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
被特许先回家乡探亲的白崇彦,终于再次来到开封。
他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因为父亲病重在床,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
得知儿子升为河南布政使,老白员外让儿子赶紧进京,然后风风光光去上任。又称自己还能再坚持活几年,绝不会让儿子短期内回家丁忧。
对了,老白员外现在有官身。
因为两个儿子都是太子心腹,他被封为承事郎。虽然属于虚职,而且不领工资,但足以让老白员外脸上有光。
就连他的亡母和老妻,也都获赐诰命。
白崇彦来到京城,直接住进二哥家中。
兄弟见面,极为感慨。
白崇彦说起父亲的病情,白崇武也感到忧虑,又哀叹自己无法回家探望。
家事聊完,又谈公事。
白崇武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要被派去日本做事了。”
“日本?”白崇彦吃了一惊“兄长乃是太子心腹,怎么去那海外番邦?”
白崇武叹息道:“这是重用啊,正三品的差事。”
这话让白崇彦更加惊讶,因为改革之后的大明官制,正三品是六部侍郎级别的。
怎会突然在海外设立正三品官职?
白崇武拿来纸笔,随便勾勒了几下,又画出三个小圆圈,说道:“这里是石见国,这里是对马岛,这里是佐渡岛。三处地点,皆有金银,而且数量极大。只派武人驻扎,朝廷放心不下,必须文武制衡方可。”
“朝廷打算在石见国城,设立石见总督府。在对马岛和佐渡岛设立总督府的分衙。总督为正三品,副督为正四品,且副督必须由督察院官员担任。”
“接下来几十年,朝廷会鼓励海外移民,以淘采金银为饵,诱招大明百姓前往。等对马、佐渡二岛,汉人变得多起来,还会设县开衙派遣流官治理。”
“三地获取之金银,一成收归皇室,九成归户部。户部也不能独吞,须拿出来交给各部院分润。”
“总督和驻军大将,可以申请截留金银,用来扩建港口、开采矿山、招揽移民。”
“军队方面,朝廷会在石见国城设立镇东将军府。历任驻军大将,皆授从三品镇东将军职。”
“总督和镇东将军,五年一任。若无重大意外,不可连任。”
白崇彦已经从惊讶变成震惊,忙问道:“那里究竟有多少金银?能让朝廷如此重视!”
白崇武说:“等一切铺开,据太子殿下所言,估计每年能获得上百万两银子。甚至是更多!”
白崇彦目瞪口呆:“日本蕞尔小国,怎有如此多金银埋藏?”
“对了,石见总督,还兼理对日邦交。”白崇武补充道。
白崇彦提醒道:“满地金银,兄长须警惕,莫要被黄白之物迷了心智。”
白崇武苦笑:“副督必然来自督察院,户部还不定期派人查账,俺就算想贪也得有那个胆子啊。”
大贪必然被惩处,但小贪肯定没问题,查账的官员根本别想查出来。
这是个油水丰厚的职务!
接下来几天,白崇彦拜访京中好友,了解到更多关于朝廷的信息。
他对自己的新差事,着实有些忐忑。
……
息兵一年,各省都有了盈余。
文庙改造之事,最近在全国范围推开,之前朝廷只是建议而已。
文庙和孔庙从此必须分离。
新版文庙供奉的先贤,差点让群臣吵出狗脑子。
法家之人,皆被排除在外。
韩非子列出的“五蠹八奸”,儒士被排在第一位,只要还是儒家治国,这位老兄就永远别想翻身。
至于商鞅,不用群臣反对,朱铭就无法接受,因为太过反人类了!
推崇商鞅的,大概只有三种人:一种把自己代入君王;一种是脑子有毛病;还有一种是不清楚商鞅的主张。
墨子却是被选入文庙,由朱铭强行决定。
老子则没啥争议,文官们并不反感。
荀子也保住了席位,没有被踢出文庙。
汉代大臣,进文庙的一大堆。
司马迁、司马相如、扬雄、苏武、张骞、张衡、蔡伦……
朱铭评选历代先贤,以立功、立德、立言为标准。
像司马相如就是立言,搞文学创作也算立言嘛,而且这位还安抚平定西南夷,对中国收服开发西南地区有功。立言为主,立功兼之。
屈原则是德言兼备。
张骞那就是妥妥的立功了,而且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经张骞之手,引入中国的作物有:葡萄、苜蓿、核桃、石榴、芝麻、黄瓜、蚕豆、大蒜……谁要是敢反对,朱铭可以理直气壮的怼回去:你丫吃不吃大蒜?
群臣对于蔡伦的争论,一点不亚于墨子。
文官们不愿祭拜太监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蔡伦此人的品性低劣。
蔡伦先是卷入储位之争,栽赃嫁祸诬陷宋贵人,逼得这位太子的生母服毒自杀,太子本人也被废为清河王。
接着又陷害梁贵人,夺走梁贵人的儿子,把这个未来皇帝转给窦氏抚养。
蔡伦一直都奉窦氏为主,后来却又把窦氏给卖了,帮助想要亲政的小皇帝干翻窦家。
文庙里的先贤,神主下方都有记载其成就。
朱铭强行把蔡伦送进文庙,为了安抚群臣情绪,特地让人加一句评价:“公之为人固不足取,然改良造纸,其利在千秋也。”
现在地方财政宽裕朝廷下令各府县必须改建新文庙。
但因为富有争议的先贤太多,一些地方官阳奉阴违,偷偷把墨子、蔡伦等人的神主取消。而多数官吏和儒生,并不知道哪些先贤入选,就算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
于是乎,巡查御史又有了附带任务,勒令不规范的文庙限期整改。
……
例行御前会议,这玩意儿相当于小朝会。
阁部院重臣都很轻松,毕竟今明两年不打仗,只要有钱有粮就没啥大问题。
礼部尚书孟昭说:“陛下,各省府县改建新文庙,蔡伦引起的争议太大。内阁接到几百个地方官的反对奏疏,便勒令礼部再议此事,礼部也多有反对之声。”
朱国祥微笑看向儿子。
朱铭也笑道:“反对无效。”
孟昭撇撇嘴,他是礼部尚书,文庙之事背锅背定了。
翟汝文喝了口茶润喉,说道:“陛下,新上任的明州知府有奏。明州讳犯国名,请求朝廷改之。阁臣皆知陛下并不避讳此事,但连续两任明州知府请求改名。朝廷若是一直不改,估计明州就一直有奏。”
朱国祥也怕麻烦,回答说:“那就改吧。但批复时应该说清楚,并非因讳而改,乃是更有佳名。”
李邦彦别的不擅长,取名字这种事情却愿意掺和:“陛下,臣对明州很熟知,那里的市舶司日进斗金啊。听说有个古名叫句章,可以改为句章府。”
朱铭说道:“明州海贸兴盛,可改为宁波府。”
“好名字!”
众人眼前一亮,皆拍手赞叹。
李邦彦更是马屁如潮:“太子不愧为辞章圣手,就连改名也令人惊艳。宁波一名,既吉利,又好听。臣即便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名字。”
朱国祥笑了笑,由着儿子去装逼。
众人笑完,种师道说:“翰林院那边,已按陛下要求,编完初稿。这是选入的骈文、散文目录。”
种师道真就是不务正业,他迫切想要获得文官认同,现在不怎么关心军事,反而对文事无比热衷。
听说朱国祥让翰林院编,种师道主动请缨做了编辑组的总裁。
朱国祥拿来随便扫了两眼,便递给儿子说:“太子且观之。”
朱铭仔细查看文章目录,点头赞许道:“选得不错。可刊行于世,再选一些名篇,让府县官学传授。”
种师道笑得合不拢嘴,这本书一旦印刷出版,他必然被后世读书人记住。
朱国祥突然问:“编得如何?”
胡安国回答说:“恐怕还要一两年,许多史料都在反复比对斟酌。”
朱铭忽然来一句:“谴使去金国,让他们运来辽国史料,我大明顺便把也编了。”
翟汝文道:“恐怕金国不会同意。金人自称继承辽国法统,一旦同意大明编撰,便是把到手的法统拱手让人。”
“不管他们给不给,我们都该派人去索要,上次和谈居然把这事儿忘了。”朱太子有点不开心。
君臣们开会很轻松,就跟拉家常一样。
等众臣散去,朱国祥带着儿子去御花园,回京述职的白崇彦已在那里等着。
“拜见官家,拜见太子!”
白崇彦作揖而拜。
朱铭哈哈大笑,走过去拍打其肚皮:“三郎,好久不见,你在杭州却是发福了,看来南方的大米很养人啊。”
白崇彦哭笑不得,连忙吸气收肚子:“年岁渐长,腹生赘肉,殿下见笑了。”
“怎没把嫂子也带来?”朱铭问道。
白崇彦道:“内子在兄长家中。”
朱铭说道:“明日去金明池划船,你把嫂子带上,伱二哥夫妻也来。还有李含章、孟昭他们,全都带上家属。咱这些洋州旧人,好久没有聚聚了。”
“是!”
白崇彦顿时高兴起来,看来太子还是那个太子,过这许多年也没有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