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多年后回想这一日,洛川仍旧不能想象,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但凡出行,便要享受所有子民沿途跪拜的真正的诸侯,有朝一日竟要在无数曾经视其为帝王而效忠的士卒注视下,肉袒出降,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绝望。
即便此时此刻的益城整个静默如死城,即便城上能够见证这一切的益城守备军毕竟是少数,即便城外能够看得到细节真相的撼山军士卒也毕竟是少数。
可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更多的,甚至更可怕的传言,就会在往后的岁月里,在无尽的人群之中传播,最终化作利箭,一根根插在这个人,以及所有与其相关的人们的胸膛,不知道要用多少年多少代的时间,才能最终消除。
此时此刻的洛川,同为太守,不知为何竟戚戚然,心中只反反复复的想着一句话。
还不如像严起晨一样死在府宫,死在太守御座之上......
就在洛川身边的千雪则面无表情,眼前一片素白的队伍没有引起她半点的感触。
影子面具之下的双眼冷漠无神,没有去看孟娇阳,而是对上了孟娇阳身后的队伍里,一个满头乱发,将素衣都穿得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
思齐掀开面甲,看着孟娇阳身后紧紧跟着的,面上满是干涸泪痕的孟婉儿,以及一众哭哭啼啼却又偏偏压制着声音的宫廷侍者,似惊似叹,面色复杂。
洛川缓缓抬起右手,紧握成拳,身后传令骑兵传音传令,整支离郡轻骑便缓缓停在那一支素白色队伍前方二三十丈的位置。
常御风看一眼对面那支素白色队伍里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挥手令一众剑修默默御马挪动位置,形成个诡异的半圆,将洛川所在的离郡轻骑的位置,隐隐围拢。
那一边,孟娇阳没有让队伍停下脚步,一直行进到距离洛川等人不过数丈的位置,他才挣扎着跳下马背,肥硕的身躯一个趔趄,若不是身后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抬手一扶,就要跌到一旁。
孟娇阳站稳身形,回看一眼扶着自己的邋遢中年男人,
琇書網点了点头,又回望一眼身后的队伍,以及那一座遥遥在望的益城,转过身来,朝着洛川所在的位置走了几步,而后就在道中双膝下跪,以头点地,颤声道,.b.
洛川一时无言,整个场面便有些冷。
孟娇阳垂着头,回看了一眼,面上隐现死灰之色的孟婉儿身边,老顾和两个年长些的宫廷侍者便各自捧了一个托盘快步走了出来,弯着腰将三个托盘承现到离郡轻骑面前。
掀开托盘上的白布,第一个托盘上现出一大一小两方宽大厚重的玉质印玺来,那印玺上是一条盘卷着身躯的似龙似蛇的怪鱼,相传永昌孟氏得水运而昌,孟氏先祖见大江龙鱼而起,是以将此龙鱼作为孟氏的传承图腾,刻在了太守印玺之上。
第二个托盘上,是大大小小金银铜铁各种形制的虎符,这些虎符保存完好,密布阵纹,精巧异常,一排排摆放在那里,皆为右侧的一半。
第三个托盘上盛放着的,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黑木匣子,匣子无孔,密封严实,不能看到其中盛放之物。
孟娇阳并不抬头,等候半晌之后继续道,这一次虽仍有颤音,声音却大了许多,
旷野秋风,夕阳依旧。
洛川仍旧没有说话,而是望向远处那一支不动如山的撼山军,在
夕阳余晖之中,映着暮色,他侧头看一看思齐,淡淡道,
思齐颔首,翻身下马,而后招呼身边两骑,上前去将老顾等三个宫廷侍者手中的托盘取来,呈回到洛川马前。
洛川胯下黑马看一眼前面两个托盘,而后探头在第三个匣子上嗅了嗅,打了个响鼻。
洛川伸手在黑马脖子上拍了拍,接着低头去看那第三个匣子。
捧了第三个匣子的骑兵会意的将匣子打开,露出其中一颗苍老的人头,那人头面目惊惧,须发蓬乱,眉间常年不解的竖纹,如今也只淡淡的留下几个微不足道的痕迹,好似人间一切悲苦与愤怒,都在此刻被消弭了一般。
正是永昌郡前任太守孟啸天的人头。
洛川看向千雪,千雪朝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一脸冷淡看着那颗人头的常御风,后者也微微点头。
然后,洛川才终于看向不远处跪在地上袒露上身的孟娇阳,一挥手,一道火焰直奔对方飞去。
就站在孟娇阳身后的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眼睛一瞪就要动作,却忽的一滞,继而面色惊骇的看向天空,一动都不敢动。
孟娇阳只觉得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上忽的一暖,继而被捆缚太久而勒得有些麻木的双臂猛地垂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才重新找回了些感觉,他飞快抬头,对上了洛川一身血甲之下,那一双好似冰冷彻骨,又似乎满含杀意的眼睛,吓得一个激灵,原本想好的第三套词已然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嘴皮子打颤。琇書網
洛川又一挥手,满是素白色的队伍之中便又起了压抑的惊呼声,一道火光熊熊燃烧,却是将队伍之中被几个宫廷护卫抬着的棺材烧掉了。
洛川的声音在真气的加持下传出很远,
洛川停顿了一下,郑重道,
洛川声音一落,孟娇阳便当先拜了下去,这一次声音颤抖之中已有泣涕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