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埙从二月末就开始制定这个计划。
年后,京师陆续在云贵两广征兵,由王文训练。
在夏埙出京后,皇帝给他调兵令,从王文处调兵两千,以备后用。
当初练兵时,皇帝担心广西狼兵,不懂号令,不通旗语,难以调派,万一安南、麓川、阿瓦等国掠边,无法倚重。
所以令王文练兵,以当地汉人为主,熟悉山地作战。
当然了,也是为了征伐云南土司做准备的。
为了不引起土司疑心,王文总共就练了三千人,调配给夏埙两千。
夏埙出京,一直在思考,安南一定不会乖乖给粮食的,必须得想个办法,主动从安南把粮食运进来。
而当时朝堂要在分茅岭等三地设市场。
他就把兵卒一点点往安南运送,而三月份,朝堂和安南达成协议,大明派大量商贾入安南采买。
就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把两千人打散后,充作皇家商行的卫队,进入安南。
皇家商行特意走陆路,绵延的车辆速度很慢,用了一个多月,才走到鸿基附近。
而收到夏埙的信件后。
就开始向鸿基靠拢,逶迤的长队开始调头,两千兵卒,外加探子、皇家商行的人员,近五千人,进入鸿基。
狭小的鸿基县城,根本住不了这么多人。
夏埙依水而建,建了两座城池。
两座城池,拔地而起,附近的安南官员竟然不知道!
等安南官员知道鸿基被不明人员攻占后,都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而新帝大肆屠戮朝堂,中枢混乱,根本就来不及批复。
这一耽搁,两座新城建好了。
建城的材料,是从同甘城运来的,夏埙派兵把同甘给占了,然后把城池拆了,搬过来。
方瑛派来的狼兵,也陆陆续续进入鸿基。
以鸿基为中心,三座城池互为倚仗,彼此依托。
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无处安置。
最让夏埙无语的是,安南朝堂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动静,他攻克了三四座城池了,安南朝堂毫无反应。
索性,就把下龙占下来,也不拆了,直接占领。
把后来的人安置在下龙。
下龙也是沿海城池。
看着明人进入下龙城。
把海上的海寇都看蒙了,你们不运粮,攻打城池干什么啊?快下海呀,咱们一决高下呀。
又占领几座小城后,夏埙便停止攻城。
把下龙附近的小安乐城给拆了,在鸿基靠海的方向,又建了一城。
这样,整个鸿基被围起来,粮食和船支储存在鸿基城里。
四周三座城池,围绕而建。
明军驻扎在三城里。
由皇家商行负责采买的廖庄和钟同、徐正三人,各守一城。
下龙城则是过来的明军太多了,三座城池安置不下,就把下龙打下来安置。
把安南男人全都赶走,妇人留下,组成军寄营。
明军在国内打仗都有设此营,在国外更是肆无忌惮,所有妇人全部充入进去,多大年龄都有。
夏埙治军严明。
闲暇时,他组织兵卒练兵。
廖庄三人都是进士出身,钟同的父亲钟复,乃是名臣,葬身土木堡;徐正和韩雍更是好友。
虽算不上什么顶级人才。
但也都是正直之士,练兵一丝不苟,可圈可点。
尤其是徐正,对练兵颇有心得,他不在乎狼兵和汉人之分,能者上庸者下,治军严明,颇为得力。
夏埙完全放权,手中近两万兵,全都交给三人操练。
潘本愚在临时设的公衙里,走来走去的:“这回事情搞大发了!”
“潘大人,别晃悠了。”
夏埙在组织人晾晒粮食,安南天气潮湿,粮食不易存放,而且雨季快要来了,必须在雨季之前,把粮食运回国。
“夏大人,陛下的圣旨是让臣等搞乱安南,没说要收复交趾啊!”潘本愚慌了。
方瑛派来一万多人了。
还有狼兵陆陆续续进来,而且派的越来越大股,之前是小股打散了派过来。
因为狼兵走丢了很多队,方瑛干脆两千人为一队,跟着商队进安南。
关键安南朝政混乱,没人管啊。
方瑛尝到了甜头,不停往这边派兵。
“咱们只是占一块地方运粮而已。”夏埙也觉得计划乱了。
占领鸿基,只是从陆路运粮回国。
但方瑛好像玩大了。
派了一万多人,信上说还有十队兵卒,已经出国了。
这就是四万人了!
就算安南中枢再混乱,也不会容忍王都几百里外的鸿基,屯守着四万明军啊!
再说了,你们要干什么啊?
“夏大人,您还用自欺欺人吗?”
“您让廖庄等人操练兵卒,适应当地气候,是要干什么?”
“您还许诺了那些兵卒,给他们找十个安南妇人。”
“还许诺他们回国后每人分一百倾地,是不是你说的?”
潘本愚质问他:“伱经过陛下同意了吗?”
“就擅自给兵卒分地?”
“再说了,大明哪有那么多地给他们分?”
“你什么心思,老夫一眼就看穿了!”
潘本愚压低声音:“你就是想在鸿基住下来,一点点蚕食安南疆域!”
夏埙说,我真没有你信吗?
都是误打误撞,是误会。
潘本愚不信啊。
最可怕的是,被驱散走的安南百姓口耳相传,说明军把鸿基攻克了,传得沸沸扬扬。
安南人恐惧,明人开心呀。
那些准备回国的大明商贾,竟然转道去鸿基。
把鸿基当成基地,想把赚的钱兑换成银票,带回国。
大批大批的商贾汇聚鸿基。
夏埙明明只想把粮食运回国,但商贾们却以为朝堂要收复交趾呢,把鸿基当成基地了,把商品往这边运,钱往这边存。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夏埙百口莫辩。
而在河内。
黎宜民初始还不信,大明怎么可能跨过几百里,攻克鸿基呢?
不可能的事呀!
政事院也不信。
耐不住难民多呀,还有安乐、同甘两城县官向政事院禀报。
“黎银,是不是你在害朕?”
黎宜民第一念头,就是权臣搞出来的。
想搞坏黎宜民和大明的关系!
让他皇位不稳!
“老臣冤枉啊!”
黎银真的日狗,叩首道:“陛下诏来大明使臣问问便知。”
黎宜民将信将疑。
结果,边永矢口否认,说绝对不可能!
他是真不知道。
夏埙计划绝密,连方瑛都不知道,远在河内的边永怎么可能知道呢?
关键计划走歪了,夏埙自己都不知道,边永去哪知道呀?
“一定是黎银狗贼!”
“想让朕失去大明皇帝的恩宠!”
“朕一定要戳破他的诡计!”
当天晚上,他就把黎银诏入宫中奏对。
看着笑意盎然的黎宜民,还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餐食,他总觉得不对劲。
黎宜民对鸿基被攻克,绝口不提。
脸上还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黎卿,您看朕哪个儿子,可为太子呀?”
“陛下,从古至今皆是嫡长子继承,只能立您的嫡长子!”
黎宜民瞥了他一眼:“当年朕的父皇废朕太子位时,您为何不规劝他呢?”
黎银脸色微变:“陛下,当时太宗皇帝一意孤行,老臣劝过了,但没有用呀。”
“所以说,是太宗皇帝的错喽?”黎宜民问他。
皇帝能有错吗?
黎银跪伏在地上:“是老臣之错,是老臣之错!”
“你的错?”
黎宜民从案几上站起来:“那你说说,哪错了?”
黎银还在整理措辞的时候。
啪嚓!
黎宜民忽然将一只瓷盘,砸在他的脑袋上。
顿时鲜血横流。
黎银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黎宜民。
而黎宜民却拿着一片瓷片,使劲扎在他的喉咙上。
顿时,鲜血迸溅!
黎银瞪圆了眼睛:“你、你如此暴戾,如何当得了皇帝?”
“黎银,果然你对朕不恭!”
“朕为什么当不了皇帝?”
“为什么!”
黎宜民面容狰狞,使劲一拍,把瓷片扎得更深了。
“你、你作乱起事,杀戮忠臣,必不得善终!”黎银根本就想不到,黎宜民竟然敢杀他!
别看黎宜民滥杀,但杀的都是小虾米,权臣一个都没动。
说明黎宜民还没疯。
但今天,他疯了……
黎宜民倏地笑了:“朕不是您扶立的吗?”
“不是您给朕开的宫门吗?不然朕怎么进的皇城?”
“不是您,让朕登基的吗?”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
他笑声越来越大:“黎大人,你想当司马懿,朕是曹髦,不是曹芳!哈哈哈!”
而黎银眸中闪烁着懊悔,他根本就没想到,换上来一个野心如此之大的皇帝。
他不像黎濬那样内敛,如暴君一样,以杀戮为手段,不愿妥协。
这种人,必不得善终。
千算万算,就没算到自己会死……
噗!
黎宜民将瓷片拔出来,鲜血喷射几尺远。
黎银捂着喉咙,软软倒在地上,满脸的不甘。
黎宜民用丝绸擦血,然后把丝绸丢掉,忽然惨叫一声:“大胆黎银,竟刺杀于朕!”
他张开手掌,手掌上有瓷片划开的伤口。
然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当宫内传出黎银刺驾被诛杀后,政事院的集体惊呼,阮炽和丁列大惊失色。
此刻。
边永正在和逯杲商议。
“边大人,本官估计,此事像真的。”
逯杲虽不了解夏埙是何人,但了解皇帝。
皇帝的野心,大得惊人。
看看边永就知道,放出国的使臣,竟能给最大的自主权,国内一概不问。
这是任何皇帝都做不到的,也昭示皇帝恐怖的自信心。
根本就不怕边永带着五千人造反。
夏埙,那是皇帝的心腹。
皇帝能给边永最大的权限,能给夏埙的权限,肯定比边永更大。
“怎么可能?”
“夏大人攻克鸿基?”
“他要干什么?叛乱自立吗?”边永大惊失色。
逯杲苦笑:“大人,夏埙手下都是汉人,家眷都在大明,会跟随夏埙叛乱吗?”
您挺聪明一个人,怎么不动脑子呢?
“那他为什么要攻克鸿基呢?”
边永生气道:“那鸿基离河内多近呀?他要干什么?”
逯杲让他冷静下来。
边永没法冷静。
一旦确定真是明军攻克了鸿基,那么在河内的明朝使臣就成了俘虏了。
他个人安危不重要,城外还有三千兵卒呢!
难道让他们杀出河内去?
能活下来几个人?
夏埙怎么就没想过这边的难处呢?擅自做决定,等回国后,一定向陛下参他一本!
“大人,您想想,六千艘船的粮食啊,黎宜民就真的舍得?”
逯杲不信:“那黎宜民,一定是卖了两道。”
“把咱们坑进去,又大赚一笔。”
“不然他哪来的银钱慰军?”
“咱们不能只看到他杀了多少人,也要看他安抚了多少人?”
“用的银子都是哪来的?”
“不言自喻。”
逯杲这话提醒了边永。
这个细节,边永之前没注意过。
黑吃黑,黎宜民干得出来。
“逯大人,你的意思是运粮船遇到了危机,不得不停靠?”边永问。
逯杲点头:“以我明军之能,两千人完全可以攻克几座城池,安南以险著称,只要越过十万大山,又有充足的补给,安南算个什么?”
边永觉得逯杲说得对,他眸中厉色渐起:“若安南王诓骗于大明,本官必和他辩个清楚!”
正说着呢。
就传来消息,黎银被杀了。
边永大惊失色:“完了,安南局势又要乱了!”
看朝堂局势,逯杲远远不如边永。
他虚心求问。
“这安南王是权臣所立,之前他清洗朝堂,安插党羽,却没有杀过权臣。”
边永给他讲解局势:“可安南王发疯了,杀了权臣,安南微弱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权臣必然和安南王撕破脸。”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且看吧,这安南王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边永却想到了自己,幽幽叹息:“估计王宫的太监已经来宣诏本官了。”
果然。
话音方落,就有随从来禀报。
逯杲微微一惊:“大人,安南局势越乱,鸿基就越安全。”
边永点头:“本官知道,本官和夏埙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安南局势一乱,咱们手中的兵,就值钱了。”
“夏埙驻扎在鸿基,手中的势力,也就成为咱们手中的筹码,未必不能和安南王谈一谈了。”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本官能拖延多长时间,就尽量拖延多长时间。”
“希望夏埙,不负本官重托!”
边永要在刀尖上跳舞了。
他的死活,攥在夏埙手中了。
逯杲朝他深深一礼。
边永这份心胸,逯杲得说服。
边永还一礼,帮夏埙,就是救自己。
说罢。
他便随宣旨太监入宫。
黎宜民杀黎银,必须拉拢大明入伙,请大明皇帝给自己背书。
不然他没办法对付权臣。
他杀完之后,心里稍微后悔,但他御极两个多月,禁卫、京营在手,倒也可以放手一搏了。
他要借明军的势,用明军杀权臣。
这就需要给明军好处。
杀了黎银,黎银家族有海量的钱财,用这些钱财收买边永,也许就够了。
边永进殿行礼之后。
黎宜民让人把殿门关闭,打发所有伺候的宫人出去。
然后跪在地上:“求上国使臣救救小王!”
边永吓了一跳,这出苦肉计演给谁看呢?
“殿下请起!”
边永可不敢受这份大礼。
黎宜民哭哭啼啼作秀一番,之后才站起来,开始谈条件:“边大人,黎银欺小王太甚,是以错手杀之。”
“小王请求上国,帮帮小王。”
“黎银家族的所有财货,小王愿双手奉上,求大人收下!”
边永笑了,笑得像个奸臣:“这话好说。”
一听边永收下钱财。
黎宜民趁热打铁:“小王请大人率领明军,诛杀阮炽、丁列等十余人,其家资小王分文不取,全都归属大人。”
边永发现黎宜民有时候特别天真。
此人狡诈、腹黑,却又十分天真,喜欢花小钱办大事。
耍小聪明,用别人都能看出来的诡计,诓骗别人帮他做事,事后准翻脸不认人。
这种人去大明朝堂上,一天都活不了。
“殿下,非微臣不愿意帮您。”
边永拒绝道:“而是微臣无权调动兵卒……”
“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规矩就是规矩,微臣不敢破坏。”
“毕竟微臣的家眷,都在京师。”
这话又留个活口。
黎宜民听懂了:“安南一切,任君采撷。”
“微臣需要考虑考虑。”
黎宜民也不着急,只要吊住大明,他就胜券在握。
之前因为明军攻克鸿基而暴怒。
现在竟觉得庆幸,这伙明军若能为他所用,什么权臣,他能一举扫平。
反正安南鸡肋,大明想吃又嫌没意思。
只要用些好处,满足大明皇帝的胃口,他这皇位就彻底坐稳了,能当一个有实权的君主,像太祖皇帝那样。
他父亲太宗皇帝黎元龙,莫名其妙就死了。
正值壮年,忽然就死了,死因一直是个谜团。
他又杀死了弟弟黎濬,弑君上位,所以他担心自己也没有好下场。
所以他迫切的需要实权,需要完整的皇权。
所以他大肆杀戮,清洗朝堂,又诛杀黎银,投石问路,看看群臣的反应,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杀光权臣。
“唉!”黎宜民幽幽一叹。
他知道边永一定还会和权臣接触。
但权臣肯定开不出这个价码。
在他看来,像边永这样出使的明臣,都是大明中枢不得志的人,他们距离在朝堂上显贵,缺的就是钱而已。
明廷和安南一样,都是富者上,穷者下。
边永只要答应他,边家就能成为豪富之家,边永入主明廷中枢,也就指日可待了。
所以,他认定,边永会倾向于他的。
用边永联络那支驻扎在鸿基的明军,令其成为自己的助力,整个安南有的,他都可以送给边永和夏埙。
边永这条线,还可以放得更长。
他以钱财支持边永,入主大明中枢,以后他就可以操纵边永,来左右明廷朝局。
一连串的计划,在黎宜民脑海里形成。
果然。
边永又和丁列密谈。
他在安南中枢长袖善舞。
夏埙则在鸿基操练兵卒,然后又把同甘城给建起来了。
来得人越来越多,无处安置。
聚集的商旅也越来越多。
鸿基竟成为商业中心。
竟然有很多安南人想要从军,遭到夏埙的拒绝。
到了四月末,方瑛姗姗来迟。
以鸿基为中心,附近十余个城池,都被明军给占了,明军人数超过四万,商贾近万人,外加护卫等等,竟云集十万汉人。
而安南中枢一直都没有反应。
仿佛鸿基并没有被占领。
“方总督,该怎么收场啊?”夏埙苦笑。
方瑛两手一摊:“都是你搞出来的,本督哪知道怎么收场啊?”
夏埙想哭,送往中枢的奏报还没传回来呢。
他现在也没法收场了。
最大的问题是天气问题,进入五月,安南就进入雨季了,肯定没法运送了,保存也是个大问题。
转眼就五月了。
这天已经愈发不好了,尤其是海边,随时都有台风侵袭,粮食存放更加危险。
要么铤而走险,在五月之前把粮食装船,运送回国。
可海寇还在海上漂着呢。
他们急,海寇也急,就等谁先沉不住气。
要么就破罐子破摔,把安南北部给占了,和国内打通通道,也就运送回国了。
但说来说去,都得等雨季之后。
“哈哈哈!”
方瑛大笑:“夏大人莫要发愁,陛下看到你的奏报,一定会开心的。”
没错。
朱祁钰正在宫中,开怀大笑:“朕就说吧,夏埙是个能臣!”
朝臣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变化总比计划快。
三月份时候,是计划把安南买空。
四月份的时候,又计划买卖安南人口。
五月份,鸿基到手了,六千船的粮食停在鸿基,无法运回国。
“陛下,北方已经整军了,就等着军粮呢!”
耿九畴苦笑。
入朝鲜的一路,王越已经去了。
袭扰女真部的毛忠,也已经出兵了。
就等着攻伐兀良哈两路大军呢,重点是缺粮啊,皇帝答应的,用安南的粮食,征伐兀良哈,不必从民间征集粮食。
结果,五月了,粮食呢?
“朝中可有能调配的粮食?”朱祁钰也不知道夏埙的计划呀。
通信实在不方便。
他只能放权。
让夏埙随意施为,再令夏埙、边永、逯杲、廖庄等人相互配合,同时还要求方瑛配合。
所以就闹出这么一档子事。
既高兴,又无奈。
“陛下,户部可没粮食呀。”耿九畴立刻道。
姚夔苦笑:“陛下减免了今年各地的粮赋,中枢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陛下,您别看微臣,微臣也弄不到粮食。”白圭往后蹭。
“朕知道你弄不到,没让你弄呀。”
朱祁钰瞪了他一眼:“要不改攻伐为袭扰?”
“咱们也不要兀良哈的地,就打他一顿,这样也就节省粮食了。”
那您早说呀!
朝堂为了讨论出兀良哈的人选,费了多少口舌?
关键有的人还收礼了呢。
您这改了口风,我们收的礼怎么办啊?
“没有粮食,朕也没辙。”
“只能派轻骑袭扰,烧毁草原,掳掠人口等等。”
“尽可能的消耗兀良哈的实力。”
这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了。
几乎每年大明都会做。
“安南之事,诸卿怎么看?”朱祁钰把话题拉回来。
姚夔率先开口:“陛下,五月就是安南的雨季,粮食估计是运不回来了。”
“根据夏埙奏报中所写,安南朝廷并未管鸿基,这就说明,安南朝廷混乱不堪,中枢管不到地方。”
“再结合边永奏报。”
“老臣估计呀,这安南新主怕是命不久矣了。”
姚夔和朱祁钰想的差不多。
暴君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姚卿,你是想借着安南朝局之乱,在安南做些文章?”朱祁钰看着交趾省地图。
大明的安南地图,还写着交趾。
交趾,永远是汉地的一部分,永远不可分割。
“陛下!”
姚夔忽然跪在地上:“老臣认为,趁机收取交趾北部!”
此言一出,养心殿里议论纷纷。
重臣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坚持挑起安南各国内乱,让其互相征伐,最后由大明摘取胜利果实。
另一派认为,安南政局混乱,干脆就推翻安南,收回交趾。
各有各的道理。
朱祁钰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若收回鸿基以北,那么河内就无险可守,安南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若直接强收安南,大明可以做到。
但是,广西尚未移民完成,还有云南这个大雷。
现在就收交趾,确实有些早了。
朱祁钰斟酌,扫视群臣:“耿九畴,你怎么看?”
“微臣以为不能收。”
“交趾对大明来说,仍是鸡肋。”
“广西、云南不靖,就算收了,也是个祸根。”
耿九畴认真道:“安南百姓不认是我汉人,只认自己为安南人。”
“和云广还不一样,土人也认为自己是天朝人。”
“大明隔着云广治理安南,终非一道。”
“不如先犁清云南,再收安南,重置交趾,全我大汉疆土!”
他同意,白圭就反对。
白圭认为,这是天赐良机,等着安南朝局震荡过去,安南又变得稳如泰山,到时候从分茅岭出兵,所耗甚大。
不止是损兵折将,还会损耗大量的粮食。
如今六千艘船的粮食停在安南。
不如用这笔粮食,攻打安南。
这样一来,省时省力省钱省粮,好处多多。
岳正、王复、马文升、余子俊等人也是各执一词。
“邢国公,您说呢?”朱祁钰看向于谦。
于谦吧嗒吧嗒嘴:“鸡肋呀!”
“若安南富裕,微臣认为是吞并的天赐良机。”
“问题安南贫困啊,鸟不拉屎的地方。”
“咱们占了这么多,宁夏、热河、吉林、汉州,还有原来的云贵广,又加个交趾,中枢压力太大了。”
“占下来也可以,为后世子孙拓张领土。”
“就怕咱们把地养熟了,安南百姓却造反,咱们大明多亏呀!”
于谦也陷入两难:“安南政局动荡,确实是吞并的良机,问题是吃了也没意思呀。”
朝臣议论个没头没尾。
朱祁钰也做不出决定来:“去把老太傅请来!”
还得让老臣做决定。
“邢国公说得对呀,朕也觉得安南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朱祁钰道:“估计那黎宜民也是这样想的。”
“知道自己是鸡肋,所以不怕大明垂涎。”
“有时候自己特别差,也是一种保护色。”
“朕想图谋,都不忍下嘴。”
“可惜了,安南变化太快了,朕也措手不及呀。”
现在的朱祁钰,治政稳妥。
不再之前那样咋咋呼呼的,鲁莽行事。
如今的他,变得内敛,凡事三思而后行,多方征询意见,然后做出最优决定。
胡濙姗姗来迟。
将养了一个多月,胡濙气色变得很好,面色红润。
他坐在锦墩上,捋着胡须,听岳正复述。
听完,哈哈大笑。
“陛下,这是大好事呀,您怎么还做不出决定了呢?”胡濙笑道。
朱祁钰苦笑:“哪里好呀?那安南就是块鸡肋,朕想吃,但又不想付出太大的代价吃。”
“哈哈哈!”
胡濙大笑,皇帝真的成熟了。
“陛下,老臣请问您,您想吃,是想吃安南这块地吧?”
“不想吃,是不想吃掉安南这些人吧?”
胡濙笑道:“若老臣能去人留地,陛下想不想吃?”
“当然想吃了!”
朱祁钰站起来,走到胡濙面前:“老太傅,若安南土地上,都是会说汉话的汉人,那这个地方,就不是鸡肋,而是肥的流油的肥肉啊!”
朝臣也跟着说是。
于谦也说了,就怕汉人把地养熟了,人家安南又造反了。
所以皇帝说想吃,但不想付出太大代价吃。
汉人移民过去,用个十年二十年,就能把地养熟,废地变成宝地。
“在老臣看来,这安南处处都是宝。”胡濙捋须而笑。
“老太傅呀,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朝臣都站起来,围着胡濙。
“陛下,您之前说过一句话,那安南人都是奴婢。”
“咱们大明要治水,又要建造塞外的城池,还要修驰道、清山路、打通各地交通,都需要人呀!”
“这安南人,既然是奴隶,是不是宝?”
胡濙笑道:“如果安南人,被迁走去了大明各地,贬成奴隶,给大明做活,好不好?”
“安南之地空了,咱们移入汉民进去。”
“那么这交趾省,是不是也成了宝了呢?”
朱祁钰懵懵地看了眼于谦,又看了看姚夔、耿九畴等人。
忽然大笑:“朕就说了,老太傅是定海神针!看看这绝户计出的!当世第一!”
胡濙脸上的笑容僵硬,您不会夸人就别夸。
什么绝户计呀?还第一了?
这是大明千秋万代的计策啊!
“老太傅,那安南人也不是木头,凭什么被咱们抓呀?”耿九畴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耿卿,那些商贾无利不起早,只要咱们花钱买,他们给咱们抓!”朱祁钰帮胡濙回答。
奴隶贸易了解一下。
耿九畴:好吧,当我多嘴。
“从商贾那里收,多贵呀。”
姚夔冷笑道:“咱们养那么多兵,干什么吃的?”
“让他们驻扎在当地大户的家里,让安南大户帮咱们抓!”
“大户抓不到,咱们就把那些大户抓起来当奴隶,看看他们卖不卖力!”
走了王竑,又来一个狠人。
以前的姚夔光伟正,现在的姚夔,又是一个毒士贾诩。
“只要移汉民过去,安南就变成了宝地了呀!”
朱祁钰又走回地图上:“诸卿,过来看,夏埙在鸿基。”
“朕欲以红河为线,划分两国国境。”
“诸卿意下如何?”
他在地图上一划,把红河以北,全部划入大明。
“陛下,贪多嚼不烂。”
胡濙看了很久,才道:“靠近云南的,咱们不要,靠近广西的,都收下,重建交趾省。”
于谦也觉得是,若把红河以北全都收入囊中,势必要和安南打一仗。
而这一仗,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未必会输。
但容易进入战争泥潭,得不偿失。
“咱们以归顺州为划分,向南切一刀,一直到海边,所有城池咱们都要。”
“但不建交趾省,在地图上也不标明。”
“咱们只是实控,表面上还归安南。”
“这回咱们大明只要里子,不要面子。”
“省着安南新君上位,下不来台。”
“陛下以敕封圣旨,买这些地,微臣觉得也划算。”
“微臣预估,这些粮食,把整个安南北部打下来,都足够了,有方瑛坐镇,完全没有问题。”
听完于谦的话,朱祁钰扫视其他朝臣,都同意于谦的话。
“这些地方都归入广西。”
“朕之前就把梧州府和平乐府划给广东了。”
“朕再打算将庆元府、泗城洲、安隆司划入贵州。”
“把柳州府北半部划入湖南。”
朱祁钰早就做好了新规划:“丢掉的地方,由安南补全。”
“红河以南,朕再设交趾省。”
“以北的地区,全部划入广西。”
他一边说,一边画。
朝臣却看出来了,皇帝把庆元府、泗城洲、安隆司划入贵州,这是用来练兵的,陶成之前就在这里练兵,等着入贵州平定土司呢。
也是在扩张内陆省份的面积。
而广西向外扩,扩充红河以北地区,若还嫌面积小,可以再扩入几个府。
“臣等无异议。”朝臣躬身行礼。
“那就这么定了。”
朱祁钰道:“朕就给夏埙、边永下旨,至于方瑛、夏埙能打下多少土地,朕也不设具体限制。”
毕竟北京距离河内,实在太远了。
不像国内走驰道,奏章往返很快,交趾来往的路,要翻越朱雀关,从朱雀关走,等于翻越十万大山。
又不能走海路,速度能快就怪了。
而中枢传出圣旨。
方瑛已经和夏埙做出决定,扩张地盘。
因为云聚的商贾太多了。
还有的从安南买了大量人口,准备运回国,这些人又聚集在鸿基。
方瑛担心会发生大疫,雨季马上就来了,发生疫病,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而且,粮食也需要分散。
雨季来临之前,必须把粮食运去内地,防范台风。
所以,方瑛亲率狼兵一路往西打。
沿途城池基本望风而降,只打了一场硬仗,三天就打破城池,方瑛入城后大杀一通。
然后组织安南人,运送粮食。
一点点把粮食往内地运。
最西面的一座城池,当地人管这叫大安乐,安南有两个安乐城,靠近海边的小安乐城,被夏埙给拆了。
而安乐城在交趾省还有一个名字,叫汤州。
西边靠近的城池叫边东,交趾省的地图里,叫谅州,谅山王的封地就在这里。
方瑛带着兵给拿下了。
又拿下门州。
渡河拿下对面的禄州、西平州。
夏埙也看懵了,这攻克城池的速度这么快吗?
关键安南也不抵挡啊。
当地官员给中枢上书,结果中枢根本就不理。
大明也不屠城,只是将人口组织起来运送粮食,还给发放粮食。
安南百姓肯定愿意干啊,还能偷粮,赚双倍薪水,这好事上哪找去。
结果,明军明明是侵占安南,侵占他们的家园,但运粮队伍却井然有序。
安南人喜笑颜开,还说大明是仁者之军。
一路上十分祥和。
明军也大方,给的粮食非常多,个个干活卖力,呼朋唤友来干活。
在雨季来临之前,已经把所有粮食分散运入城中,又准备好过雨季的准备。
方瑛率领的大军,都是广西人。
知道雨季如何防范。
所以做了充足的准备,面面俱到。
而等活儿干完了,明军立刻变了嘴脸,把所有安南男人都驱赶出城,把女人留下。
凡事敢入城的男人,皆杀死。
然后关闭所有城门。
那些安南土人哭爹喊娘,但求助无门。
雨季就要来了,他们没有居所的话,都得死。
可城门压根就不会开的。
而这段时间,又从大明运来海量的箭矢、火铳,各军都备齐装备。
有粮食吃,有妇人玩,不用操练,大明兵卒简直上了天堂。
城里天堂,城外地狱。
二三十万土人,手里只剩下粮食了,明军没把他们的粮食收回来,因为自己的粮食太多了,根本吃不完。
他们只能去乡下想办法躲避。
而在河内。
丢掉城池的官员跑到河内哭诉,黎宜民暴跳如雷。
宣边永来诏问。
边永坚持说,这些人绝不是明人。
这话也就糊弄鬼去吧。
黎宜民对边永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问题是,他需要明军的帮助。
他已经焦头烂额了,黎银死后的坏处暴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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