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少年并未走远,他的马拴在街边粥铺旁的一棵桦树上。
胖少年掏出一把铜钱塞给帮他照看马匹的摊主,顺便喝了碗热腾腾的莲子粥,囫囵着填填肚子。
远远看着李元恺一家坐上马车往坊市南边而去,胖少年抹抹嘴有些窃喜。
“没想到鼎鼎有名的辽东神将倒是叫我今日碰上了,还说谈了一番,嘿嘿~待会说与那几位友人听,定叫他们羡慕的不得了!”
想到那几位臭味相投的游侠朋友,胖少年咧嘴笑的很是嘚瑟,他们都是痴迷武学之人,凑一块没事就喜欢讨论如今在洛阳城冒头的几大顶尖高手。
其中颇具传奇色彩的辽东神将李元恺,以少年之身从军立下赫赫战功的经历,更是被一帮子热血游侠少年视为楷模。
胖少年仔细回想着与李元恺碰面时的情形,大饼脸上显露几分凝重之色。
“盛名之下无虚士,李元恺年岁虽轻,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这种感觉,非习武之人感受不到!他光是站在那,就好像一座巍巍高山,令人仰望啊!”
“与他相比,恐怕除了身法我还能占些便宜外,无一方面会是对手!能得皇帝老爷金口称赞的人物,果然猛滴很呐!”
胖少年搔搔头,以往他还认为自己的武艺在洛阳城算是不错,可惜今日偶遇李元恺后,才深切体会到人外有人的道理。
坐在粥铺前一番胡思乱想,胖少年晃晃脑袋,自嘲一笑,起身拍拍屁股,和粥铺摊主说了一声,牵着马就准备离开。
身后街道上突然窜出两名汉子,神情冷肃急切,仿佛在追赶着什么。
两名汉子脚步匆忙,躲闪不及,与从街旁牵马走出的胖少年狠狠撞在一块。
胖少年岿然不动,那两名汉子却是噌噌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摔倒。
胖少年挠挠头,拱拱手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没有注意身后,两位没事吧?”
其中一名汉子恼羞成怒,用听不懂的南方口音骂了句脏话,满脸怒气地就要去拔腰间的佩刀。
另一名汉子则要冷静些,一把按住同伴的手,警惕地盯着胖少年打量一眼,低声咕嘟说了一句,也是用南方本土俚语,北方人根本听不懂。
胖少年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去拉那差点摔倒的汉子,听到他恶狠狠的骂脏话后,却是皱起眉头缩回手。
胖少年原本就是吴郡吴兴县人士,虽说十里不同音,但还是一下子就听出这两个汉子来自江南,他们说的是丹阳郡一带的俚语,骂出口的话也很难听。
胖少年满脸不悦地用家乡话喝问道:“你们从背后撞我,我不与你们计较也就罢了,怎么还骂人呢?欺负我听不懂江南口音吗?”
这下轮到两个江南汉子愣住了,相视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个一副洛阳城富家公子装扮的胖少年,竟然听得懂他们的老家土语,并且还会说一口正宗的吴侬话!
两个汉子狠狠剜了一眼胖少年,不再与他纠缠,绕过他朝前跑去,似乎在追赶什么人。
“两个混蛋...”胖少年小声骂了句,刚准备跨上马,却像是想起什么,转头满脸狐疑地往两个汉子匆匆离开的方向看去。
那条街正是通往坊南,净土寺分院的方向。
想到两个突然冒出的江南汉子,带着佩刀杀气腾腾的模样,胖少年心中忽地涌出些不详的感觉。
“难道......”
胖少年悚然一惊,急思片刻,不敢再犹豫,急忙跨上马循着坊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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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土寺原本也是有名的中原古刹,北魏年间始建,位于洛阳以南的伊阙县,修筑在南伊水东岸。
那里还有一处将来闻名中外的名胜古迹—龙门石窟。
只不过现在,龙门石窟依旧在修建当中,并且还会长久的修建下去,历时数百年之久。
自从东都新建以后,洛阳也成了中原佛道两教的中心,各大寺院和道观纷纷想办法在洛阳新建道场。
净土寺也不例外,在河南郡一地享誉盛名的景严法师去年来到洛阳,担任分院住持。
不过净土寺的分院修修停停,直到上元节后才算修筑完工。
寺里的香火也不算鼎盛,还无法和圣善寺等一批最早进驻洛阳的庙宇相比。
这次举办联合水陆法会,净土寺分院也不是主要道场之一,仅有的寥寥十多名香客,也是久慕伊水净土寺之名主动找来的。
李元恺一家找到坐落于坊南的净土寺时,寺门前竟然空无一人,连个接待的小沙弥都看不见。
进入寺门,李元恺疑惑地转头四顾,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净土寺占地颇广,栽种了大片树林,远远望去,几座大的佛殿倒是修葺完工,只是寺内安静瞧不见人影。
周白桃从车窗探出头,看了眼周遭笑道:“的确是一处清静宝地,与圣善寺的热闹比起来,倒多了些古刹韵味。”
李元恺无奈道:“奶奶,先别忙着参观寺院了,咱还是先找位僧人问问,接待香客用斋饭的地方在何处,我都快饿死了!”
另一辆马车上传来尉迟姐妹和小琰儿的银铃笑声,李元恺有些恼火地喝道:“笑什么,你们不用吃饭的吗?”
正说着,寺院门外又驶来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蓝色绸袍,颌下有一绺美须。
一个八九岁模样漂亮的小男童伸出头好奇地望着李元恺一家。
马车从旁边经过时,李元恺忙下马拦住,拱手笑道:“这位先生可是要进寺拜佛?”
那中年人停下马车,下车揖礼刚要说话,那个小童子跳下车,抢着大声道:“我家二兄在净土寺为僧,我们要去探望他!”
中年男子宠溺地拍拍小童的头,朝李元恺笑道:“犬子顽皮,让少郎君见笑了!在下二子拜在净土寺景严法师门下,出家为僧,此番带幼子前来,专程探望。”
“原来如此!”李元恺笑了笑,看了眼那位面貌白净秀美的小童,小童也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
“今日法会,我一家想到净土寺用些斋饭,然后参观一下寺院。家中祖母和母亲都是崇佛之人,久闻净土寺乃是中原宝刹,想到佛前叩拜,上香祈愿。只是我等头次来,不知该如何走。寺里也找不见一位僧人问路。可否劳烦尊驾指引?”李元恺抱拳笑道。
小童很是热心的赶忙道:“我和爹爹正要去斋院用膳,你们跟我们一块走就行!”
中年男子也笑道:“小儿说的不错。今日佛会,寺里的法师们都跟随景严大师在西门处布施讲经,这净土寺分院刚刚落成,寺里人手还有些不足。诸位不妨跟在我们的马车后面,一同前往斋院,等用膳过后,在下再带你们去拜访景严大师。”
李元恺赶紧拜谢道:“多谢!有劳先生了!”
小琰儿忽地一蹦跳下马车,迈着小短腿跑到李元恺跟前,将一个小布帛塞到那小童手里,脆声道:“这是圣善寺的枣泥糕,可好吃哩,我送你吃啦!”
小童仰头望了眼父亲,中年男子和蔼地笑道:“还不谢谢这位小妹妹?”
小童这才懂事地点点头,似模似样地像个小书生一般,认真揖礼:“多谢小妹!”
李元恺轻轻扯了扯小琰儿的环髻,没好气地道:“刚才为兄我跟你讨要,你为何要骗我说吃完了?”
小琰儿仰头噘嘴娇声道:“阿兄你那么能吃,这点还不够你塞牙缝呢!这位大伯为我们引路,咱们当然要好好谢谢人家!”
小琰儿像个小大人一样将李元恺一番教训,说罢还朝他皱皱鼻头,娇哼一声爬上马车钻了进去。
李元恺气得直翻白眼,一众人皆是笑了起来。
中年男子驾车走在前,李家的两辆马车跟在后面,往寺内走去。
李元恺驾马走到前头,笑道:“晚辈看先生也是官府中人,晚辈李元恺,可否请教先生名讳?”
中年男子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惊呼道:“原来少郎君便是名震洛阳的辽东神将!在下缑氏陈惠,见过李县侯!”
李元恺忙摆手道:“此非在官门中,陈先生不必如此多礼!陈先生唤我一声李少郎,晚辈唤先生陈伯可好?”
陈惠犹豫了下,李元恺虽然年岁远小于他,但官职远在他之上,又是天子赐爵的侯爷,论地位远在他之上。
不过见李元恺笑容坦诚,语气谦和,并无依仗官身之意,心中好感大增,拱手笑道:“如此,陈某便托大了。”
陈惠拍拍车厢,笑道:“祎儿!祎儿!这位便是你日日念叨的辽东神将,如今亲眼见到了,怎么还不出来见礼?”
小童掀开车窗帘,睁着一双漆黑大眼怔怔地望着李元恺,倒不像刚才那般活泼了,有些畏惧又疑惑地小声道:“你当真是李元恺?原来你不像市井传闻中的那样,青面獠牙身高三丈,大嘴一张就能把人吓死......”
李元恺哈哈大笑:“我便是如假包换的李元恺!你说的那个,我怎么听像是在形容这寺里的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呢?”
小童有些羞赧地挠挠头,红着脸小声道:“市井传言多不可信,这回我明白了!”
陈惠笑道:“幼子陈祎,倾慕李少郎之名久矣,你的事迹,他可是了如指掌啊!”
李元恺笑了起来,偏头望去,只见小陈祎趴在车窗沿上,睁大眼好奇地望着李元恺,见他看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头去,很快又偷偷掀开窗帘望来。
“陈伯可是在洛阳为官?”
陈惠笑道:“我之前在江陵任县令,因任期届满,等候吏部铨选,尚处于休官期内。否则的话,还真没时间带着幼子到洛阳探望二子。”
李元恺点点头,陈惠又道:“天子圣驾启程在即,李少郎应该也在南巡官员之列吧?”
李元恺笑道:“承蒙天子厚爱,此番南巡命我守卫御前,后日便要走了,故而这几日多陪陪家人。”
陈惠颇为感慨地道:“李少郎年少有为,将来必定是社稷栋梁之才!我儿陈祎将来若有李少郎三分成就,我这做父亲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元恺看了眼躲在车厢里偷瞄他的小童,笑道:“令郎聪慧俊美,乃是有福之人,陈伯不必担心!”
陈惠笑道:“那就承李少郎吉言了!呵呵~”
说笑着,一行人来到斋院。
一路走来只是碰到寥寥几名香客僧人,这净土寺着实冷清。
小童陈祎来过几次,对这里颇为熟悉,跳下马车跑进斋院里,喊了好几个熟悉名讳的僧人法号,都未见有人出来。
“奇怪啊,怎么斋院里的师父一个都不在?”陈祎迷惑地抓着脑袋。
“或许是都到西门听经去了。”陈惠也有些不解,按理说斋院这边应该有僧人留下准备斋食,毕竟还要供应给香客。
李元恺把奶奶和娘亲扶下马车,一家人站在空荡荡的斋院里,有些不知所措。
李元恺刚要绕到灶房去看看,忽地从斋院里跑出两名身穿灰袍的僧人。
那两名僧人不知从何处跑来,稍微有些气喘,脑门上冒着热汗,合掌揖礼道:“小僧本明、本清见过众位施主!诸位施主是来用斋饭的吧?请随小僧来!”
两名僧人低着头语速飞快地说着,侧身让过,伸手一邀,就要带着众人往斋院内走去。
小童陈祎忽地大声道:“等一下!”
陈祎跑到两名僧人跟前,仰着头疑惑地打量着他们,问道:“斋院不是一向由长永、长和两位师兄负责吗?你们既是本字辈的师叔,应该是知客长老的弟子,此刻不是应该跟随景严大师在西门讲经吗?怎么会到斋院来负责斋食?”
本明、本清两位僧人相视一眼,似乎没有想到这小童竟然对僧院如此熟悉,有些语焉不详地干笑道:“长永、长和抱病,知客长老特地命我等前来照管斋院。”
“是吗?”陈祎迷惑地挠挠头,长永长和两位师兄乃是寺里的武僧,身体一向强健,怎会突然抱病?
陈惠虽然心里也有些怀疑,但二僧的解释也说得通,拦住陈祎歉然地拱手道:“犬子无礼,两位师父莫怪!”
本明本清干笑几声,忙伸手一邀:“请诸位随小僧前来,斋食已然备好!待用过了斋饭,再去西门听讲不迟!”
当即,二僧引着一行人往斋院深处一间大房而去,房里摆放着两排案几,铺着草垫,应该是平时接待香客用斋的地方。
李元恺站在房门前,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四周,只见这座斋院四面环绕树林,静谧幽深,春风刮着树梢摆动,呜呜作响。
忽地,一只老鸹不知被何物惊动,慌张地呱呱叫着飞出树林,扇腾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李元恺皱起眉头,心里竟然生出丝丝警觉,远处那光线昏暗静谧的林子里,隐约间好似透出一股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