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五祖衣钵
杂役沉吟道:“惠能……”忽的眼睛一亮,忙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弟子惠能多谢师傅赐名。”
弘忍站起身,正色说道:“既入了我佛门,自此便是佛门中人,往昔种种和你再无瓜葛。老纳为你剃度,断却尘世纷扰。”
惠能听闻弘忍之言,双手合十,挺身而跪。弘忍走到惠能面前,说道:“今日起皈依自性三宝。佛者觉也,法者正也,僧者净也。从前所造诸恶业,皆因之始贪、嗔、痴,而今再不可有此念头。”
惠能神色虔诚,说道:“弟子惠能愿受剃度,了却俗念,一心侍佛。”
弘忍点头,左手扶住惠能头颅,右手轻挥几下。就看惠能的头发纷纷掉落,片刻间头上再无一根头发,刚刚露出的头皮在灯烛的照耀下,泛出青白的光芒。
汤予在一旁瞧得清楚,忍不住暗暗心惊。要知道人的头发既柔软又坚韧,就算寻常的刀剑想将其斩断都十分困难,而弘忍的双手居然比刀剑还要锋利,并且在割断头发时又能不伤惠能分毫,这份功力简直匪夷所思。弘忍样貌普通,气质平平,外表看来毫无过人之处,但不经意间尽显绝世高手的风范。
弘忍收手于胸看着惠能,说道:“我佛家有八大戒律。一戒杀生,二戒邪淫,三戒偷盗,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香华,七戒求安,八戒贪食。此八大戒律下还有六十四条小戒律,你能否持守?”
惠能神情庄重,垂首说道:“弟子谨遵师傅教诲,终生不破一戒!”
弘忍脸色稍缓,说道:“起来吧。”
惠能起身。弘忍说道:“老纳今年七十有四,自知大限已至,故而才命寺中之人各作偈语,展示佛法,表露心性,欲从中寻出资质绝佳之人传我衣钵。幸得佛祖佑护,让老纳遇到你。今日老纳便将禅宗一派的圣物交给你,望你日后弘扬佛法,普渡众生,不负为师之托。”
弘忍之言太过出乎意料,惠能怔道:“师傅,你……”话未讲完弘忍已转身走入偏室。不多时他一手提着一根锡杖,一手捧着一件袈裟,那袈裟上还放着一个书匣,缓步回到惠能身前。
惠能屏住呼吸,一张脸由于紧张变的煞白,额头上沁出点点汗水,只听到自己的心剧烈的跳动。弘忍目光一凛,说道:“为师今日将衣钵传于你。惠能!接法器。”
惠能不敢多言,再次跪倒。弘忍伸出右手把锡杖向前平递了二尺。惠能双手举过头顶接下锡杖。锡杖属沙弥十八物事之一,因僧人行路时求人施舍,拍敲门窗恐惊吓施主多有不妥,故做锡杖作声警示,所以又名声杖,德杖。这根锡杖高与肩齐,乃五金合锻而成,杖身刷着金漆,金光闪闪,杖头有一四股大环,大环中端坐着一尊佛像,环外又套有十二个小环,稍一晃动,叮当做响,真是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弘忍说道:“这根锡杖是我禅宗始祖达摩祖师自天竺带来,后达摩祖师将其传于二祖慧可大师。慧可大师圆寂时又传于僧璨大师,僧璨大师再传于我师傅道信大师。今日老纳把它交于你,此为圣物,万万不可损毁遗失。”
惠能惶声说道:“师傅放心,弟子定会好生保管。”
弘忍又把左手中的袈裟和书匣放在锡杖上。那袈裟带着微微的褶皱,原本鲜红的颜色已变得泛黄,显得十分老旧,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弘忍说道:“这件袈裟也是达摩祖师之物,当年慧可大师为追随达摩祖师学习佛法,自断一臂,使上天降下红雪。达摩祖师深受感动,脱掉身披的袈裟替其包扎伤口。此袈裟浸染了慧可大师的鲜血也见证了慧可大师求法的决心,故而亦成了我禅宗一派的圣物。”
惠能想到慧可之事,满含敬佩的说道:“慧可大师断臂求真,惠能钦佩不已。”说到此处,惠能扬起头说道:“古人尚敲骨取髓,布发掩泥,刺血济饥,投崖饲虎,我焉能不如古人!”
弘忍称赞道:“你的这番话甚慰我心。”弘忍说完,想了想说道:“此书匣里所放的是为师数十年来对佛法和武学的一些心得和见解。佛法乃开启智慧,脱离轮回的门径;武学乃降妖伏魔,惩恶扬善的手段。佛法为主,武学为辅,一主一辅,相得益彰,切不可本末倒置,忘了主次。”
惠能点头,一一记在心里。弘忍忽的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唉,你却不识字,真是造化弄人!”
惠能正要开口,弘忍说道:“好了,你起来吧。”
惠能谢过,站起身来。弘忍仔细端详惠能良久,说道:“老纳曾在佛前立下誓言,传我衣钵之日即是老纳圆寂之时……”
汤予在旁闻言心头一阵巨震,他虽不是佛门中人也晓得圆寂的意思。惠能更是勃然变色,喊道:“师傅为何说出不吉之话?”
弘忍一摆手,接着说道:“今日你受了为师的衣钵,我已了却心愿再无牵绊,自当遵守诺言。只是老纳死后,寺中之人知道你得了我的衣钵定不会放过你。你还应远走高飞,寻一隐秘之处,潜心研究佛法,待日后安全之时再做打算。”
惠能痛哭道:“师傅身体壮健,况且人命关天怎可这般轻率。弟子今日才拜入恩师门下,尚未聆听恩师教诲……”
弘忍打断惠能之言,说道:“近几年来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刻已是油尽灯枯。再者出家人不打诳语,最忌信口雌黄,言而无信,既于佛祖面前许誓岂可不守?”
惠能呜呜咽咽。汤予在旁同是悲伤,暗道:方才弘忍以手化刀为惠能剃度,显见内力修为深不可测,却怎说身体日薄西山,油尽灯枯?
弘忍忖道:“惠能,你是岭南人。岭南尽管是荒蛮之地,但足可安身立命,你就回岭南吧。”
惠能低头拭泪。弘忍转身缓行两步来到汤予面前,单手立于胸前施礼说道:“深更半夜邀汤大侠前来,还望汤大侠海涵。”
汤予忙说道:“弘忍大师切勿多礼。”
弘忍和声说道:“老纳先要谢过汤大侠,若不是汤大侠代笔张贴偈语,老纳又去哪里寻得这么好的徒儿!”
汤予笑道:“这是弘忍大师和惠能师傅之间的缘份,在下不过误打误撞碰巧遇上此事。”
弘忍稍一皱眉,颔首说道:“老纳有一事相求,不知汤大侠能否应允?”
汤予朗声说道:“弘忍大师请讲,只要在下力所能及,定为弘忍大师办到。”
弘忍不再客套,说道:“老纳今日收惠能为徒传我衣钵,心愿已了。但老纳圆寂后寺中之人岂能容得惠能?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惠能不会武功,此时此地唯汤大侠能保他周全。老纳想烦劳汤大侠在旁护佑,将惠能带至安全之处,望汤大侠万万不要推辞。”
汤予早知弘忍深夜相邀必有要事,却未料竟是让他保护白日间遇到的杂役。前日汤予在少林寺时,宗凡方丈求他护宝,今日在东山寺,弘忍大师又求他护人,世间之事真是奇妙,总是让人始料不及,意想不到。
弘忍看汤予若有所思,说道:“莫非汤大侠不愿相助?”
汤予赶忙说道:“汤予绝无此意。可我有些事想不通,要向弘忍大师请教。”
弘忍说道:“汤大侠请讲。”
汤予眉头不展,说道:“弘忍大师说寺中之人欲加害惠能师傅,却不知是何人?”
弘忍叹了口气,说道:“老纳这些年身体不爽,虽挂名方丈之职,然早将寺中诸事交于神秀打理。现在寺中上至监寺、首座,下至护院、杂役都是神秀之人……”
汤予一愣,说道:“弘忍大师的意思是神秀上师?这怎么可能?我和神秀上师有过一面之缘,依我看他绝非歹毒之人,断不会行此卑劣之事。”
弘忍摇摇头,说道:“神秀性格刚正但城府极深,气量不宏。”弘忍说到这里瞧了惠能一眼,接着说道:“他武艺绝顶又专心佛事,所以老纳也曾有意把衣钵传于他,故而神秀早已志在必得,况且他深知东山寺中无人是他的对手,颇有舍我其谁的架势。若知晓老纳将衣钵传于一名杂役,如何肯善罢甘休?”
弘忍讲完三人陷入沉思皆不做声,室内一片死寂。忽的桌上的灯烛爆了一个灯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弘忍又叹了口气,说道:“就算神秀没有加害惠能之心,现他在东山寺威望极高,追随者甚众,这些人又怎会放过惠能?”
汤予听弘忍之言心头掠过一丝凉意,暗道:原以为佛门清静之地,谁知亦同朝堂、市井、江湖一般,充满纷争。
惠能轻呼道:“师傅勿忧,我做人无愧天地,行事堂堂正正,怕他们做甚?我哪里也不去,只留在寺中跟师傅研习佛法,看他们能怎样!”
弘忍怒道:“惠能,你既受了老纳的衣钵,理应以弘扬佛法,广济苍生为己任,岂可逞一时之勇忘了大事。老纳虽是佛门中人也喜读儒家典籍,孔子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身负为师重托,万不可意气用事!”
惠能见弘忍动怒,冷汗直流,说道:“弟子修为不够,口出妄语,师傅见谅。”
弘忍收敛怒气,说道:“你可知老纳为何把衣钵传于你?”
惠能答道:“弟子不知。”
弘忍说道:“你悟性之高,世所罕见,胸怀大志却能甘心做一奴仆忍辱负重,所以老纳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初次见面便把衣钵相传。皆因老纳相信你日后的成就远在我之上。你要记住修忍辱是佛家六度之一,凡事不可心浮气躁,乱了方寸。”
惠能双手合十,端声说道:“弟子牢记师傅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