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魁头岭才有这么多无头尸骸,也就在他认为自己刚刚看花了眼的时候,那尸骸的身上竟是走出了一道身影来。
那身影虚幻而透明,也不知是魂是鬼。
“几时了?”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林秀一惊。
复朝那透明人影看去,见他并未面向自己。
但,转看周围,这里除了自己,也别无他人。
在荒郊野岭里碰见这样的东西,按老人家说过的话,就是不答不理,当没看见。
但那透明的人影见他不应,终于也扭转头来,盯着他,又问:“几时了?”
须知此时尚是下午,未到夜幕,可林子里昏暗无比,比之傍晚也犹有过之。
昏暗的光线下,林秀本欲不答,却也架不住那透明人儿眼神的逼视。
它目光坚毅,魁梧挺拔,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威严之气。
林秀不由自主答了一声:“大抵是申时初了。”
透明人儿:“申时?乱贼造次,吾等当申时集结,酉时出战,戌时必下泠水滩城,将此城从乱贼手里夺回来。”
这话刚一落音,林子里隐隐传来跨越千年的回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透明人儿振臂一呼,大喝集结。
山风呼啸,林子里一时阴阴凉凉。
过得小片刻,透明人儿环望四周,并不见袍泽汇集,大喊起来:“人呢?袍泽何在?”
林秀先是瞧得惊惧,随后倒也稍稍镇定下来。
观这透明人儿,分明乃是古代的兵士,奉命集结于此,要在特定的时间发起冲锋,拿下泠水滩城。
可这已经是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这些兵士,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人了。
但从结果看来,他们失败了。
他们非但没有顺利发起冲锋,反而被敌人围剿,砍杀于此,一个个都被割掉头颅,曝尸荒野。
透明人儿忽然走到他自己的尸骸边,看到那无头的模样,他自己也大惊起来:“头呢?我的头颅何在?”
“可有见过我的头颅?”
“你可有见过我的头颅?”
他飘到林秀面前,惶恐地朝其问话。
林秀微微叹了一口气,此时倒也没觉得害怕了,这道亡魂,不过是跨越千年残存于此的军士。他仍活在过去,甚至可以说仍活在等待命令要攻城的那一天。
像这样的话语,或许他每天都会重复无数遍。
每见到一个活人,都会这般问话。
“兄台可否见过两个人?”林秀忽然问了声。
如果说符良允和郑恒也在这座山里,那么想要找出他们,就必须得问问“本地人”了。
“你可否帮我找回头颅?”透明人儿几乎凑到了他的面前来,一字字问道。
之前破庙里相识的猎户与林秀谈到魁头岭的时候,就有提到过这种事,有人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据说若是不答应帮它找,它就会发怒。
可若答应帮它找,若是没兑现,之后便会常常噩梦。
可以说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答应吧,他都已经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了,头颅当年因为战乱而被敌人砍去,早不知道带去了哪里。
就算知道下落,大抵也是几千颗头颅混在一起,谁又能分得清谁是谁?
不答应吧,它马上就会变脸,或许不会对人有伤,但总归免不了一场惊吓。
林秀此时稍稍一想,便做了第三种回答:“你若能帮我找到那两个朋友,我便帮你找回头颅。”
这是個不确定的尝试,
话刚问出口后,令他没想到的是,那透明人儿沉默了一会儿,竟然转身就朝丛林飘去:“那你,且跟我来。”
一听这“人”竟肯带路,林秀惊讶之下,也将信将疑地跟了过去。
只三百余步后,便在杂草丛生的一片凹洼处,瞥见了两个新坟墓。
对此,他大感讶异。他之前自己寻找,绕来绕去,也没寻到这里,要知这也才三百多步的距离而已。
透明人儿将他带到了这里,然后又飘身返回,回到了那阴暗的尸骸之地。
林秀徒手在坟墓上挖了两下,这坟头土垒得很实,徒手根本挖不动。
也只能动用意念,驾驭树藤草木枝钻开坟墓,将下面埋葬的棺材给拖出来。
此法也确有奇效,粗壮的树藤裹着两具棺材,只三两下,就抽了出来。
棺材刚出现,他就听见里面有敲击的碰撞声——果然,这两人是被活埋了。
又以树藤将棺材盖蛮力扳开,只听砰砰两声之后,那棺材里立马爬出两人,几乎翻着白眼朝天喘气。
正是符良允和郑恒,他们果然是被憋得久了,即将窒息。
“我……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符良允到现在都还没弄懂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郑恒喘了喘气,瞥见了林秀在旁,而他和符良允都还趴在棺材里,这显而易见的应是林秀救了他们,把他们从坟墓里给挖了出来。
林秀忽然拍了拍棺材盖,对他笑道:“怎样?这一百两,划算吧?”
郑恒黑着脸,之前雇林秀,他是嫌贵的。但现在人家救了他俩一命,不得不说,这一百两绝对是超值的。
“你怎没事?”
林秀指着脚下土地:“这是魁头岭,为了在这荒山野岭当中找到你们,我可花了不小代价。”
郑恒:“什么代价?”
林秀指着不远处的阴暗石缝旁那凝立不动的透明人儿:“我请它帮忙找到你们,代价就是要帮它找到头颅,现在你们是已经被找到了,可它的头颅,却是难了。”
符良允艰涩地吞了一口唾沫,顺着林秀的指向,他也吓了一跳地看到了那个透明人儿。
旋即,他与郑恒对视了一眼,这魁头岭的传说他们也是听说过的。一旦要是碰到了被“人”问及头颅的事,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都将惹来不小麻烦。
郑恒:“你为何要答应他?”
林秀:“不答应他,又如何能找到你们?怕是我再晚来一些,你们俩都得被憋死在棺材里。”
尽管不想承这个人情,可听到这,郑恒也终是认了:“这次,算我们欠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