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大喝回荡在小石川养生所的上空,压过了在场几乎所有的声音。橵
青登循声望去,只见在层层叠叠的肮脏“色块”里,一名衣衫褴褛的武士,正怒视着一对少女。
这对少女的相貌极度酷似,应该是一对姐妹。
她们的年纪看着都不大。岁数稍大一点的那个,至多只有15、6岁。岁数较小的约莫11、2岁。
两姐妹都瘦得厉害,脸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颊深深地往内凹陷,露在衣服外的臂膀、小腿、手指都跟干柴一样枯瘦,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肤包裹骨头。
没有半点保养痕迹的头发,暗黄缭乱得宛如秋季的杂草。
如果说,正怒视这对姐妹的那位武士……或者说是四周的绝大部分等着看医生的病人及其家属,仅仅只是衣服很破烂的话,那么这对姐妹身上的衣服……那简直就不能称之为衣服了!根本就是块拿来当抹布用都会遭人嫌弃的破布!
衣服上的布料与颜色,成片地因陈旧而脱落下来。残余的布色变得晦暗发黑,让人根本认不准这件衣服最初是什么颜色。橵
或大或小的破洞指不胜屈,可补丁却是寥寥无几。
冬季的寒风源源不断地错过这些破洞,钻进衣服的里面,姐妹俩的娇躯一直在打冷颤,又黑又粗的皮肤上布满层层叠叠、就没平复过的鸡皮疙瘩。
这对姐妹从头到脚、身上的每一处地方,无一不在向外人无声地宣告一项事实:她们是位于江户时代的社会最底层的秽多,而且还是那种连吃饭都成问题的秽多中的秽多。
怎么分辨一个人是不是秽多?
这个其实很简单。
仅需观其相貌、气质、着装,基本上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要是有一定的社会经验与阅历的人,基本都能一眼认出这对姐妹是秽多,绝对错不了。橵
许多人总有个误区,那就是以为所有的秽多都过着连饭都吃不上的悲惨生活。
这种观点其实是错误的。
有些秽多的生活不仅并不悲惨,反而还过得比绝大部分的平民、中下级武士要滋润。
秽多能被允许从事的职业,都是一些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肮脏行当。
例如:送葬抬尸的殡葬人员、专职的清洁工、还有屠夫以及皮革制造者等。
在日本的传统观念里,猪牛羊此类四脚牲畜是污秽之物,不能吃,所以屠夫就显得下贱了。
江户幕府治下,做屠夫与皮革制造的,基本都是秽多。橵
乍一看,常年跟动物的尸体与屎尿打交道,这项工作非常地辛苦、恶心,但从另一种角度来想,这未尝不是一种机遇、一条生财之道。
正常人都对屠夫与皮革制造者这2种职业保持距离——这便意味着,秽多们基本半垄断了屠宰业与皮革业。
因为能够吃到大量大众所不能接受的猪羊牛肉,所以从事屠宰业的秽多,基本不缺蛋白质的摄入,体魄搞不好比一般的平民、武士还要健康、强壮。….皮革是一种只要找对路子,就绝对不会愁卖不出去的紧俏商品。
许多很有生意头脑的秽多,靠贩卖皮革赚得盆满钵满的。
在日本开国后,急剧攀升的皮革等商品的对外贸易需求量,成了一股崭新的东风。
好多秽多靠着这股东风,摇身一变,成为腰缠万贯的大富豪。橵
只不过,这种能够过上不愁吃喝的美满日子的秽多,终究只是占比很小的极少一部分幸运儿而已。
很显然——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秽多姐妹,并不属于此类。
褴褛武士突如其来的大喊,将周遭所有人的视线、注意力,都给引了过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褴褛武士做了个深呼吸,运足气力之后,对其面前的秽多姐妹发出新一波的责难:
“喂!你们没有听到我的话吗?你们的耳朵难道是聋的吗?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给人看病治病的地方!不是你们处理动物尸体的屠宰场!谁允许你们来这儿的?赶紧给我从这儿滚出去!”
秽多姐妹中的姐姐,一边将妹妹紧紧地护在怀里,一边怯生生地焦急道:
“武、武士大爷!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就是来带我妹妹过来看医生的!幕府的法令,并没有规定秽多不允许来小石川养生所治病啊!”橵
听完秽多姐姐的解释,褴褛武士不屑地冷笑一声。
“幕府的法令?你开什么玩笑!秽多不允许随意出入任何公共场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说到这,褴褛武士皱紧眉头,抬手掩住口鼻。
“你们这些秽多若出现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结果好死不死的偏偏出现在这里!”
“知不知道你们身上的邪气会对这里的环境造成污染?你们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所造成的污染就越严重!到时候,别说是本就有病在身的患者了,哪怕是没病的人也要被你们害得生病!”
在日本的传统观念里,秽多除了身体是肮脏的以外,就连呼出来的气也是臭不可闻、正常人若接触过多了会体衰生病的邪气。
褴褛武士对秽多姐妹的非难,不仅没有受到抵制,反而还得到了一致的好评与附和。橵
“就是!就是!”
“意!是秽多!快,离她们远一点!别靠近她们!”
“怪不得我从刚才起,就总觉得身体怪不舒服的,原来是有秽多在这!”
“快!快把口鼻掩上,小心吸到她们身上的邪气!”
“喂!秽多!走开啦!这里不欢迎你们这样的不洁之人!”
……
在褴褛武士的亲身带头下,秽多姐妹周围的人群纷纷向后退开。橵
转眼间,浑浊的油状“色层”出现了一个以秽多姐妹为圆心的真空地带。
被孤立,同时也被铺天盖地的谩骂与斥责包围的秽多姐妹,活像在无边无际的辽阔大海上飘零的一叶扁舟。….在滚滚浪涛之下,这条无所依靠的小船是那么地渺小、脆弱,仿佛随便来个浪花,就能把它给打翻,将它永远地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海之底。
人类是一种对社交有硬需求的群居动物,所以这种被千夫所指的感觉……体验过的人,都知道有多么地痛苦、恐怖。
然而,正承受着这种能将一个人的心理防线,给摧枯拉朽般轻松击碎的如潮指责与强烈敌意的秽多姐妹,此刻却展现出一种别样的坚强。
妹妹像树袋熊一样紧紧地环抱住姐姐的腰,大且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亮汪汪的泪水。
明明恐惧之色已经布满她的整张脸蛋,明明已经不安得泫然欲泣,可她就是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滑落出来,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橵
姐姐把妹妹牢牢地护在怀里,她脸上的惧意、她眼里所蓄积的泪水,丝毫不必她的妹妹要少。
可她做出了与她妹妹一模一样的动作——死死地咬住嘴唇,强忍住惊怕与流泪的冲动。
仿佛姐妹二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似的。
只见姐姐用力地呼了一口气,按捺并整理妥当情绪后,哑着嗓子,以掺有明显哭腔的声线喊道:
“我的妹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肚痛,痛得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她需要看医生,我们虽是低贱秽多,但我们……”
姐姐试图晓之以情,想要靠陈述妹妹的艰苦病情来换取周围人的谅解、同情……与饶命。
然而,姐姐的这番努力不仅没有生效,反而还起了反效果。橵
孤军奋战的姐姐刚一发声,她的哀求就被从四面八方扑涌过来的汹汹嘲骂给吞没,没有半点水花扑溅出来。
姐妹俩忍声吞泪、抽抽嗒嗒的模样,大大激发了施暴者们的兽性,以及……自以为自己正在替天行道的正义感。
刹那间,秽多姐妹身周的骂声、嘲声、以及恶意,急剧膨胀。
“你的妹妹肚子痛,那又怎样?我的哥哥也病得很重啊!”
“就是!只有你的家人急着治病啊?你睁眼看看!这里谁不急着见医生啊?”
“跟你们秽多相比,我们的命可金贵得多!”
“7个秽多的命,才抵得上我们常人的1条命!”橵
“快离开啦!你们算什么东西?我们的命可比你们的命更值得救!”
……
变了。
变了。
一切都变了。
那些苦大仇深、饱经风霜的脸庞都在眨眼之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横眉竖眼、龇牙咧嘴的正气面容。橵
明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穷愁潦倒的贫民。论生活质量,他们还真不一定胜得过秽多姐妹。
结果他们一个个的,此刻都朝秽多姐妹投去充满鄙夷之色的目光,摆出一张自居上流的傲慢嘴脸。
这些催促秽多姐妹离开此地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现在都是一副仿佛自己正做着什么正义事业的大义凛然的表情。….青登心想:与其说这是一场“欺凌”,倒不如说是一场“狂欢”。
一场能够尽情地发泄自己心中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并且不用担心会在事后承担代价与后果的狂欢。
10个人欺负1个人叫欺凌,10000个人欺负一个人却叫正义——这句原作者已不可考的名言,真乃灼灼真理。
这句话不论是放在21世纪的信息时代,还是放在青登目前所身处的封建时代,都散发着无法泯灭的强劲生命力。橵
有些人纯粹只是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来享受一波居高临下地欺负人的快感,而有一些人则精得很,想要借机削减排队人员的数量。
百口莫辩的姐姐,焦急得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尽管她已经竭尽全力地安抚众人的情绪、换取众人的同情了,可局面还是无法挽救地失控了。
“妈的!烦死个人了!不肯动是吧?好!我来帮你们动!”
又是褴褛武士在作妖。
他大手一张,揪住姐姐的头发,然后以拉拽大型垃圾般的动作,粗暴地将姐姐朝队列之外拖去。
“啊啊啊啊!”橵
姐姐发出惨叫。
发丝被硬生生揪断的清脆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褴褛武士真的是毫不怜香惜玉,姐姐的整张头皮被小幅地提拉而起。
褴褛武士的凶狠,配上秽多姐姐的惨叫,二者的结合,给人一种“此女的头颅随时会被整个拧下来”的错觉。
在人类固有的从众心理的驱使下,这场狂欢的气氛被一口气地推至最高潮。
其他人纷纷跟上,效彷褴褛武士地直接对秽多姐姐动手。
你拽手,我搬脚,一起合力将姐姐往队列之外拖。橵
早从刚才起,德川家茂、天章院等人就已是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情。
“将军大人……!”被眼前的暴行激得咬牙切齿的八重,朝德川家茂投去恳求的眼神。
一旁的纱重虽没作声,但也同样是一脸央涣地仰头看着德川家茂。
二重姐妹是何意思?母庸赘述。
“……”德川家茂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息。
一息后,他扭头看向青登所在的方位。
“橘……嗯?”橵
德川家茂脸上的表情被愕然支配。
他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青登于不知何时从原地消失了……
……
“姐姐!”
妹妹喊出了自众人对她们姐妹俩施暴以来的第一句话。
她很有勇气。
在姐姐有难的当下,她勇敢地挺身而出。橵
刚刚一直是姐姐保护她,现在换她来保护姐姐了!
但是……她这没比一柄打刀要高上多少的个子,自保尚且不易,遑论分出精力去保护他人?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想,如此小巧的身躯,正适合对人发动偷袭。
妹妹趁褴褛武士不备,悄无声息地一把扑向褴褛武士的后背,张开嘴巴,在褴褛武士的腰间狠咬一口。….“啊啊啊啊!”吃痛的褴褛武士低下头,用发红的双眼恶狠狠地怒瞪紧咬着他腰间的肉,死不松口的妹妹,“妈的!你这个小畜牲!”
褴褛武士松开姐姐的头发,将腾出空来的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从其动作、神态与肌肉的紧绷程度来看,教人毫不怀疑他的这一巴掌若扇下去,身体瘦弱并且年龄也小的妹妹哪怕不当场暴毙,也会重伤不起。
“不要!”眼见妹妹有难,姐姐一边声嘶力竭地哀嚎,一边状若疯癫地奋力挣扎,希图摆脱其他人对他的控制,渴望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妹妹的身边。橵
姐姐的意志很坚定、强烈——但这份刚毅的精神力量,并不能让她的体能、气力瞬间增强百倍。
她一营养不良的弱女子,哪可能抗衡得了这么多正值青壮的男丁?
她已经拼命抵抗了,可还是被一点点地拖去队列之外,被一点点地拉至离妹妹越来越远的地方。
“区区秽多,居然敢咬我!”
褴褛武士怒骂的同时,高举的手臂绷紧——力量开始在他这只高高举起的手臂上汇集。
就在褴褛武士即将朝妹妹甩出足以使其重伤乃至死亡的电光火石之际——
“喂。”橵
褴褛武士忽然感到有人从背后按住他的肩膀。
“啊?”
气力与注意力被打断的褴褛武士,一脸不耐地转头向后看。
还未等他瞧清来者是谁,就勐地感到侧腹像被特快马车撞上一样。
“噗哇!”
他的头勐地往前一冲,他的身体以被青登踢中的位置为中心,弯曲成一个变扭的弓形。
下个瞬间,这张弓骤然弹直。从拉满的半月型变回普通的直立型。橵
被青登踢飞的褴褛武士,在半空中留下一连串的惨叫后,在5步外的红土路上摔了个狗吃屎。
青登收回踢飞褴褛武士的腿,借着收腿的动作顺势调整身体的姿势、朝向,然后——一拳冲出!正中某个正拽着秽多姐姐的右胳膊的中年人的左脸。
紧接着,青登将击出的拳头就势向右一个横扫,化拳为手刀,直直地切中秽多姐姐右身侧的一个高大青年的脖颈。
青登的动作不慌不忙,像是彻底掌控住了这片空间。
他不是毫无章法地瞎打一通,而是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地挥拳、踢腿。
既不缺条理,又充满效率。
太快了。青登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橵
许多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青登撂倒在地。
前前后后仅花去了10秒钟多一点的时间,秽多姐妹的周边就被清出了一个除了青登之外,便无人能再安然站立的“真空地带”。
“妈、妈的……!”
褴褛武士一边捂着刚刚被青登踢中的部位,一边骂骂咧咧地挣扎起身。
“是哪个……咕……!”
褴褛武士活像一只被掐住脖颈的鸭子,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喝骂声,被他硬生生地憋回肚子。….他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在从地上爬起身之后,他才赫然发现将他踢飞的人……青登的腰间佩着象征武士身份的长短二刀。橵
一抹强烈的忌惮之色,爬上他的脸庞,整个身子都僵在了原地。
他不起身还好。一起身,就立即引来了青登刀割般的视线。
青登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向前,又是一脚,将褴褛武士给踹至更远的地方。
这一次,褴褛武士彻底失去意识,昏死过去,再起不能。
橵
橵
……
脑海里响起系统音,而且还是内容相当不错的系统音。
怎奈何,青登眼下顾不上去品味细尝又有一天赋进化的这份喜悦。
青登平静地扫动目光,环视身周,环视这片现在正被沉默主宰的空间。
还有谁想闹事——青登的澹漠眼神,精准地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所有被青登的目光扫到的人,无不埋低脑袋,不敢看青登,不敢与青登有任何的对视。
那些适才十分嚣张地扬言要求秽多姐妹从这里滚出去的人,目下连个屁都不敢放。橵
变了。
变了。
一切都变了。
那些横眉竖眼、呲牙咧嘴的正气面容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缄口结舌、噤若寒蝉的惊惧姿容,像极了在天敌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小动物。
身份的急剧转化,形成了一种喜剧般的滑稽效果。
施暴者变成了被施暴者——这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遇到了“等级”远在他们之上的人物。橵
封建社会……或者说是人类社会的本质,此时此刻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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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作者君的老妈昨天顺利出院了!啪啪啪啪啪啪
总算是可以回归往日的日常了,从明天开始,作者君争取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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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