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王王妃被带到杜英府邸。
诸王被宣入宫中,诸王暂住府邸具备锦衣卫封锁,不许出入。
巡捕营营丁持曹吉祥手令,把人提出来。
杜氏虽没见过这般阵仗,但还是保持端庄仪态。
年过五旬的她,内宅里的风浪见惯了,身上培养出上位者的仪态,高贵典雅。
进了杜英府邸,穿过花园,进入正堂。入目的全是人头,她的至亲家人,都躺在血泊里。
而她的老父亲,浑身是血,还活着。
“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杜氏没被血腥场面吓到,而是怒冲冲走到曹吉祥面前。
“原来是荆州王王妃,本督见礼。”
曹吉祥站起来行礼,规矩不可废,扭头看了眼营丁,厉喝道:“还不见过王妃!”
巡捕营营丁全都跪下行礼。
杜氏拂了拂衣袖,尽显王妃仪态,寒声道:“我家郡王,虽被降爵,那也是姓朱的!岂是尔等狗奴欺辱的?”
这话说得十分难听。
但曹吉祥得受着。
他应声道:“王妃教训的是。”
“荆州王乃皇族,天潢贵胄,本督乃天子家奴,自然不敢欺辱。”
“但敢问王妃,您是荆州王府的人?还是杜英的家人呢?”
曹吉祥问。
“大胆!”
杜氏厉喝:“本王妃嫁给了荆州王,难道就要和母家断绝关系往来吗?亲生父亲、嫡亲兄长都不能认了吗?哪来的规矩!”
“王妃教训的是。”
曹吉祥笑呵呵道:“本督敢问王妃,杜英可是王妃亲父?”
“废话!”杜氏厉喝。
“那杜英造反,王妃可是杜英九族之一?”曹吉祥凌厉爆喝。
杜氏脸色一变,惊异地看着老父亲,又看了眼曹吉祥,士气一软:“可、可有证据?”
“若无证据,本督会如此行事吗?”
“王妃没看到这遍地鲜血吗?”
曹吉祥慢慢站起来,盯着杜氏:“请问王妃,杜英造反,你参与多深?参与多少!”
造反?
杜氏一怔,吓得踉跄几步,惊慌失措地摇头:“什么造反?本王妃什么也不知道,你个狗奴可不能污蔑荆州王府!”
张口一个狗奴,闭口一个狗奴。
曹吉祥目光一阴,咱家是皇爷的奴婢,不是你荆州王府的奴婢!
“本督说的就是,谋逆造反!”
“王妃!”
“是不是荆州王欲图谋朝篡位呢?”
曹吉祥逼近杜氏,目光阴冷:“您荆州王王妃,也不想当郡王王妃,想做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呢?”
“所以才鼓噪伱的亲生父亲,杜英,为你在京中招兵买马,锻造兵器,欲图谋反呢?”
“没!没有!”杜氏疯狂摇头。
她怕了。
荆州王地位尴尬。
辽王一脉,本就招皇帝烦,不然也不会被皇帝降格为郡王。
但荆州王在京师这段时间,闭门不出,不敢和人接触,就担心被皇帝抓住小辫子,彻底开革出玉碟。
没想到,锅从天上来。
“那你为何要保杜英呢?”曹吉祥逼视她,一寸一寸逼近她。
噗通!
杜氏维持不住大家风范,狼狈地坐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曹吉祥,语气凌乱:“我家王爷没造反,没有造反!”
“那杜英招募的私兵,是给谁用的?”曹吉祥问她。
杜氏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仗着荆州王妃的身份,欺辱本督?”曹吉祥将她的话,原封奉还。
杜氏知道自己错了!
张狂也要分人的,这个曾经漠北王的铁杆,已经成为景泰朝新宠。
曹吉祥根本就不将荆州王府放在眼里。
甚至,还视为眼中钉。
“曹、曹公公……”杜氏想修补关系。
啪!
曹吉祥狠狠一个耳光抽在她的脸上:“你叫本督什么?”
身为荆州王的王妃,养尊处优。
竟被曹吉祥,一个在他眼里狗奴的太监,扇了一个耳光!
一个耳光,她脸上扑的脂粉簌簌而落,脸颊高高肿起。
但她不敢怨怼。
更不敢生气。
反而,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叫了一声:“曹大人!”
认怂了!
“少跟本督攀关系!”
曹吉祥冷笑:“杜英蓄兵谋反,你作为杜英的女儿,必然也参与其中!”
杜氏满脸惊恐,疾声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杜英谋反,和荆州王府有什么关系呢?”
“求大人一定秉公查明啊!”
她瞬间抛弃了亲生父亲。
“王妃,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曹吉祥怪笑:“你跟本督说,亲生父亲,您能不认吗?”
他模仿杜氏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
“不认了,不认了!”
杜氏扇自己耳光:“是本王妃错了,本王妃错了!”
杜英呛出一口鲜血,目光悲怆。
这就是他的好女儿。
“贱人!”
曹吉祥冷哼:“连亲生父亲都不认的贱人!”
“本王妃是贱人,是贱人!”杜氏不停磕头。
“堂堂荆州王王妃,却对一个太监,奴颜屈膝,王妃,您这是要陷本督于不义啊!”
曹吉祥闪开身子:“您这大礼,本督可受不起!”
杜氏浑身一僵,慌乱之中忘记了礼法。
啪!
曹吉祥又狠狠一个耳光抽在她的脸上:“国朝礼法,你身为荆州王王妃,难道都忘了吗?”
“本督虽是巡捕营营督,但也是宫中的太监!”
“是皇爷的鹰爪走狗!”
“本督就亲自教教你礼法规矩!”
啪!
曹吉祥反手又一个耳光落下。
杜氏生生受了两个耳光,脑瓜子嗡嗡响。
她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
就该一直端着王妃的架子,曹吉祥反而拿她没办法。
因为,曹吉祥根本就没有她的把柄。
所以引诱她主动犯错,把柄送上来。
这回好了。
把柄双手奉上。
“说说吧,你们父女是如何串谋,蓄养私兵,打造军器的?”
“从实招来!”
曹吉祥冷冷问:“还有谁,是你们的同谋?”
杜氏摇头,说不知道。
到了这一步,她只能先保自己了。
妇人,根儿在夫家这边,她的儿子是嫡长子,未来是要继承王爵的,富贵万年。
“你爹知道啊!”
曹吉祥慢慢坐在椅子上,笑呵呵说:“王妃,只要你能撬开你爹的嘴。”
“本督会如实上禀皇爷,大功加身,皇爷说不定喜悦之下,晋升你家王爷的王位。”
“否则呀,参与谋反,是什么罪,王妃想必是最清楚的!”
杜英两眼一突!
这曹吉祥还有半分人性吗?
让他的亲女儿,逼供他!
杜氏身体都在抖,这一刻才明白,她能从锦衣卫手中提出来,就是因为杜英谋逆,她是同罪。
曹吉祥搞不定杜英,就让她来逼供亲爹。
还诱惑她,只要弄出口供,不但不追究她的罪,还可能让荆州王,复爵辽王。
她心里生出一丝希望,等荆州王百年之后,继承王位的是她的儿子啊。
她膝行过来:“爹,您就说了吧!”
杜英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饶了我吧……”
杜氏看向曹吉祥。
曹吉祥冲她笑了:“你觉得没有证据,本督会把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吗?”
“爹,说了吧!”
杜氏磕头:“您不看我,看墭儿的面子上,您就说了吧!”
杜英呛出一口血,还是不说话。
“墭儿从小就跟您亲近,他是要继任王爵的人啊!”
“您不能害他呀!”
“您不能那么自私,为了保住杜家,不顾王府的死活啊!”
杜氏嚎啕大哭:“爹呀,说出来吧!女儿求求您了!”
杜英仍一言不发。
满脸悲戚,仿佛在说,我真的不知道啊,要我说什么啊?
“您从小就偏心!”
“不疼爱女儿!”
“为了您的富贵,把女儿嫁去了王府!”
“你知道,女儿在里面受了多少委屈,您知道吗?您想过吗?”
“没有,你只在乎杜家的兴盛,从来不在意女儿在夫家过得好坏!”
“您的心怎么这么狠呢?”
杜氏双目泛红,晶莹泪珠流下:“现如今,女儿终于熬出头了。”
“孩儿长大了,颇有才能,女儿就等着墭儿继任王爵,女儿好享几天清福!过几天好日子!”
“可您不让啊!”
“您不允许啊!”
“不让女儿过好日子啊!”
杜氏泪水汹涌:
“您从小就对女儿狠心。”
“从小就轻视女儿。”
“老了,老了,却要让女儿给你陪葬!”
“凭什么啊!”
杜氏擦了把眼泪,面容凶狠,抄起一根铁签,抓起杜英的手,狠狠扎进指甲缝里面!
杜英痛得惨叫。
“说!”杜氏大吼。
铁签扎得很深,戳到了骨头。
杜氏抽出来,握紧铁柄,使劲扎杜英的手掌。
杜英痛得往回缩。
但杜氏手力气极大,使劲拽着他的指头,疯狂戳他的手掌,鲜血暴涌。
动作娴熟,轻车熟路。
“说!”
杜氏疯了,疯狂扎。
杜英痛晕过去了。
但杜氏还在发疯似的扎,动作熟练,不知道在哪练的。
亲爹被扎晕了。
她反而上头,要直接戳死亲爹。
“你个老厌物!”
“为什么还活着!”
“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就是老贼!”
方兴立刻拉开她,杜英肚子里有秘密,不能轻易死了。
她把铁签丢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仿佛铁签在手,他是修罗。
丢了铁签,她就是佛陀。
啪!啪!啪!
曹吉祥鼓掌:“精彩。”
“王妃做事够狠。”
“但杜英却迟迟不招供。”
“本督的时间是有限的,再等下去,天就彻底黑了。”
曹吉祥请杜氏起来:“王妃,只要你能证明,谋逆之事都是杜英所做下的,和荆州王府没有半分关系,本督就向皇爷说情。”
杜氏眸光变得狠辣。
曹吉祥嫌弃她做作,那就不装了!
她一把揪起亲爹,把他脑袋往地上磕,把人活脱脱痛醒。
杜英眸中悲戚。
完全没想到,一向端庄贤淑的女儿,怎么变成了这样的毒妇。
为什么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真的……”杜英说话断断续续的。
“爹。”
杜氏松开了他,撩了撩黏在脸上的秀发,鲜血染在脸上,更添几分魔意:“女儿知道,从小您就疼爱二哥。”
“当年,二哥的母亲是妾。”
“您为了她,毒死了大妇,扶她为正妻。”
“从此,二哥也成为了嫡子。”
“但您厌恶大哥,女儿看在眼里,大哥也知道。”
“这偌大的家业,大哥是没份的,其他哥哥也都是没份的,你都会留给二哥的。”
“因为你最疼爱二哥,也疼爱二哥的孩子们。”
杜氏倏地笑了,笑容如恶魔:“可在来的路上,女儿看见了二哥的人头。”
“来人,把我二哥的人头,捧进来!”
“让我爹,再看最后一眼!”
杜英呜咽,似哭似笑。
“你喜欢二哥,也最喜欢他的儿孙。”
“曹大人,我二哥的儿孙,可还有活着的?”
“拖进来杀,让我爹看着!”
杜氏彻底撕下伪善面具,暴露本性了。
从她进入王府的那一刻,哪来的善念,有善念的早就成了王府里的孤魂野鬼。
杜英摇头,他不想看啊。
到了这个份上了,就给我个痛快吧!不要折磨我了!
“爹,您还记得我娘的样子吗?”
杜氏慢慢站起来,抓过来一个青年,几铁签扎死。
那青年不甘心的眼神,死死盯着杜英。
杜英想转过头去不看。
那是他最喜欢的孙子啊。
但杜氏却按住他的脑袋,让他看着。
“您不记得了吧?”
“女儿就知道,您从来没在意过我们娘俩。”
“我娘长相不出众,娘家也不出众,还是商户出身。”
“您纳她,图的就是她家的钱财。”
“所以您不疼爱她。”
“顺带着,也不疼爱我!”
“女儿都清楚。”
杜英想闭上眼睛,但杜氏却抓起他的眼皮子,让他盯着他最疼爱的孙子。
杜氏语气幽幽,诉说着往事。
“当初,您想攀龙附凤的时候,家中待字闺中的,只有我和妹妹。”
“若论样貌,我赶不上妹妹。”
“妹妹不止长得好,又是嫡女,是大妇生的,年龄又比我小,又会读书,您从小就疼爱她。”
“整个家中,都围着她转,她是家中最受疼爱的孩子。”
“我和她只差了一岁,但境遇,天壤之别。”
“不管怎么选,入王府的,也不可能是我。”
“女儿知道,当时您已经给女儿挑了个军户。”
“但是,定亲之后,妹妹不幸。”
“一次意外,被茶汤烫到了面部,那娇嫩的脸颊呀,被烫得全是血泡,整张脸毁了,后半生也毁了。”
“您知道,王爷不会看上一个坏了脸的女人!”
“但王府是不能退婚的,中枢批准的事情,不可能再变。”
“所以您就逼女儿顶替妹妹,嫁入王府。”
“爹,这些您都忘了吗?”
杜氏把杜英的脑袋搬起来,俯视着杜英的脸:“爹,您知道妹妹是怎么被茶水烫的吗?”
杜英呆呆地看着女儿。
在他心中,七女儿随她亲娘,从小信佛,最是善良,为人端庄大方,窈窕淑女,有容人之量。
可是,他知道的女儿,和女儿口中说出来的自己,简直是两个人。
女儿口中的自己,简直是个恶魔!
而她口中的妹妹。
就在脸蛋被毁后,坠井自尽了。
“孽畜!孽畜!”杜英抬起被扎烂的手掌。
但杜氏却抓住他的手掌。
使劲撅!
杜英的手指头被掰断,一根、两根……
“女儿也不想入王府啊,都是您逼的!”
“是您逼的!”
“凭什么,一家的亲姐妹,为什么妹妹就能过上好日子!”
“女儿却要嫁给一个武夫?”
“她从小什么都有,哥哥姐姐宠爱她,您也疼爱她,女儿呢?只有一间冰冷孤寂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女儿什么都没有!”
嘎巴!
杜英的五根手指,全都被掰断。
“女儿想获得富贵,只有这一条路啊!”
“没有选择啊!”
“爹,从小到大,您从未爱过女儿。”
“您能不能在您死之前,爱女儿一次?”
杜氏语气轻柔,带着哀求:“说了吧,为了女儿,为了墭儿,也为了您自己,不再受这皮肉之苦,说了吧,好吗?爹!”
杜英不停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拿头撞地,整个人都快疯了。
对付一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打他骂他,而是用他至亲的人,折磨他。
“接着杀!”
“杀到他说为止!”
杜氏比曹吉祥还要狠。
这些人都是她的娘家人啊,是她在王府里面的支柱。
可是,杜氏杀他们,竟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孽畜!孽畜!”杜英在咒骂。
但杜氏却扯住他的下嘴唇,使劲往下扯,生生撕开,厉吼:“说!”
杜英快被折磨死了。
却还是不肯吐口。
“那女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反正您心里也从来没有过女儿!”
杜氏目光森然:“爹,您从来没怀疑过妹妹是怎么自尽的吧?”
她冲着亲爹,笑了。
杜英一呆,旋即嚎啕大哭。
作孽啊!
但还是不肯说。
曹吉祥面露思索,杜英不要自己的家人,也不顾荆州王府死活,他在保谁呢?
这里面,一定藏着更大的秘密。
曹吉祥重新梳理一遍。
他发现杜英,是宋虔的招供,宋虔说他将京营里流出来的军械,送到杜英府邸。
抓住杜英,找到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地下室。
里面有锻造工具,有人对着官军射箭。
曹吉祥就武断推定,有人造反。
很可能陷入一个误区。
范青说,这座地下室建造有些年了。
如果是为了造反,是不是应该早就动手了?
按照地下的规模,一年就能出产几千把兵器,炼个几年估计有几万把了。
但还没造反,兵器去哪了?
可能从一开始,他们的切入点就错了!
这不是造反用的地下室,只是一个地下兵工厂!
“等一下!”
曹吉祥让杜氏停止动刑,问杜英:“你到底在保护谁呢?”
“那地下室里的生产的兵器,不是用来造反的。”
“而是用来替换掉朝堂给京营发的武器。”
“用劣质的武器,替换掉朝堂发给兵卒的制式武器。”
“对吗?”
“那调包出来的武器,去哪了?”
曹吉祥从这个角度思考,反而豁然开朗。
但是,他说出来就后悔了!
这种事一直都存在,一旦揭开,不知道砸了多少勋爵的饭碗。
杜英眸中闪过难以置信。
“那你为什么不敢说话呢?”
“你不是不知道。”
“而是不敢说。”
曹吉祥不是吃素的,举一反三,看透了这件事。
“说明,你的背后,比本督官职大,所以你害怕报复。”
曹吉祥冷冷道:“所以你在想,熬过本督这一关,进了诏狱,就会有人救你,所以你打死也不招。”
“若招了,你反而会被诛九族,不招,反而有一丝生存的希望。”
杜英吐出一口血,把脸庞对着地面。
“看来本督说对了!”
曹吉祥面露惊恐,完了,把军中的天给捅破了!
若这个地下室生产的是劣质军械,替换掉朝堂发放的优质军械,那么波及面,会是极大极大的。
凭他曹吉祥的脑袋,绝对扛不住。
曹吉祥凶厉地扫视一圈:“全都杀了!”
杜英转过头,哭着摇头,像是在哀求曹吉祥。
“营督!”方兴拱手问。
“痛快点,都杀了!”
曹吉祥身体有点发软,他肩膀太窄,扛不住这么大的事啊!
再审下去,他本人就要被厂卫审讯了,下场估计比杜英还惨。
“我说!”
杜英呜咽道:“只求大人给我杜家留一条血脉!”
“本督不听!”
曹吉祥面容狰狞:“快去杀!”
方兴不明所以,立刻执行。
“我说,我说……”
杜英艰难爬过来,抱住曹吉祥的大腿,断断续续道:“这宅子是江浙商人的,不是我的……唔!”
“本督不听!”
曹吉祥捂住他的嘴,使劲磕他的脑袋:“本督不听!”
拼命磕。
鲜血迸溅……
那是天大的事!
他扛不住!
皇爷肯定不想节外生枝,不想揭开这般秘密!
不想的!
一定的!
杜英脑壳烂了,两眼凸起,死死瞪着曹吉祥,充满了不解。
之前我不说,你千方百计逼我说。
现在我想坦白了,你在怕什么?
曹吉祥面容狰狞。
杜氏呆呆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曹吉祥,惊恐的后退。
猛地,曹吉祥看向她:“你听到了什么?”
“本王妃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听到!”杜氏不停摇头。
她毕竟是藩王的正妃。
当曹吉祥分析透彻之后,她就知道,这件事捅破天了。
杜英死也不说,说明背后的人比曹吉祥官位高太多了,他宁愿死,也不敢说出来。
因为他说出来,他十死无生;
他不说,反而有一线生机。
结果,曹吉祥爱动脑子,把事情真相给看破了。
“大人放心,本王妃死也不会露出去一个字的!”
杜氏面色发白,扑的脂粉全都被汗水浸透,露出又黑又黄的面孔。
难怪荆州王不喜欢她呢,皮肤暗沉,人也善妒,身材还走样了,谁会喜欢这样的妇人?
曹吉祥松开了杜英。
杜英不停翻白眼,眼看就不行了。
“只有死人,才能不会泄密!”
歘!
曹吉祥抽出腰刀,一刀劈在杜氏的脑门上,鲜血迸溅。
杜氏吃痛之后,并没死,挣扎着往门外跑。
曹吉祥冲上去,一攮,对穿。
杜氏呕出一口鲜血,回头看向曹吉祥:“你擅杀王妃,朝堂不会放过你的!”
她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个下场?
本以为王妃的身份,是护身符呢,当真相戳破后,反而成了催命符。
换了宅子,但她还是下意识看了眼水井的方向。
“反贼之女,本督可杀得!”
曹吉祥抹了把脸上的血:“要怪就怪你父亲,杜英吧。”
杜氏抓着门的手,慢慢垂下。
她的父亲杜英,亲眼看到她死去,竟倏地咧嘴笑了一下,大快人心啊。
但是,他的眼睛逐渐变得无神。
松开刀。
曹吉祥吐出一口浊气:“方兴,把现场处理一下。”
他头也不回的出了正堂。
看着黑沉沉的天空,他心情憋闷。
“营督,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汤贤小声问:“若圣上追查起来,此事不好交代呀。”
“交代什么?”
曹吉祥怒视他一眼:“长没长脑子!现在是什么关头,皇爷愿意节外生枝吗?能查吗?”
他这般果决,就是断定皇帝不会揭开盖子的。
反而,揭开盖子的人,一定会受到惩处。
“可、可也要拿到口供再……”汤贤不明白。
“蠢货,闭嘴!”
曹吉祥惊恐道:“口供什么的重要吗?只要查,是谁做的,很难查吗?”
“真拿到了口供,反而是大祸害!”
“那口供,是催命符!”
“他不死,后面的人是不会安心的。”
“不然,见不到明天太阳的人,是你,是本督!”
“蠢货,明白了吗?”
曹吉祥深呼吸,恢复冷峻。
汤贤似懂非懂。
曹吉祥吩咐道:“把事情做绝,都杀光,出了府咱们继续查。”
还查?
汤贤更懵了。
“蠢货!”
“要是不查,他后面的人,就会以为咱们拿到了口供!”
“动动你的狗脑子!”
曹吉祥急声道:“你想没想过,皇爷派出宫,有多少人?”
“有多少是勋臣?”
“又有多少勋臣是皇爷的心腹!”
“你说说,在皇爷心里,咱们重要,还是勋臣重要?”
“蠢货!”
“只要咱们不查了,就会有人杀了咱们。”
“连皇爷,都不会为咱们伸张正义的!”
曹吉祥肠子都悔青了:“本督就不该蹚这浑水。”
“处置商贾多爽啊,想杀就杀,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这朝堂上的人,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咱们斗不过的!”
“唉,归根结底,咱们是漠北王的人,不是皇爷的铁杆,现在为皇爷卖命,靠的是皇爷的怜悯。”
“一旦有人在皇爷面前,给咱们上眼药,谁都别想活!”
曹吉祥直接抽自己两个耳光:“本督真他娘的蠢!”
汤贤有点明白了。
调包军械,真正的幕后大老板,就在朝堂上。
曹吉祥开罪不起的人物。
甚至,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揭开盖子。
“营督,那个宋虔要不要……”汤贤问。
曹吉祥瞥了他一眼:“杀了!”
“标下遵令!”汤贤让人去杀了宋虔。
宋虔是杜英案的源头,杜英都死了,宋虔留着有什么用?
“营督,接下来怎么办?”汤贤问。
“接着查!”
曹吉祥不想理这蠢货,和他弟弟汤序比起来,汤贤实在烂泥扶不上墙。
“标下遵令!”
汤贤却不动弹。
曹吉祥直接踹他一脚:“查和杜英有关系的一切人!”
这还用教?
演戏都不会,当什么官!
在地下室。
陈韶把衣服脱了,露出健壮的身躯,浑身布满汗珠,实在太热了,他让兵卒取了几次水。
“范青说得没错,地下室里没有茅厕。”他解手后,说。
说明,这些人不在地下室里长待。
因为地下室不通风,建茅厕的话容易滋生细菌,容易得传染病。
这伙人明白医理,规避瘟疫。
说明这地下室存在很久了。
“总兵大人,标下数过了,共有十四间锻造室。”梁健过来禀报。
梁健是梁瑄的次子。
跟随陈韶一段时间了。
“标下粗略估算,这个地下室一天就能制成一百多口刀。”
陈韶一惊:“这么多?”
制刀造剑也就罢了。
还制造弓弩、铠甲,这问题就大了。
“回大人,标下在一间锻造室的风箱里,找到了这个。”梁健拿出来没被烧烬的半片纸。
陈韶招收,让火把递过来。
他借着火光看,这是一张铠甲的图纸。
转瞬,他脸色大变:“这不是兵仗局里的图纸吗?”
“你在哪发现的?”
梁健躬身道:“回大人,在第八号锻造室里发现的,标下将所有锻造室,从南到北依次编号。”
这图纸生产的是制式装备。
只有军中,才会生产制式装备的。
“还有什么发现?”陈韶问。
梁健摇头:“这伙人动作干净利落,咱们在攻入地下室的时候,都被打扫过了。除了这张剩下一角的图纸外,标下什么都没发现。”
“只是……”他沉吟。
“只是什么?直说!”陈韶盯着半角图纸分析。
肯定不是现在装备的铠甲。
上个月换装的铠甲,是兵仗局新推出的棉甲。
这铠甲像是永乐朝的制式呢?
但他好像在哪看见过?
“只是标下的推测,那些零散在地上的刀剑,像是我军装备的制式武器呢?”梁健回禀。
经他这一提醒。
陈韶立刻想到了,他兄长陈埙就穿过图上的铠甲。
这是明军制式铠甲图纸!
“不对呀,要是私军的话,没必要按照朝堂制式生产。”
陈韶皱眉:“制式装备,繁琐、不易使用。”
“生产的目的,是为了防范军械贪腐。”
“私兵没必要生产制式装备啊。”
“不对劲!”
陈韶喃喃自语。
梁健小声道:“大人,您说这工坊是不是专门生产制式装备啊?”
“什么意思?”陈韶抬眸。
梁健有点不敢说,他叔父是梁珤,极得皇帝看重。
父亲梁瑄,叔父梁瓒,都去了汉州都司。
整个梁家蒸蒸日上,他担心这番话,让梁家失去皇帝的恩宠。
“此地没有外人,直说。”陈韶道。
“大人,您与标下家中,俱是勋爵世家,该知道,每年朝堂更换的装备,都未必够数……”
梁健没敢说透。
陈韶却明白了:“你是说军备调包?”
梁健垂头不语。
陈韶却脸色一变,万一真是军械调包,那就是大水冲垮龙王庙了。
他家也参与了!
整个勋爵世家,全都在里面占股的!
甚至,朝堂上的武官,都分到一份,边将也有份,宫中的太监也分润到了好处。
这是个泼天的案子啊!
他陈韶揭开,就是自绝于勋臣。
咕噜!
他艰难吞了口吐沫:“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标下不敢欺瞒大人!”梁健也冷汗涔涔,之前没往这方面想。
现在想到这里,顿时不寒而栗。
“大人!”梁健吞了吞吐沫。
“撤,撤出去!”
陈韶不敢查了。
梁健却小声道:“大人,事情已经闹开了,若虎头蛇尾,陛下那里如何交代?”
是啊!
内帑没收钱啊!
皇帝不知道啊!
作为皇帝的铁杆心腹,若不禀报皇帝,就是对皇帝的背叛。
可要是禀告,他就自绝于勋臣!
陈韶心乱如麻。
偷瞄了眼梁健。
如果他敢不禀报,梁健会不会捅他一刀?
“梁健,你在这里守着,本官夤夜入宫,禀明陛下,再行决断!”陈韶不敢隐瞒。
范青还在追查。
正如他所料,京师中的粪工,忽然间人间蒸发了。
“本指挥使的追查方向没错!”
范青没办法打开城门。
他又返回地下室,从地下室里寻找出口,从出口上去追查。
结果,却被梁健挡住了。
“为什么?”范青不解。
“范大人,此案事关重大,总兵大人已经入宫请示陛下了,请大人耐心等待。”梁健对范青印象不错。
范青皱眉:“那伙贼人,极有可能已经逃离京畿了。”
“请大人稍等片刻。”梁健道。
“梁大人,借一步说话。”
范青和梁健进入一间锻造室。
“究竟发生了何事?”
范青急声问:“梁大人,本官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京中的粪工消失了很多。”
“只要咱们连夜出城去追,那伙贼人必然落网。”
梁健苦笑,落网才是大麻烦。
“范大人,你听标下一句劝,此案事关重大,不要查了!”梁健劝他。
范青不是傻愣子,反而是极聪明的人。
梁健是梁珤的堂侄。
陈韶,那是皇帝的心腹。
连他们都不敢查,足见此案牵涉之大。
“梁大人,这地方和京营有关系吧?”范青一直在琢磨,若这伙人若是私兵造反,为什么建造很多年了,一直没有造反呢?
梁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点头。
范青眼睛一亮。
他分析得正确。
此刻。
奉天门,门下,朱祁钰会见陈韶。
他已经收到了曹吉祥的禀报。
曹吉祥可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依仗。
所以将所调查的一切,包括猜测,全都写成奏章,急报送入宫中。
“军械调包,你知道吗?”朱祁钰盯着他。
陈韶是遂安伯,他兄长陈埙土木堡殒命,陈埙无子,就由其弟陈韶袭爵。
准确地讲,李瑾、陈韶、沈淮三将,都是宋伟举荐的。
他们算西宁侯一脉。
陈韶浑身一抖,不敢说假话:“微臣知道!”
朱祁钰撑开眼眸:“为何不报?”
“陛下,此事乃约定俗成,各家都收到了钱,收钱就是同赃,微臣不敢禀明陛下,微臣有罪!”
陈韶不敢说些大道理,直接说实话。
不想断了财路。
也不想断了和勋臣的关系。
朱祁钰冷哼一声:“这生意谁在主持?”
陈韶松了口气,这番回答算过关了。
他清楚皇帝,只要说实话,皇帝就不会怪罪。
“原来是王骥。”
陈韶老实回禀:“现在是谁,微臣不知道!”
“不知道?”
陈韶磕头:“微臣真的不知道,因为从正月夺门之后,微臣就再也没收到过这笔钱。”
就是说,景泰八年之后,再也没收到这笔钱。
“没收过?”朱祁钰问。
“微臣有爵位担保,绝不敢欺瞒陛下!”陈韶磕头。
“就没催过?”
朱祁钰问。
陈韶苦笑:“微臣家里只是小股,微臣又亲自领兵,不敢吸兵血了,微臣想着,不给也就算了。”
见朱祁钰迟迟不说话。
陈韶咬牙道:“陛下,微臣是这样分析的。”
“说来听听。”
“您将军器局、兵仗局封闭管理,导致军械皆从两局出来。”
“军中又进行新的改革,改团为军。”
“您严厉打击喝兵血、缺额、以老弱替代青壮等行为,导致军中风气大变。”
“所以这货潜藏势力,没法在军中获利,所以才没给微臣家送上一份。”
陈韶这是变相吹捧皇帝呢。
但这是扯淡。
管得再严,只要有利益牵扯,就会屡禁不止。
“那你怎么解释正在打造的兵器呢?”
朱祁钰嗤笑两声。
“圣明天子在朝,魑魅魍魉,自然无从遁形。”陈韶捡好听的说,他提心吊胆,真怕皇帝不再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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