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兴元府。
一众官员坐在转运司衙门,气氛显得颇为凝重。
列席的官员有:
利州路转运使徐敷言,转运副使刘会元,转运判官王敏文,提刑使柳瑊,常平使韩思俨,兴元知府李士式……
“可打听到更多消息?”徐敷言问。
此人精通《易经》,擅长阴阳术数,做过御史和中书舍人,被蔡京提拔为刑部侍郎。去年遭受王黼排挤,本来是要贬去广南,但皇帝出面保他,改调利州路做一把手。
柳瑊说道:“洋州城一切如常,只杀了几个官员,都是声名狼藉之辈。”
童贯征讨西夏的时候,由于军费不足,提议在陕西铸造大钱。柳瑊坚决反对此事,把童贯给得罪狠了。
历史上,柳瑊很快就要调去河北。禁军杀良冒功,竟干出屠村的勾当,柳瑊把带头军官给砍了。童贯弹劾其滥杀,嗯,滥杀军官,直接扔去南方收酒税。
刘会元问:“洋州就没有忠义之士,招募乡勇讨伐逆贼?”
柳瑊听得想翻白眼,言语中带着讥讽:“以官府这几年的征敛,恐怕洋州从贼的百姓,比杀贼的百姓更多些。”
“柳提刑此言,似乎在怨怼朝廷。”刘会元脸色不悦。
柳瑊说道:“并非怨怼朝廷,只是不满王黼、童贯之流。”
转运判官王敏文突然出声:“你跟童贯有仇,我家兄长可没害你,莫要发疯胡乱咬人。”
王敏文是王黼的族弟,此时还处于服丧期间,但守孝几个月就被特许复出。或许说起来太难听有不孝的嫌疑,因此被外放为地方官。
柳瑊冷笑:“若非奸臣祸乱天下,朱家父子怎会谋反?”
“我看你是暗中勾结了反贼!”常平使韩思俨怒喝,这厮也是王黼的党羽。
“好了,好了,”徐敷言连忙打圆场,“当务之急,是募兵剿贼,这种时候不要自乱阵脚。汝等就算吵出个输赢,那朱家父子能俯首投降吗?”
王敏文问道:“反贼有多少兵力?”
柳瑊也不再骂奸党,开始说正事:“据探子回报,有精兵上千人,操练有素甲胄齐备。朱国祥还在洋州募兵,许多无业青壮从贼,也不晓得招募了多少。以上这些,只是洋州城的贼兵,尚不知真符、西乡二县是甚情形。”
兴元府这边,还不知道朱铭已占了金州。
韩思俨说:“看来贼兵不多,召集利州路厢军,再招募一些乡兵,官兵必能扫灭贼寇。”
柳瑊当即泼冷水:“朱国祥经营洋州多年,民间威望极高。他造反占领洋州城,洋州却丝毫不乱,岂是轻易能剿灭的?须得奏报朝廷,调派西军、蜀军过来镇压!”
兴元知府李士式,冷不丁来一句:“能否招安?”
众人扭头看去,都把这厮当成白痴。
韩思俨说:“朱国祥刚造反,立即就被招安,他图个什么?”
徐敷言道:“可以尝试招安,但必须打几仗。不管胜负如何,须让朱国祥知道,造反不是那般容易事情。挫了他的锐气,才有可能招安成功。”
“就怕兴元府守不住啊。”李士式忧虑道。
王敏文嘲弄说:“不如李知府亲自走一趟,伱族兄跟朱家父子有旧,说不定他们就招安了。”
“胡说八道,”李士式大怒,“我族兄堂堂副宰相,怎会与反贼有旧?你莫要血口喷人!”
李士式乃李邦彦的族弟。
凭关系进太学读书,又凭关系赐进士出身,几年时间就已做到知府。
徐敷言头疼不已,再次制止争吵:“都这种时候了,不要牵扯私人恩怨,好生商量一下剿贼方略。”
柳瑊说道:“公文已经发出,各州县正在募兵征粮。我提议,贼军若是攻来,可以放弃城固县,聚集兵力坚守兴元府城。兴元府城高大坚固,至少可守三五个月。到那时,贼兵锐气已挫,蜀军和西军也来救援,当可一击破贼也!”
王敏文说:“从洋州到兴元府,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不如……把官兵撤往利州,利用山川之险,沿途分兵驻守险关。如此可保万无一失,定能等到友军救援。”
“糊涂!”
柳瑊骂道:“不守兴元府,整个汉中就丢了,西军还怎么来救援?你这厮贪生怕死,想逃就赶紧逃,别再胡说八道坏了局面!”
王敏文低声嘀咕两句,似乎是在骂娘,但终究没有再说。
徐敷言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么多官员,也就柳瑊还比较靠谱,其余都是一些酒囊饭袋。
当然,刘会元也能任事,但只能搞搞后勤。
方腊造反的时候,刘会元担任江东运判,给童贯运粮有功获得升迁。
徐敷言做出决策:“我为剿贼主帅,柳提刑为副帅,刘副使全权负责调运粮草。你们再举荐一些得力军将,好歹把乡兵编练起来。”
会议结束,各自散去。
王敏文回到自家宅邸,立即吩咐妻儿:“所有财货都用箱子装起来,再备一条大船、几十头骡马。一旦贼兵杀来,火速逃去陕西,近些日子莫要再出门。”
韩思俨,也是这么想的。
却说刘会元下令征集船只,要去调运各州县的钱粮,很快发现最大的两艘官船被扣。
仔细打听,才知那两条船,一艘被王敏文征用,一艘被韩思俨借走。
刘会元怒火中烧,跑去找徐敷言告状,破口大骂道:“王敏文,韩思俨,皆小人也!贼兵还未杀来,他们就想着逃走,还把最大的官船挪作私用。”
徐敷言只能安抚:“王敏文乃王相族弟,韩思俨也是王相心腹,不要与他们争执什么。”
刘会元也勉强算是王黼的人,当即拆穿道:“王敏文算什么族弟?他跟王相八竿子打不着,只不过是同乡同姓而已,也不知怎就攀上了亲戚。还有那韩思俨,不过是给王相的家仆送礼,被请进去坐了片刻,逢人便吹嘘是王相府上的座上客。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住我!”
徐敷言好言相劝:“正逢危难时局,如刘副使这般干臣极少,就莫要跟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计较了。”
刘会元质问道:“难道我能任事,就该受那些鸟人的窝囊气?”
“息怒,息怒,相忍为国。”
徐敷言感觉自己变成了孙子,他这个被王黼排挤的蔡党,却要站出来调解三个王党的矛盾。
……
金州五县基本安稳下来,朱铭立即坐船前往洋州,中途经过大明村都没停下。
他见面就问:“洋州如何?”
朱国祥说:“一切顺利,金州那边呢?”
“也差不多,”朱铭说道,“调整制度和俸禄的事情,等打下汉中再说,但咱们都该正式开府了。”
朱国祥道:“人才不够。”
朱铭说道:“便是草台班子也得搭起来。”
朱国祥说:“先讲金州那边的安排吧,总得调一个过去主持大局。”
朱铭说出自己的想法:“张广道威望最足、资历最深,目前只有他能镇守一州,换成别人都不能服众。我的打算,是让张广道做金州主将,统领五县兵马并负责练兵。再提拔刘师仁做金州知州,他们两个一文一武搭伙办事。”
“可以。”朱国祥点头道。
金州是汉中的东大门,朱家父子要向西、向南扩张,就必须留一员大将坐镇金州。
张广道的军事才能还未显露,但他能够服众,能让下面的将领听话,只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朱铭说道:“朱院长,你给自己封个官吧。”
朱国祥早就想清楚了:“川峡经略安抚使如何?”
“可以,”朱铭说道,“我来做总领川峡兵马大将军,刻好了官印再发布檄文晓喻天下。”
父子俩各自开府,明晰行政和军事,免得造成命令混乱。
朱铭的“总领川峡兵马大将军府”,很快搭建起草台班子。
郑胖子和白二郎,被他从西乡县召回来。
即,石元公、白胜、郑泓、戴承嗣、白崇武,这五人聚在朱铭账下听令,再弄一批文吏过来打下手。
金州扩军之后的部队,调五千过来重新编练,并且组建军法队、杂役部队等等。
朱铭的亲兵,一百八十余人。
古三担任亲兵队长,麾下士卒多为上白村的少年,再补充一些勇壮少年进去。另外就是火枪手,皆为金州猎户编练。
金矿头子巩休新编一部,补充士卒到一千人。
紧急操练半个月,各部新兵稍微有点模样,朱铭实在等不及了,拉着部队风风火火杀向城固县。
他可以继续训练新兵,但官府也可以啊。
必须趁兴元府兵力不足,赶紧杀过去夺下城池。
这个决策是正确的,官府聚兵太慢了。
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内,也就兴元府召集了几千军队。更远的兴州、利州等地,州县长官还在拉壮丁,至少得等一个月才能把兵送来。
对了,各州府之间还有个三泉县,地处川陕要冲,属于中央直辖县。
三泉县名义上驻扎着2500厢军,有一个都指挥使坐镇。但那里穷得鸟不拉屎,全靠汉中财政转移,吃空饷吃得令人发指。
看着赶来守城的三泉县军队,徐敷言顿时脸都黑了。
确实有2500士卒,但兵甲齐备者不足500,好些当兵的就跟乞丐差不多。
恐怕还真就是乞丐!
先勒令乡下保长送来青壮,数量不够就在县城抓人凑齐2500人立即往兴元府赶。
徐敷言还没资格训斥,因为人家是中央直辖的,根本不归他这个利州路转运使管!
“贼寇来了,贼寇来了!”
一条快船从东边而来,差役跳到岸上飞奔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