，柔声道，“那只是个梦啊……”
“不……不是梦……”慕离歌殷切地望着她，希望能从她这里找到答案，“我以前曾经怀疑过，但现在我越来越肯定，那不是梦，那是我的记忆！他唤我朝歌……那正是我以前的名字！”她紧紧握住秋荷的手，目光灼灼，“之前景黛的母亲容妃娘娘曾无意中说漏了嘴，她说我从小野惯了，没教养……而我现在，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虢国，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草原和荒漠才对，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秋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秋荷幽幽叹了口气，说：“人总是会梦到自己熟悉的人或事，然后在梦里进行无意识的穿插与拼接，让人感觉梦境是如此真实。但事实上，梦就是梦。你心结未解，会做这样的梦很正常。”
“那你怎么解释他知道我以前叫朝歌？”慕离歌已近抓狂。
秋荷提醒道：“你忘了，你曾告诉过九哥你以前叫朝歌的么。也许就是这段经历，被你融进梦境了。”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慕离歌又迷茫了。
如果那些不是梦，为何她总是看不清梦中人的真颜？如果那是梦，为何梦里的感觉又会是如此真实？
看她这幅痴样儿，秋荷急忙将话题转移：“我刚才见过九哥了。”
“是吗……”慕离歌恍然一惊，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他……还好吗？”
秋荷使劲捏了捏她的肩，没好气地问：“要听实话吗？”
“嗯……”慕离歌心中一紧。
秋荷定定望着她，说：“说实话，看到他的伤，我差点气得想把你掐死！”
“他伤得很重吗？！”慕离歌脑子一嗡，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若不是有棉服挡着，那枚金簪只怕要尽数末进去了！”秋荷真的生气了，“我真没想到，你狠起心来，竟会如此的无情！”
“我……我当时已经懵了……”慕离歌解释着，已是语无伦次，“他把我的画撕掉，我已被气懵了……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他的……”
“行啦！”秋荷瞪了她一眼，从她手中将画卷接了过来，说，“九哥没有怪你。再说他经历的大伤小伤不计其数，那点伤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听她这样讲，慕离歌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安慰之辞，心中依然堵得慌。
她喉头哽了哽，喃喃道：“是吗……我还以为，陛下从小都是养尊处优的呢……”
“养尊倒是有，处优就无处说起啦。”秋荷说着，脸上不经意浮现出崇敬之情，“我九哥可是戎马半生，功成身就的大英雄！征北漠，讨西戎，赴东岐，平南瑞，哪里没有他的身影！”
听到“平南瑞”三字，慕离歌本能地升起一股抵触情绪，双唇微微搐了搐，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秋荷似乎也已觉察到自己失言，拉着她的手说：“离歌，我刚才一时口快，你可别往心里去。九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瑞国怎么样，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家卫国啊。”
“我知道。”想到来时的路上，龙傲天所告知的战争真相，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她淡淡地说：“看来你很了解陛下啊。”
秋荷拖长了音，叹道：“小的时候也许我会很肯定地点头称是，但现在……我真的搞不懂，他明明喜欢的人是你，却为什么……”话到一半，她却突然打住。
“什么为什么？”慕离歌紧张地问。
秋荷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嘟囔着说：“唉，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娶那个慕景黛回来！”
慕离歌“哦”了一声，没有接话。她隐隐感觉到，秋荷是临时改了口。只不过这上下衔接得还算紧凑，乍听上去，倒并无不妥。
秋荷似为了掩饰自己刚才差点失言，接着又道：“有的时候，我恨不得都不想再理九哥！再也不想管他的破事了！”
慕离歌幽幽叹息：“但他需要你的时候，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赶来帮他……”
秋荷跟着哀哀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有什么办法……我的命是他捡回来的，他要我做任何事，我都会去做。”
“这是怎么回事？”慕离歌心中顿生怜惜，“你怎么会……”
秋荷摆了摆手，说：“这件事若说起来，话就长啦。算啦算啦，我今天来，本是想让你宽心的，何苦扯那些不开心的事。”
慕离歌对龙傲天愈发愧疚了。能让一个人对他死心踏地地好，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她交付一生吗？为何还要对那个梦念念不忘啊……
见她眼圈又泛红，秋荷抱住她的肩安慰道：“离歌，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九哥说这件事他不会放在心上。他现在不来看你，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受伤了。至于那个梦，你最好还是……忘了吧！”她喉头微微哽了哽，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就要走。
慕离歌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秋荷，求你让我现在见见陛下吧！我只想亲口跟他说声对不起……”
秋荷压低声音道：“别任性了。你还是给九哥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大家都好好冷静冷静吧。”
慕离歌无法，只得眼睁睁地目送着秋荷离去。
秋荷刚走出映月阁的大门，忍了许久的泪终是忍不住淌了下来。
当她和小圆把那幅画拼出来后，他们完全傻掉了。
慕离歌梦中的那个少年将军，根本就是龙傲天啊！
她和小圆都看出来了，可她却不知道！她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根本就没往这上面假想过！
慕离歌和她，曾是童年的玩伴。但她对这件事已经印象全无。她们因云曦而相识，因云曦而成为最好的朋友，可之前在瑞国宫中，当她提到云曦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却毫无反应。
过去的一切，她全忘了……
而龙傲天却不肯让她想起那些过去。
发现她故意提到了“云曦”，龙傲天还将她训斥了一番。
现在，龙傲天明明认出了画中人就是自己，却定要装作勃然大怒的样子，故意掩饰这个事实。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为什么明明可以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偏偏要弄成现在这样不可收拾？
刚才在映月阁，看到慕离歌那悲伤到绝望的样子，她真想把事情真相告诉她！可没有得到龙傲天的许可，她又不能贸然行事。
在此之前，在明颐宫送走了慕离歌后，她急匆匆奔进宫里，见到受伤的龙傲天，她当即就哭了。
这不是他头一次受伤，却是她见过的伤得最重的一次。
因为，这次伤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他最在意的女人为了一个梦里的人居然能不顾这一路的相扶相携，毅然决然地将利器刺进他的胸膛。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寒的呢。
“九哥……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什么你不告诉她实情……”
龙傲天慨然长叹：“告诉她了又怎样。她不会相信的。”
“你没试过，又怎么知道她不会相信？！”
秋荷完全不能理解，一向雷厉风行的九哥，怎么会在这件事上如此不自信。
“她若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她就不会再这么摇摆不定了！”
龙傲天脸色苍白。他苦笑几声，牵扯到身上的伤痛，不觉蹙紧了眉。
“我现在这般模样，她若得知她梦里的那个其实是我，一定会非常……失望！”一阵剧烈地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秋荷不由急切地唤了声：“九哥！你还好吗？”
龙傲天终于稳住了呼吸。他死死按住胸口，幽幽地道：“既然她忘了过去，忘了那些可怕的事，我们为什么还要让她想起来？朕宁愿她痴心错付，也不愿她再次面对曾经所背负的痛苦。不然的话，朕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秋荷流着泪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了……九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守口如瓶，不辜负你的一番苦心……”
龙傲天努力冲她挤出一丝微笑，说：“这才是朕的好妹妹。快别哭了。一会儿你还得帮朕去看看离歌。若是连你都控制不住情绪，朕如何指望你去安慰她呀。”
“我知道了……”秋荷急忙对他报以微笑，“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龙傲天略略点了点头，又想起另一件事，对她叮嘱道：“还有，今天你得替朕主持朝政。”
“什么？！”秋荷慌忙摆手，“那怎么行！九哥若是不上朝，岂不是会引来各种猜测？说不定还会让离歌背上诱主祸国的罪名呢！”
龙傲天道：“这些朕都考虑过。但现在朕这个样子，若是上了朝，引来的猜测岂不是更多！不管你用什么借口，总之你必须监国十日，等朕康复后才可卸下重任。小圆，去把玉玺拿来。”
小圆闻声而动。
秋荷无法，只得接过玉玺，向他叩头拜别，这才向着映月阁赶来。
现在，总算暂时安抚住慕离歌了。
秋荷定了定神，回头望向宫内那个女人所在的方向，心中感慨不已。
龙傲天如此用心良苦，不知何日才能得到他应有的回报呢。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回报。
143. 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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