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卡先生,这里应该就是乡公所吧?”
看着面前红白二色的四层大楼,勃克隆先生不确定地问。
麦浪乡很繁华。
作为田原区的治所,这里光是已经入籍的人口就超过一千人,几乎达到余下两乡或是九村的人口总数,大街上人来人往,看得勃克隆先生眼花缭乱。
图卡先生点点头,指着连排的房屋说:“街头是礼拜堂,中间是区政厅,街尾是乡公所,这是这条街最方便的记法。”
“中间是区政厅?那栋蓝顶的白楼?”
“没错,看见楼顶的旗了么?那是田原区的区旗,好像只能在这里和市政厅看到。”
勃克隆先生恍然大悟,可在了然之余又满心的疑惑。
“为什么区政厅反倒不如乡公所建得大呢?”
“还不是因为乡民大会。”图卡先生撇着嘴,“我跟你说过,大会会公布各家各户对乡村的捐赠吧?”
勃克隆先生点点头。
“当时律师就用麦浪乡跟我举例。他们的乡民大会在下个月20号,但时间在两个月前就公布了。麦浪乡的大财主费列罗先生开出了一枚金币一张票的选举补贴,还为乡基金投资了三千枚金币,赶工建起了大楼。”
“三……三千?”勃克隆先生想像不出这一大笔钱的样子,瞠目结舌问,“那他不是赢定了?”
“不一定。”图卡先生跺了跺脚下的石板地,“这条石板街,还有我们刚才经过的喷泉广场是另一位大财主奥拉斯先生捐赠的,他的选举补贴也是一金币一张。”
“比拼财力啊……”
“毕竟选举法支持嘛。”
勃克隆先生咽了口唾沫:“图卡先生,那个选举补贴,如果有人违反了承诺……”
“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图卡笑了一下,“律师告诉我,宣布提供补贴的人要在选举前一周把相当于全票当选的钱交到筹备委员会,由监票员现场发放。没有递交或者递交不足数的候选人会被公开,这样一来,他们几乎就失去了获选的可能。”
“想得真周道。”勃克隆的声音里带着羡慕,“怪不得您要赶在有钱人搬进来之前召集大会。”
“嗯。”图卡无奈地叹了口气,“和有钱人比起来,我们的承诺太无力了。”
勃克隆突然想到了什么:“图卡先生,来之前我听阿尔汉村长说,3号农庄已经卖出去了,如果那位财主在我们开会前搬进村子……”
“村民大会已经确定了,后来搬进来的人改变不了。但他可以提出补贴,可以赶在这几天捐款,也可以竞选委员会,甚至竞选主席。”
“他要是当选主席,会不会否定我们草拟的村约?”
“委员会主席不能限制村民发言,在投票时也只有一票,只要我们团结,他就不能改变什么。”图卡像给自己打气般捏着拳头,“只要我们团结,在以投票论输赢的时候,我们就一直能说了算。”
勃克隆不说话了。
团结是个伪命题,因为穷人真的团结的话,富人根本就赢不了选举,更当不上委员会的主席。
他突然想起阿尔汉提议让他们聘请律师时说的话。
。
当时勃克隆单纯得以为阿尔汉是在担心他们这群庄稼汉不擅表达,现在重新回忆起来,他才发现话里的意思完全不是这样,很可能阿尔汉早就看到了现在,甚至连以后都看到了。
他突然觉得患得患失。
六枚金币对那些富人来说或许什么都不是,可对他们这些才经历过背井离乡,全靠着德雷克商会的移民补贴才能让孩子们吃饱的穷人来说可是一大笔钱,万一……万一……
“图拉先生,律师真得能把我们想要的收好吧?”
“我不知道。”图拉的声音低沉,“但是做的话至少会有机会,不做的话……我们离开家乡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更好的生活!
勃克隆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通过眼神,图拉已经确认了他的答案。
图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笑起来:“去吧,去找律师。”
勃克隆重重点头:“图拉先生,律师在哪?”
“麦浪乡有两个律师。其中一个事务所在喷泉广场附近,但是收费很高,简单的咨询就要二三十金,我们雇不起。”
“另一位的办公室就在乡公所里,收费很便宜,只有上一位的十分之一,而且双方的口碑相差无几,至少没有报价的差别这么大。”
这种怪事,勃克隆这些天早就听得见怪不怪。
他了然一笑:“我明白,那位律师肯定也是德雷克商会为我们这些穷人安排的,就像那些善行一样,他主要拿商会的补贴,是吧!”
“这个么……”图卡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似乎有一点小小的差别。”
“差别?”
“按照律师先生自己的说法,他的本职是乡公所的会计,是有会计资格的专业财务。至于律师事务收费低的问题,兼职并不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似乎还没有取得法律专业的从业资格……”
勃克隆的脑子一下子有点转不过弯:“没有从业资格的意思是……”
“就是说法庭从来没有认可过他作为律师的身份。”
“噗!”
……
假律师是真会计,乡公所的工作为这个赤脚医生般的身份添加了极重要的可信感,更重要的是,除他以外,麋鹿林地的居民们根本雇不起第二个法律咨询师。
各种各样的理由,勃克隆很快就在心底选择了信任。
两人在乡公所的门厅登记,进入小楼去找律师,半道里遇上了一大群印第安人从一间大的会议室鱼贯而出。
不知是否错觉,勃克隆感受到凝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走在前面的印第安人们戴着黑色羽冠,脸上涂着油彩,神情阴郁,生人勿近。
走在后面的印第安人们散发着令人熟悉的文明社会的气场,一群人拱卫着正中特别高大的青年,和前队的黑羽们保持着微妙的三四步的距离,与其说是送行,不如说是押送。
图拉拽着勃克隆赶紧缩到一边,低下头,目送着两群人马从身前穿过。
人群远走……
在大部队即将转出视野的刹那,勃克隆猛地听到风里传来的细声和轻语。
“欧德曼,如果黑羽部这帮顽固执意选择战争,我们是不是……”
“什么都不用做,粗鄙的刺杀只会让佛罗里达的土著们同仇敌忾。”卓戈微微地摇头,“至于黑羽部那份稚嫩的战争宣言,我会立刻跟会长报告。”
“对这群脾气暴躁的好邻居,据我所知,他和泽维尔经理一直是留有预案的。”
“是……”
断断续续的声音到这儿终于消散,明亮的走廊里只剩下图拉与勃克隆,缩在廊边,面面相觑。
勃克隆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同伴:“图拉先生,印第安人……战争?”
“冷静,勃克隆先生,冷静!”
图拉重重咽了口唾沫。
“这两帮印第安人可能只是选了乡公所谈判,就像前几年的独立战争选择在巴黎谈判……”
“而且迈阿密和印第安人平原隔着宽大的迈阿密河呢,他们的战争应该不会烧到我们头上……”
“还有……还有……”他颓丧地塌下肩,“我想……我们需要好好听听阿尔汉经理的意见。做完草案就回去吧,该死的,这可是大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