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龙舟船队在数万江都百姓的欢送下驶离而去。
这一次李元恺倒不用遮遮掩掩,以御前千牛备身的身份单独统领一艘平乘战舰。
只可惜回程路上少了许敬宗,让李元恺觉得周围安静的甚至有些无趣。
想起那日许敬宗哭哭啼啼地和老父亲许尚书还有自己告别,孤独地背起行囊赶赴秋浦,开始他的县令生涯,李元恺就忍不住嘴角上翘。
许敬宗可不知道,他走了以后,许尚书可是拉着自己的手万般感激,在许尚书看来,纨绔公子许敬宗能有一个到基层锻炼的机会殊为不易,关键是他自己要愿意去。
也不知李元恺施了什么花言巧语,许敬宗竟然舍得洛阳和江都的胭脂繁华地,跑到秋浦接任那个烫屁股的县令之位。
眼下秋浦百废待兴,人丁所剩无几,应朝廷政策,已有不少郡县开始往秋浦输送当地失地流民,如何安置以及带领他们振兴秋浦,着实是一件千头万绪的麻烦事。
不过李元恺知道,许敬宗有这个能力办好,他缺少的只是肯埋头苦干的决心和坚持。
相信经过为政秋浦的历练,下次再见许敬宗时,他一定会让自己刮目相看。
还有一层原因李元恺没有明说,未来几年将是大隋朝廷风云变化的一段时期,让许敬宗远离洛阳漩涡中心,也是为了他好。
沈光陪着李元恺在船舱内下棋,周二平依然兢兢业业的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
“侯爷,我留心打听过了,洪尽忠的死似乎并未传开,只有宫内寥寥数人和几大门阀家主知晓。”沈光落了一颗白子,低声道。
李元恺思考着棋盘局势,随口笑道:“洪尽忠毕竟是皇后娘家老人,深受皇后宠信多年,处死他关乎萧氏颜面和皇室尊威,自然不会大肆宣扬。我估摸着,回到洛阳以后,宫里一定会找个暴毙的借口来让洪尽忠名正言顺的死掉,而且还会搞一场风光大葬,以全他和皇后的仆主之情。”
沈光皱眉怀疑道:“那老太监该不会有逃脱升天的机会吧?”
李元恺摇头道:“不可能,消息是冯公传来的,不会有错。何况陛下让司马德戡出手,万无一失。当日陛下在召见我之后,立即传见司马德戡,足见陛下有多么恼怒,杀洪尽忠已是迫不及待,他活不了!”
沈光点点头道:“等咱们回到洛阳,此事应该就有定论了。”
李元恺也是一脸轻松笑意,除掉洪尽忠,断齐王在内宫的一条臂膀,杨暕那厮也就再无法像以往那样嚣张,今后来自宫里的暗箭,应该会少许多,有冯良照看着,应该不会再发生内苑遇虎那种凶险事。
杨广为了证实李元恺内伤究竟有没有痊愈,还命他在金殿之上和宇文成都赤手空拳较量了一番。
短短一炷香时间内,当世两大高手一场龙争虎斗看得杨广直呼过瘾,宇文成都笑称李元恺不光伤愈,内劲更是有所精进,这才让杨广放下心来,抚掌欣悦大笑。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辽东神将变成一只软脚虾,当即追问李元恺是如何治愈伤势的,哪方神医有如此连太医署令张玉都不及的本事。
李元恺费了一番口舌才搪塞过去,倒是老医令张玉猜出些什么,私底下询问李元恺是不是见到了孙思邈。
张玉很是惋惜地透露到,他和孙思邈也是旧相识了,曾经多次邀请他入朝为官,只可惜孙思邈无心仕途,遍访民间疾苦,隐于山林之间钻研医术药理,这份淡泊之志,让张玉感慨自己远不如他。
一盘棋慢慢悠悠地下了两个时辰,临近终盘时,船队停靠在了山阳县,准备调转航向沿着淮水而上到盱眙。
周二平有些惊慌地跑了进来,指着外面道:“侯爷!您快去瞧瞧,有个人闯到了咱们船上!”
沈光闻言讶异,李元恺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将手里的黑子投入棋盅里,起身拍拍手笑道:“无妨!我猜来人是友非敌!”
船上,一众禁卫将士如临大敌般将一个背负大弓,腰挂箭壶,手握一把银枪,做道士装扮的青年大汉围起来。
李元恺朗笑一声走了出来,挥手让禁卫将士们退下,抱拳笑道:“谢兄,别来无恙!”
谢科此时站在船头,紧皱的眉头说明他依然有些犹疑不定,他盯着李元恺看了会,沉声道:“你能给我什么?”
李元恺轻笑道:“那就要看你想要什么!现在我给不了你太多承诺,但将来,你绝不会后悔!”
谢科冷着脸不语,看了眼沈光,冷声道:“你这胖子轻功不错,你跟着他又是为何?”
沈光大饼脸上怔了怔,挠挠头嘿笑道:“我马上二十的人了,总不能一直做个游侠无所事事,总得找点正经事做!我吴兴沈氏在江南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靠我这点本事想要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不太可能。再说我对大隋朝廷没有偏见,大隋朝廷的官,嘿嘿,我倒是想做一做,让我那位被革职为民的老爹也高兴高兴!”
沈光正色道:“我自幼好武厌文,奈何家世浅薄,正常路子想要做官混口饭吃太难,唯有从军,靠着这点瞧得过去的轻身功法搏一场功名富贵。那么,我辈年轻武人中,如今又有谁的光芒能盖过李侯爷?”
李元恺爽朗一笑,拍了拍沈光厚实的肩膀,这家伙倒是活的明白。
沈光搓着手有些羞赧:“还有就是缘分了。拜你们江南阁所赐,我才有与李侯爷并肩杀敌的机会。我虽然不信佛,但却相信这是我一辈子的机缘。”
谢科低垂着眼皮久久沉默不语,李元恺负手微笑,也不急着催促,耐心等候他思考。
好一会,谢科才抬眼,沉沉地道:“我将父亲送回历阳安顿妥当,没有了谢肇谢滁掣肘,他身为家主倒是能暂时掌握谢家族权。可是我知道,这种情况并不会长久,我父谢慧生性懦弱,又太过仁慈,家族里不安分觊觎族权的人又太多,你有什么办法,能保证我父亲一直掌握谢家族权,以及谢氏一族在江南的地位?”
李元恺稍一想笑道:“此事短期内比较简单,顾陆张王四家如今与我讲和,我可以修书一封请四大长老多多照顾令尊。有四大家族撑腰,他的家主之位数年内不会动摇,你谢氏一族也可以享有在江南应有的地位。”
顿了下,李元恺淡淡地道:“不过,此事长期来看,关键还是在你。你虽然武艺非凡,但总不能为了护住你父亲的家主位置把族人都杀了。只有你谢科谢映登闯出些名堂,你父亲的家主之位才会稳当。当有一日你谢科成为了陈郡谢氏最为显耀之人时,还会有谁敢欺负到你父亲头上?”
谢科沉默了会,皱眉道:“可是我说过,大隋的官,我并不稀罕!”
李元恺摊手笑道:“除了官职爵位以外,还有许多办法能让谢氏的族人认识到,你和你父亲才是整个谢家的依靠,只要靠着你们,他们才能舒服的活下去。比如说财富,巨大的财富。你或许还不知道,我名下商行即将和江南阁展开大规模的贸易,若是你信我,我可以让手下人多多照顾谢家,让你父亲代表谢家参与到交易中来,让谢氏族人赚取到大笔的金银钱财。等他们尝到了甜头,自然会对你父亲毕恭毕敬。”
谢科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李元恺说的话,他看了眼手里紧握的银枪,眼眸中涌出些灼热,沉声道:“我虽然不想做大隋的官,但我希望能上阵杀敌!你说的不错,男儿练武若不驰骋于疆场,算不得真正的豪杰大丈夫!”
李元恺仰头朗笑一声,张开双臂大笑道:“欢迎之至!我身边有许多过命的弟兄,他们或许与你一样不贪图荣华富贵,但都有一腔热血,享受沙场之上我辈汉儿联手搏命的豪情快感!”
沈光也露出笑脸,重重地一抱拳头。
谢科颇有些眷恋地往历阳方向望去,收回目光迟疑了一下,又对李元恺正色道:“若有一日你败在我的箭下,你便不再值得谢某追随,我会离开。”
李元恺眉头一挑笑道:“此生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谢科那张冷漠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丝笑容,也许是太长时间没有笑过,他的表情无比僵硬,看上去有些古怪。
沈光搓着手嘿笑道:“谢兄快请船舱里坐,我这就去命人准备一桌酒菜,今夜当与谢兄把酒言欢!”
就这样,回程的路上,少了一个喋喋不休的许敬宗,却是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谢映登。
-------------------------------------
七月十一日,天子圣驾顺利抵达洛阳。
翌日,雁门郡传来消息,叛贼尉文通起事失败,叛军被全歼,贼首尉文通在灵丘县被枭首示众,传首河东诸郡以示警示。
大业年间继汉王杨谅之后的第一次公开叛乱,就这么在不到一月时间内被扑灭。
雁门郡的起事在民间和朝堂都没有掀起丝毫波澜,杨广命内书省草拟一份嘉奖旨意后,便彻底忘却了此事。
七月十五日,杨广派出持节使臣前往辽东,入高句丽召见高丽王高元,命他务必于今岁末之前亲自入朝,朝见大隋圣天子。
当日,李元恺接到赵郡李氏商行送来的消息,辽东太守崔浦一家和通守李密将于后日抵达洛阳,随行的还有北狮商行的先期人马。
崔浦返京是因为任期已到,朝廷没有继续让他延任的打算。
李密则是回京述职,据小道消息称,李密极有可能接替崔浦担任辽东太守一职。
李密虽然当年因为在内宫当值时不为杨广所喜,找了个借口将他远远的调离中枢,但这些年李密为官口碑不错,杨广颇为满意,放下了心中芥蒂,特意召他回朝述职。
北狮商行这一次南下则是要在洛阳站稳脚跟,将生意范围稳定在中原一带,并且以洛阳为中心,构建江淮一带的贸易网络,连通辽东河北与江南。
如此布局若是完成,北狮商行也就能跻身大隋一流商行之列。
北狮商行这次南下带来了一千匹上等突厥战马,未到汜水关,消息便已经传遍洛阳,在众多达官显贵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其中更有传闻说,除了那一千匹上等突厥战马,还有一匹万里挑一的马王,乃是北狮商行的镇店之宝,也会一同来到洛阳。
北狮商行这些年以贩卖突厥马发家致富,更是大隋民间少有的几个能单独培育马种的私有马行,售卖的马匹一直以品相上佳为人称道。
对于不差钱又喜好养马的关陇子弟来说,这一次北狮商行大张旗鼓送来的一千匹突厥战马,那可是一个个铆足了劲准备花大价钱挑选一批。
别看一千匹的数量不算少,但对于偌大的洛阳城来说,那也是供不应求,手快有,手慢无,去晚了别说买马,连马毛都摸不到。
李元恺这位大东主对于北狮商行这次的大动作也是后知后觉,等到去丰都市吃酒的时候,才听到一众官僚子弟议论纷纷,李敏更是紧急登门造访,扔下五千两银子,说是到时候让他先挑。
李元恺哭笑不得,幸亏他是北狮商行大东主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否则的话这两日侯府门槛怕是要被踩烂。
就连杨广也召他入宫,询问马王是怎么一回事,李元恺也只能两手一摊表示不知。
心里暗暗把程咬金这个混球骂了一万遍,也不知道这黑厮搞什么鬼,你把声势搞大一点打响名头可以理解,拿什么马王的噱头吹嘘?
北狮商行在泸河堡的马场培育工作刚刚步入正轨,哪会出什么马王?
还在七月十七日洛阳东南郊外,号召洛阳城里的商人豪客官宦子弟,前去参加什么相马大会?
这些主意也不知是谁想的,搞得洛阳三市大街小巷连日议论。
商行送来的信里啥也没说,只让李元恺想办法借点卫府兵马前去维持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