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脚步停下。
因为,在自己一路向前的同时,已然走到了尽头。
这是一处露台一样的区域,但与能够拥抱天空的一般露台不同,其上,安装了一处圆弧状,能将室内一切都拥抱入怀的大型落地窗。
这座城堡似乎特别喜欢窗,或许是轻而易举地,能通过那巨大的透明板看到外面的一切光景,能够给人一种看破一切,便掌握了一切的错觉。
苏怡风立于落地窗下,午后白昼期的光一点一点洒上冰白的地面,他看到,无论是旁边那沉默的苏有成,还是一身沉色的书航,乃至那已经凝结了的不再下滴的血,都在漫天萤点的照耀下闪着光。
“是的,陛下。”
苏怡风的回答,貌似特别符合圣启的作风。书航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
她那双一直平淡无波,如同沧桑者的眸子,此时看向苏怡风,却带着股初心者的通透。
“——数百年前,至今,书航见证过的每一个时刻……”辉书航语气轻淡,眼神却亮得吓人:“……陛下的决策,便从来没有错误过。”
“只是,十几年前,三战的导火索……”苏怡风语中特地留有余地。
“陛下的规划,必然成功……”辉书航说:“所谓神明,也不过陛下指尖之物罢了。前往蓝星的时刻已是不远,圣曜……凛界大君主他,德不配位,根本没有资格得到全知的神明。”
“什么神明。”苏怡风轻笑,开始借大辉使的口嘲讽起自己来:“……在我眼中,不过一部戏的好角色罢了。”
“是的。”辉书航双手合十,语气轻得如同一支飘扬的羽:“世间万物,不足尔尔。哪怕是那被那些人造出来的神明,也远不及您的伟力……世界之书,那被曜他牢牢保护着的半成品神明,都迟早会成为您金级之路的踏脚石……”
她那近乎咏叹一般的语声戛然而止。
因为一道拥有着更为激烈的语气的语声打断了她的话:
“那我呢?”苏有成仰起头,注视着在落地窗旁无比耀眼,一身纯白的大辉使:“身为你手下的一枚无法翻身的棋,我又意味着什么呢?”
辉书航眼中闪过讶异,她微蹙眉头,似乎没想到一向忠诚的星火会说出这种话来,她想斥责一番,陛下却先出言了:
“……你是我剧中,最为耀眼的一部分。”
苏有成瞳孔微缩。
辉书航也是一脸讶异。
他们都是或多或少知道真相的人,无论是那时的辉书航还是此时五年后的苏有成,都已知道他不过是个能够大补的凛族补血包罢了,大辉使需要的时候便可以随便牺牲,怎么会……在这时得到他这样看重的回答?
身边,恍若融于光中的大辉使还在缓缓地讲着:
“……任何棋子,都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染上灰尘,乃至腐化,消失……有甚者,更会染上敌人的色彩,越过间河,再也找不到原先的自我……”大辉使说着,语声一顿:
“——而你,不会。”
那双暗沉的,却恍若锁着无尽时间与历史的眼眸凝视着苏有成,莫名地让人感受到一股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人眼中的……温柔。
“哪怕棋盘颠倒,棋子被打乱,全部隐去。”
“你都永远是……”他语声微微一顿,似是在思索:
“纯白的,无垢的,隔绝一切的。”
“坚定立场的背叛者,手持血剑的骑士。”
“黑夜里的守护星,水滴无法穿透的石。”
“这些……”大辉使眼中,一圈隐秘的金色,逐渐在几人眼中被光照的明显:“——都是你。”
苏有成滞了呼吸。
他原本,根本没有什么和这位曾经向他展露出獠牙的统治者虚以为蛇的意思。
他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从大辉使口中确认自己当初被放弃的真相——尽管这个真相他自己早就明白。
但是……他着实没有想到……
自己会得到这么一番话。
此时的大辉使……
苏有成眼中闪动着光。
——根本没有骗他的必要啊。
个人任务已经显示完成,他现在真正可以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使用女巫的药了。
但是,苏有成总觉得哪里有着不对……
看着系统的提示栏,关于自己的身份任务。
——明明白白地写着,保护大辉使三天不死。
保护……大辉使三天不死。
这人能有什么危险,又何须自己的保护?
苏有成没有想明白,骤然升起的压抑感却瞬间埋没了他纷扬的思绪。
“哗啦啦——”
就势一滚,顺手拽着发愣的汪兴凯滚离那道从天而降的能量攻击。苏有成再一抬首,看见漫天碎裂的透明玻璃,边角尖锐,闪烁着与天同色的蓝紫。
心尖上,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如同流沙般逝去,压力骤然袭身,他向着那如山一般的压力源望去,看见骤然出现在室内的一道纯黑的身影。
他的身影宛若被一道道碎裂的黑光拼合,渐渐凝成人影,那分外熟悉的穿着,乃至气质,怕是令人化成灰都认得出来!
“……圣启,好久不见。”
男人开口,他的右手搭在漆黑的伞柄上,身姿优雅地如同拄着手杖的中世纪贵族。
那语声似是随口而出,却过分魔魅,能轻而易举地诱惑控制任何一个心志不坚定的人。
辉书航上前半步,身形微侧,将大辉使挡在身后——尽管苏有成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好像没有明白你撕毁合约的理由。”五年前的苏晨阳,和苏怡风见过的相比不一样。这人似乎是撕破了自身伪善的伪装,毫不收敛地放着自身狂放的气息,那经了无数血与生灵的武器,静静地拄在他的手上,与之前那普通黑伞的拙态完全不同。他凝视着苏怡风,语气和善而上扬,眼神却是他所熟悉的冰冷:“我记得这完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吧。”
“任何脱离我掌控的事,都有害。”苏怡风说。
“她……也算吗?”苏晨阳偏着头:“明明是能帮助你稳定世界危机的存在,灵魂波动却完全消失……你,抹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