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皮鞋点地的小跑声响起。
年纪约摸三十多岁,穿笔挺铁路制服,戴白手套的列车长以很快就站到了卢的跟前,后面跟着七八位乘务人员。
“亚岱尔先生,应是蒸汽动力系统出了点故障,已经完成紧急制动,暂未危险事故指征。”
列车长的回答清晰快速,但他的神色及语气中明显带着慌乱。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这趟车上坐着的是提欧莱恩铁路公司的亚岱尔少爷?
他不仅知道,还清楚亚岱尔少爷此番出行正是卸任分公司职务,赴帝都出任总公司安全与合规化生产总监一职。
自从这趟行程被确定了纳入他的负责车次后,这半个月时间里他光是组织排查工作的次数,就已经超过了今年前7个月的累积量!
安全隐患排查、机械部件检修、优化乘务服务、人员培训考核…所有铁路事故案例中的风险点全部过一遍,曾经有过苗头的重点进行连查,不管到没到检修周期的零部件通通检修,车内卫生大扫除,食品茶水上新,全体乘务组人员取消休假,用来温习各项业务知识…
只求此趟行程别出什么乱子。
这行程都过半了,蒸汽动力系统出了问题,开什么玩笑?
见鬼,未必所有死角扫了一遍,最后发现煤忘了加了?
车厢内一时间安静了几秒。
卢的脸色自然有怒意,尽管他知道从现在整个帝国工业系统的统计频率来看,发生点什么小型意外简直稀松平常,但自己刚刚顶着“安全与合规化生产总监”的头衔赶赴帝都,就当场碰到了一起…
列车全速行驶过程中动力突然丢失,这是闹着玩的?万一碰巧遇到点意外状况…
所有的安全事故表面上都是碰巧和意外。
而且还是在和朋友们讨论铁路事故话题的时候…作为负责人,这简直在情绪上没法接受。
列车长向卢报告的表情带着故作轻松的职业微笑,但脑子里已经摆出臭脸,把手下这帮家伙骂了十五遍了。
“还愣着干什么?电报发了吗?发了…那就赶紧去查找原因检修啊!”额头已经见汗的列车长赶紧发号施令,周围工作人员一并称是,迅速散去。
“这种意外事件真是极度破坏心情。”卢重新坐下。
“概率问题而已…现在大概到哪了?”范宁瞟了一眼车窗,从太阳高度来看大概下午四五点的样子。
他倒是无所谓,这类事情就算放到前世,也是经常发生的。
不就是火车故障,到站晚点嘛…没有相关职位包袱,心态就会自然平和。
提前这么多天出发,自己也没什么需要急着赶到帝都办的事。
卢回答道:“正常行程为7小时46分钟,也就是下午6点多到达圣塔兰堡铁路中心站,现在列车大约即将进入圣塔兰堡行政区域。”
范宁伸手拿起《〈绅士报〉鬼故事合集》,再次随便看了几篇灵异小说,抬头问道:“有没有可能…涉及到神秘因素?”
“您说现在?”卢神色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哦,您是说帝都安全生产事故率的问题…嗯,如果是神秘因素的话,它是如何起的作用?这似乎很难理解…”
希兰尝试着提出猜测:“比如,隐秘组织无形中影响了人的行为模式,使其变得更倾向于风险偏好型决策?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卡洛恩,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果戈里小镇短途旅行时,聊到过的近期常见冒险事故,包括冲浪困于礁石的,飞艇跳伞重伤的,还有老警官提到的探洞死亡的。”
卢说道:“若是隐秘组织所为,会造成局部地区安全生产事故的失衡飙升,但我有分析过内部数据,首先整体上,各大教区上涨得十分均衡,其次个别上,工厂单位的事故增量也符合其历史情况,往年表现好的,事故增量相对更少,往年表现就差的,新增事故相对更多...”
“——换而言之,圣塔兰堡新历913年三季度的安全生产事故增量,很符合数理统计规律!如果是有神秘因素介入,那说明这个隐秘组织几乎均匀影响了帝都所有的工业企业,这…这未免也太可怕了点。”
范宁流露出深深的思索之色,他觉得卢的分析也有道理。
“当然,神秘因素永远需要考虑在内。”卢说道,“特巡厅已部署了很多排查工作,既有各大有知者组织的任务,也有警安局的任务,你们待会踏上圣塔兰堡的土地就能感受到氛围了。”
“而且,的确有个小蹊跷,虽说和生产事故几乎没什么关系…”卢侧身低头,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活页夹。
在桌面上打开后,众人看到里面是一大堆小尺寸的黑白照片。
范宁伸出手,随意拨拉了几下,然后瞳孔猛然收缩。
这些照片都是局部拍摄镜头,周边环境似乎是居家摆设,但每张照片中都有一根蜡烛!
蜡烛高低粗细各异,摆放位置也各异,有的在桌面,有的在烛台,还有的是横放的储存状态,但唯一的共同点,在于它们的奇特造型。
它们似乎是由两根蜡烛并在一起融成的,横截面构成了两个相交的圆,烛芯也是两缕并在一起。
“很奇怪吧。”卢见大家都一副陷入思考的样子,说明了其照片来源,“这是我安排帝都的手下,在一部分铁路事故的当事人家中调查时拍下的。”
“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我确定这蜡烛本身没问题,寻常商店定做的而已…在调查中当事人愧疚于自己的工作失误,但对于此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解释这是当下圣塔兰堡的潮流,商家也是看见商机才制作的,毕竟提欧莱恩这年头经常刮过一些奇怪的潮流之风,前些年蕨类植物的风靡我也始终弄不明白…”
“这蜡烛或许和超验俱乐部有关。”范宁斟酌片刻后,还是分享了出来。
当初调查钟表厂时,他在体验官“埃罗夫”的办公室内就发现了这种蜡烛。
后来在一些上世纪文献中,他进一步了解到,超验俱乐部认为佚源神“观死”和“心流”具有“双生关系”,一位“生于永逝”,强于“荒”相,一位“亡于长存”,强于“茧”相,当时他就猜测过,这种蜡烛会不会是他们特有的祭祀所用物品。
在范宁简明扼要的解释后,卢表达了对于他分享隐秘情报的感谢,然后声音稍稍压低:“近期我会尝试一次和‘烬’有关的晋升,其取决于特巡厅的外协员编制批准时间,它能帮助我在竞选分管工业、能源与交通委员会的下议院议员中获得优势,这会有利于打开一些新的工作局面...”
特巡厅掌握的有知者群体分为调查员和外协成员两类。
调查员自然是特巡厅综合能力最强,最核心的团体,但外协员也是货真价值的,隶属于特巡厅编制范围的官方有知者。
下议院掌控帝国实权,大工厂主阶层掌控下议院。作为代表当局利益的有知者组织,出身于工厂主阶层的人更容易被吸纳为调查员,同时特巡厅也会给每个财阀家族分配少量的合法有知者编制。
“当然不管如何,到了帝都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着手对铁路系统的排查整改工作,单方面苛责从业者的素质是不切实际的,先取消了那个该死的口令员2班倒制度,改为24小时3班倒,同时优化安全监管流程,推动技术升级改造…”
乘务员已用车厢内部电台告知全体乘客,期间罗伊也来问过两次情况,不过时间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列车仍然稳稳地停在田野之间,
如此长时间的旅途,众人话题总有聊完的时候,琼换了好几个姿势欣赏车窗外的风景,但静止的单调使她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
“怎么回事,这帮家伙的检修工作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卢嘟囔一声后,起身离开了车厢。
“确实久了点。”范宁也站起来活动活动了身子。
当他看到卡普仑仍然把头埋在一堆乐谱中间,手掌来回滑动,口中念念有词时,终于坐到了这位指挥助理的对面。
“我很好奇你这是每天晚上不睡觉,白天也不休息的吗?”范宁看着卡普仑层次分明的黑眼圈提问。
卡普仑抬起头讪讪一笑:“我在研究学院派指挥法和那些个人风格强烈的指挥大师的差异…我总是发现此前老师教我的东西,和我在演奏现场看到的东西有区别。”
他见范宁坐到了对面,似乎目前时间较为充足,存在指点自己的可能,于是嘴里哼起了迈耶尔某部歌剧的序曲旋律,同时手掌小幅度动了起来。
一小段结束后,他说道:“您看,这是学院派的规范定位,人体平均分为两半,腰为底,头为顶,左右肩为宽,上下左右4个方向都做了明确规定,左右手都在各自范围内横向运动,中线碰头且不能交叉…我花了大量的训练让自己不越规矩,却越来越觉得受拘束,我也尝试过学习大师们,由着情绪起伏做出各类戏剧性的动作,但那样乐曲又会走向失控…”
“您说,这是不是我的基本功仍然练得不到位所致?”
“三种拍子的六种点线模式给我打下看看。”范宁此刻的确有点无聊,既没有音乐听,也没有钢琴练,他悠闲地靠在了沙发上,准备看看卡普仑的基本功。
卡普仑依言照做,按顺序打了2/4、3/4、4/4拍子的点状挥法和线状挥法。
所谓点状挥法,就是在一组节拍内的拍点处理得更加突出,手势在其间的移动轨迹都是刚硬的直线,这适合一些风格欢愉、节奏明快,比如进行曲一类的段落。
而线状挥法则相反,拍点处理得相对没那么突出,手势在其间的移动轨迹是柔和且不甚规则的曲线,这适合一些柔美、舒缓、抒情或哀伤的段落。
“你练得挺扎实。”范宁评价道,“击拍线、反射线和拍点清晰稳定,点挥做到了棱角分明,线挥做到了流畅放松…只要把这两种基本形态运用好结合好,绝大多数乐曲的情绪控制就都能胜任了。”
卡普仑先是露出笑容,但下一刻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握拳缩紧身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好像浑身在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你没事吧?”看着他这副反应,范宁神色一变。
自己未曾知晓关于“茧”的奥秘,灵觉只能感应灵体层面的细微异常,对处于以太体保护之下的层次并不敏感。
卡普仑勉强抬起手挥了挥,示意不用担心,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往手掌心上倒出一颗淡绿色的小药片,和着旁边的清水吞了下去。
范宁皱了皱眉,刚刚几秒钟的充足时间,他的灵觉已经看到了小药片的异质光影,这似乎是一种非凡药剂。
过了几分钟,卡普仑紧绷的身子渐渐舒缓,他接过侍从递来的热毛巾,将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抹掉,然后挤出一丝笑容:“范宁教授,您看,如果我基本功练得尚可的话,您是否能在百忙之中安排些许时间来——”
“你生病了?”范宁打断他的话,“看起来似乎比较严重,确定还进行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和研究?”
卡普仑撸起自己袖子,露出带着大片青紫色瘀斑的胳膊。
“白血病。”这位助理指挥的声音平静,“确诊时间是去年6月,医生判断预期存活时间为3个月,后来托层层关系,费了一些钱,寻到了某位药剂师...应该是类似您这样的人,他给我弄了些特效药,运气好的话,能活两年。药效不错,期间可以维持正常生活。”
范宁眉头皱起,下意识地数起时间来。
“不过从今年下半年开始,骨骼和肌肉的疼痛逐渐常态化了。尚在忍受范围,偶有加剧现象,需要加量额外服用以缓解。”
范宁想起了自己初次上任常任指挥的那天,排练结束后和卡普仑的谈话:“所以上次你没说完的第二个原因,就是这个?”
卡普仑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会,用手指虚描着桌面上的音符,过了一会开口:“您说,人的一生是否就只是一场巨大的恶作剧而已?”
范宁眼神闪烁许久,正准备再说点什么——
“车门打开。”另一边卢更加生气地开口,“上午的工作汇报编得有模有样,真出了意外就这种排查效率,你们到底在下面忙活些什么?...”
这时范宁才发现,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都黑下来了。
蒸汽动力故障从四五点足足持续到了七点多。
两名乘务人员忙不迭应声称是,将1号车厢的车门打开。
卢大步踏下台阶,然后跳下火车。
范宁也跟着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车厢门口,稍稍往前探出头,准备看看情况。
这乡村田野里没有任何照明设施,并且还有雾,在铁轨上检修的技术人员,立即将一束灯光打到了卢的脚下,另有几人已钻到了车底,几束强光在其间转动闪耀。
看了几秒后,范宁突然感到身上似有电流涌过,头皮瞬间发麻。
浓得化不开的远方黑夜中,似乎有双眼睛在凝视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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