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恺皱了下眉头,飞速地伸出一指点在杨吉儿的胳膊上,杨吉儿立时如蜜蜂蛰了下一样缩回手臂。
杨侗得以脱困,躲到李元恺身后,紧紧揪住他的衣甲,还不忘朝李元恺露出个感激的笑容。
杨吉儿大怒,攥紧小拳头仰着一张无暇美玉般的脸蛋,气汹汹地道:“好个大胆的狂徒,你敢对我出手?”
李元恺瞟了她一眼,拱拱手淡淡地道:“小殿下此言差矣,越王险些被你勒的喘不过气,若是微臣坐视越王受伤,那才是死罪!到时候不光微臣,这里的人统统都要丢了性命!”
许敬宗和一干宫女宦官大为点头,纷纷对李元恺报以感激目光。
杨吉儿闻言更是恼怒,朝李元恺龇嘴露出两颗小虎牙:“你敢惹我,照样让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还有你们!一群奴婢,竟敢帮着这条大笨牛欺负我!我一定要告诉父皇,砍了你们脑袋!”
一干宫女宦官立时吓得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口呼冤枉。
望着洋洋得意的杨吉儿,李元恺大为皱眉,这个被宠坏了的刁蛮丫头,要是被她跑到杨广面前乱说一气的话,今日伺候她的这些人,怕是要遭受不轻的责罚。
李元恺眯眼盯着她,忽地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狠笑:“小殿下这么喜欢拿砍人脑袋当作威胁,不知你有没有亲眼见过人掉脑袋的时候,是何模样?”
李元恺的凌厉眼神哪里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能承受的,杨吉儿心里忽地咯噔一下,像是被人捶了一拳,有些惊慌地后撤两步,大眼睛飘忽不定。
“我...我当然见过!不就是砍脑袋吗?书上说过,脑袋掉了,也就是一个碗大的疤,没什么可怕的!”杨吉儿挺了挺小胸脯,故作大胆地嘴硬道。
许敬宗死死憋住笑,李元恺眼神古怪,躲在后面的越王杨侗探出脑袋,小声道:“小姑,砍脑袋很可怕的,血会喷溅而出,脑袋骨碌碌滚到脚边,死人的眼睛还会睁大了瞪着你~”
杨吉儿霎时小脸发白,紧紧咬住嘴唇,飘闪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李元恺嘿嘿笑着,声音低沉地道:“不仅如此,刀砍在脖子上,撕裂皮肤血肉,咔咔地切断骨头,若是刀不够快的话,还会卡在骨头缝里,脑袋掉了半边,那人死不掉,疼得凄厉惨叫,挥舞双手朝你猛扑过来!待他走到半路,脑袋掉了下来,热乎乎粘稠稠的血喷你一脸,血腥气刺鼻,血沫子溅进嘴巴里,滋味咸腥!你沾了死人的血,从此以后,那个无头鬼就会跟着你......”
杨吉儿脸蛋煞白,浑身发颤往后退了几步,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她只感觉四周阴风阵阵遍体发凉。
杨吉儿死死咬住唇,大眼里很快蓄起一层水雾。
李元恺突然脸色大变一脸惊恐,指着她身后大吼一声:“鬼啊!”
“啊~”杨吉儿尖叫一声,捂着耳朵狠狠推开李元恺,撒开脚丫子就朝花园外跑。
一部分宫女宦官忙不迭地跟着跑去,另一部分则是迟疑了一下,望着李元恺身后的杨侗。
李元恺挥挥手道:“尔等速去伺候小殿下,待会我自会将越王送回去!”
那些宫女官宦忙行了一礼,追着杨吉儿跑了。
许敬宗眨眨眼低声道:“李千牛这次可把小公主吓得不轻!”
李元恺冷哼道:“任性妄为的臭丫头,就是要好好吓唬吓唬她,看她还敢不敢成天要砍别人的脑袋!”
杨侗有些忧虑地道:“李千牛有所不知,其实小姑姑胆子很小的,平时磕磕碰碰弄伤了,见到一点点血都会让她紧张不安。她说砍人脑袋,也只是刁蛮不懂事罢了!李千牛放心,小王定不会让小姑姑跑到皇祖父那里乱说一气,有小王在,定会护得那群宫女内宦的周全,绝不让宫里再添冤魂!”
六岁的杨侗此刻倒是像个小大人一样,为自己的小姑姑辩解,李元恺和许敬宗相视惊讶,朝野传闻元德太子所留三位皇孙,皆聪慧明睿,秉性宽厚,燕王杨倓和代王杨侑李元恺倒是没接触过,不过此刻见杨侗如此仁善懂事,可知传闻并不假。
李元恺拱手笑道:“微臣替他们谢过越王殿下!殿下宅心仁厚,实乃我大隋之福!”
杨侗稍显腼腆地笑了笑,站在李元恺面前,小小的身子笔挺如松。
“对了,刚才见公主和殿下匆匆而来,这个方向,莫非是要去大业殿见陛下?微臣护送殿下过去可好?”李元恺笑道。
杨侗犹豫了下,叹了口气道:“还是不劳烦李千牛了,刚才是小姑非逼着小王去求见皇祖父...小王...小王还是不去了,这就回翔龙苑去......”
杨侗低下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小脸上浮现愁容。
李元恺轻笑道:“越王殿下是否有难处?若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微臣愿帮殿下解忧!”
杨侗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有些犹疑之色,许敬宗轻笑一声道:“想必越王殿下知道,齐王一向不待见李千牛!前些日子,还口口声声诬陷李千牛刺杀宇文兄弟呢!”
许敬宗此话一出,杨侗迟疑之色顿消,四周看看,朝李元恺揖礼道:“小王有一事不知如何办才好,请李千牛教我!”
李元恺忙扶住他,笑道:“越王殿下但说无妨!”
杨侗叹气道:“小王想和燕王兄一样,出宫开府单独居住,又怕皇祖父不允,不知如何开口!小王的舅父刘煜本来担任太子通事舍人,不知为何,近来吏部通知他外调出洛阳,听说要被调往遥远的龙川郡!为此事,家母日夜忧思,小王想出宫和燕王兄商量一下,也不得行!
刘煜是燕王兄和我唯一的舅父,大姨早故,刘家唯有我母和舅父,小王母亲实在不忍见到她唯一的弟弟远赴边郡。刚才小姑拉着我,就是要去找皇祖父求情。可是小王知道,皇祖父一向不喜后宫干涉朝政,吏部任命更是国朝重事,容不得别人插手,故而小王心生犹豫,举棋不定!”
李元恺皱眉道:“出宫开府独居有利有弊,越王年岁尚小,暂且用不着如此着急吧?陛下已经破格让燕王出宫,怕是舍不得越王和代王再离开身边。况且留在宫里,能够时常见到陛下,聆听圣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杨侗抬起头,拳头捏紧,眼里满是惶惶,低声道:“李千牛有所不知,小王近来时时在梦里惊醒,深夜里发觉寝殿竟然有人暗中窥伺!小王不愿再待在宫里,宁肯出宫独居!”
李元恺有些惊讶,杨侗的意思,他在寝殿里发觉鬼祟之人?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于黑暗中窥伺皇孙,想干什么?
李元恺望着杨侗双拳紧握,小脸上全然一副紧张忧虑,心里明白,他一定是感受到了威胁,这座紫微宫里,待在皇帝身边,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安全。
许敬宗凑近李元恺耳畔低语道:“卑职听闻,自从小皇子杨杲降世后,陛下对三位小皇孙的关注大不如前,宠爱也有所衰减......”
李元恺暗暗点头,看来杨侗也是感受到了这一点后,生出了想出宫的念头。
李元恺想了想,轻笑道:“这两件事想要办到,其实也不难!”
杨侗眼睛一亮忙揖礼道:“还请李千牛教我!”
李元恺轻声道:“殿下不妨就以出宫探视母亲,顺便为舅父送行为借口,请陛下允许你出宫!微臣猜测,刘煜被调出洛阳一事,陛下未必知晓。等到陛下开口询问,殿下正好如实告知!等待陛下答应你出宫,你再跟陛下说,想在燕王府住上一段时间,以此探探陛下口风,然后你便知陛下是否有意让你出宫开府独居。”
杨侗一想,觉得李元恺说的办法十分可行,高兴地连连揖礼:“多谢李千牛为小王指点迷津!”
“越王殿下附耳过来,微臣还有几句话叮嘱!”李元恺弯下腰在杨侗耳边一阵嘀咕,听得杨侗连连点头,小脸上越发兴奋了。
“若是陛下答应你出宫开府,必定要为你配置僚属,你就将刚才我告诉你的那人举荐上去,有此人相助,可保殿下在宫外无虞!”李元恺笑眯眯地说道。
杨侗小脑袋点得很快,有些期待地道:“李千牛,你推荐的这人,比之燕王府掾属房乔如何?房乔小王见过,他学问极好,燕王府也多亏有他支撑!”
李元恺笑道:“此人智谋与房乔不相伯仲,绝对不会让殿下失望!”
杨侗狠狠一挥拳头兴奋不已:“太好了!李千牛举荐的人,一定不会错!”
“事不宜迟,小王现在就赶到安福殿探望皇祖母,等候皇祖父回宫!”
“微臣护送殿下过去!”李元恺笑着拱手。
杨侗躬身揖礼,走在前面,脚步匆匆,显现出他心里颇有些急不可耐。
许敬宗本想好奇地问问,李元恺向杨侗推举了何人,李元恺却不理他,只是给了他一个神秘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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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申正左右,杨广回到了安福殿。
杨广心情不错,张开双臂,萧皇后上前亲手为他宽衣解带,换下龙袍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
“侗儿来了~”杨广瞟眼见到恭敬跪在面前拜礼的杨侗,笑吟吟地将他扶起身,摸摸他的脑袋:“侗儿看着又长高了些!呵呵~待会就留在安福殿,咱们祖孙三人一同用膳!”
“孙儿遵命!”杨侗乖巧地笑道。
萧皇后有些不满地嘀咕道:“想来陛下有大半月都没见侗儿了,这才觉得他长高了!臣妾天天瞅着,倒是不觉侗儿有何变化。”
杨广脱掉鞋履倚在软塌上,笑道:“近来忙着安排南巡事宜,倒是朕疏忽了。明日将侑儿也一块接来,在安福殿长住一段时间,朕也好考教你们的学问,近来有无长进!”
喝了口参茶,往空荡荡的大殿里一瞟,杨广奇怪道:“怎么不见吉儿?那丫头又跑哪去了?”
萧皇后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副鸾凤图绣,正在专心致志地小心用针,随口答道:“那丫头也不知怎地,一回来就躲到她的偏阁里,臣妾怎么叫她都不肯出来~”
杨广奇怪地笑了声,正想问宝贝女儿怎么了,杨侗忙出声打断道:“皇祖父,孙儿今日求见,有一事想请皇祖父应允!”
便在这时,洪尽忠从偏阁匆匆赶来,跪下道:“回禀陛下、娘娘,小殿下说她昨夜没睡好,想睡一会,晚膳也不想用了!”
杨广摆摆手,洪尽忠起身站到萧皇后身侧,胖乎乎的脸上低眉顺眼挂着微笑,像个人畜无害的弥勒佛。
“这丫头,也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罢了,由得她吧!”杨广不以为意地笑道,萧皇后也苦笑了下,继续低头研究自己的刺绣纹饰。
杨广笑道:“侗儿,你接着说,有何事相求?”
杨侗赶忙道:“孙儿的舅父即将赴龙川郡上任,燕王兄从宫外传话,让孙儿出宫前往燕王府,为舅父送行!母亲听闻舅父即将远赴边郡后,近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孙儿也想出宫探望探望母亲,安慰一下她!”
杨广一愣,“咦”了一声,坐直身子,皱眉道:“刘煜调到龙川郡?谁告诉你的?此事为何朕不知晓?”
萧皇后也放下手中刺绣,迷惑地望了过来:“此事臣妾也从未听说呀?”
洪尽忠恭顺的神情不变,只是睁开眼皮掠过一丝精芒,不动声色地紧紧盯着杨侗。
杨侗小脸茫然地道:“是燕王兄派人传话进宫,孙儿方才知道的。”
杨广自然不会怀疑小孙儿会对自己撒谎,杨侗身处深宫,这些消息除了燕王,也没有人会通知他了。
杨广皱眉沉吟不语,萧皇后不解地道:“刘煜在洛阳住的好端端的,为何要将他调往龙川郡?那是在岭南一带了吧?”
萧皇后轻声道:“陛下,刘氏一门对我皇家有功,那大小刘良娣姐妹,皆为昭儿生下子嗣,延续皇家血脉,大刘良娣早亡,如今刘家只剩侗儿之母小刘良娣和刘煜姐弟。若是再把刘煜远调,岂不是让他姐弟天各一方?外臣会说天家薄情寡恩的!小刘娘子本就体弱,亲弟弟要远调,难免忧思成疾,万一有个好歹,陛下与臣妾如何向昭儿交代?”
杨广沉着脸点头,没有过多思考,说道:“皇后所言极是。侗儿,刘煜调职一事,朕会派人去吏部问询,你不用担心。”
杨侗忙道:“孙儿替舅父谢皇祖父洪恩!孙儿不敢隐瞒皇祖父,其实孙儿也想出宫住上一段时间,好就近探望母亲。”
杨广微笑道:“怎么,见到倓儿开府建牙,你也眼热了?”
萧皇后心疼地嗔怪道:“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年纪这般小,就一心想往外跑,不要祖父祖母了吗?”
杨侗忙跑到萧皇后身边蹲下,倚着她乖巧地笑道:“孙儿也舍不得皇祖父和皇祖母!只是孙儿也长大了,继续住在宫里,受祖父祖母抚养照顾,别人会笑话孙儿的!”
“再说,孙儿住在宫外,随时可以进宫探望祖父祖母。若是孙儿住在宫里,母亲想进宫一趟,都很麻烦呢!”
杨广轻笑着道:“这么说,侗儿打定主意要出宫了?”
杨侗恭敬跪下叩拜,朗声道:“请皇祖父成全!”
杨广沉吟了一会,说道:“既然侗儿已有振翅之心,朕也不能将你困锁于宫内!这样吧,你带着侑儿暂且住进燕王府,等朕为你新起一座王府,再正式让你搬离内宫!”
杨侗闻言大喜:“孙儿多谢皇祖父成全!”
杨广笑道:“你们兄弟三人自小聪慧,朕对你们向来放心。不过,离开朕身边,学问武艺一概不能落下,朕会随时派人考教你们的!”
“孙儿自是不敢忘却皇祖父教诲!”杨侗喜滋滋地大声应诺道,踌躇了会,又道:“皇祖父,燕王兄身边的掾属房乔很有学问,孙儿很羡慕燕王兄身边有那样的人才教导。孙儿知道一人,才智不输房乔,请皇祖父将他赏赐给孙儿做掾属!”
杨广望着满脸期待的小孙子露出笑意,饶有兴趣地道:“侗儿说的是何人?”
杨侗大声道:“此人名叫杜如晦,出自京兆杜氏,乃是房乔的好友。孙儿从燕王兄处得知此人颇有才识,便想跟皇祖父讨要!”
“杜如晦?”杨广略一思索,对这个名字全无印象。
“房彦谦之子房乔乃是洛阳有名的才子,既是他的友人,又得倓儿推荐,想来本事不差!这样吧,明日朕将这个杜如晦召进宫,亲自替侗儿把把关,若是人才不差的话,就派给侗儿,做你越王府的属官!”
杨广没有过多犹豫便答应了,只是出于对小皇孙的看重,还是决定亲自考究一番。
杨侗喜不自胜,连连拜谢,萧皇后忙怜惜地将他招过来,揽在怀里一阵低声叮咛。
用完晚膳,杨侗告辞离去,等小孙子离开安福殿,杨广顿时眯起眼睛,满脸不悦地低喝道:“速速召齐王进宫见朕!”
洪尽忠不敢怠慢,小碎步走得飞快出殿门传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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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侗出了安福殿,脚步轻快地往西隔城走去,顺利将舅父留在洛阳,又得皇祖父允许出宫,心愿终于达成,他感到十分欢喜。
刚出安福殿,便见到不远处,李元恺正等着他,杨侗忙加快几分脚步小跑过去。
“微臣恭贺越王殿下!”李元恺笑着行礼。
杨侗胀红着俊脸,微微喘气,紧紧握住李元恺的手:“李千牛今日相助之恩,小王永生不忘!”
李元恺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轻声道:“微臣只求殿下平安长大,能够早日为陛下分忧!今后殿下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微臣!”
杨侗双眼泛起泪花,拉着李元恺的手哽咽道:“自从父亲亡故,除却祖父祖母外,再也无人对杨侗这般照拂!李千牛如此厚待杨侗,今后杨侗必视李千牛为师为兄!兄长,请受杨侗一拜!”
李元恺急忙扶起杨侗,刚想说什么,就瞥见不远处,安福门前,洪尽忠在那里探头探脑满脸孤疑地张望。
“微臣送殿下回翔龙苑,我们边走边说!”
李元恺冷哼一声,拉着杨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