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中庭宽敞的空地,早已围满了人群。
场中,李元恺手持黑戟和鱼俱罗相对。
来护儿、周罗睺、屈突通、王仁恭、段文振、赵才、卫玄等一干名臣老将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屈突通和王仁恭更是摩拳擦掌手痒难耐,恨不得替换鱼俱罗上去跟李元恺较量一番。
不过在场老将中,论单打独斗,自然是鱼俱罗拔得头筹,也是他嚷嚷着要找李元恺切磋一下。
虽然一众大将军都想和这位大隋军中最闪耀的后起之秀较量较量,但碍于身份地位和资历的悬殊,老将军们都有颇多顾虑。
鱼俱罗可就不一样了,天生的武痴,只要能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他才不会顾虑那么多,也不会考虑战败丢了脸面什么的。
鱼俱罗这样的武人,只会享受最纯粹的武学比拼。
“鱼大将军,晚辈得罪了!”李元恺单手握在戟杆中段,戟尾拖在地上,一对月刃夹枪尖斜指凌空!
鱼俱罗单臂提槊,胸膛微微起伏,满脸战意澎湃,大笑道:“好小子!尽管放马过来!”
鱼俱罗有双绝,马槊和偃月刀,马上作战时,他惯用势大力沉的偃月刀,下了马步战,稍显轻巧的马槊他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相比来说,他对槊法的钻研更胜刀法。
之前鱼俱罗主攻,二人片刻之间交手五十招,鱼俱罗占据上风,场面上稍胜一筹。
只是但凡懂武艺之人都能看出,这五十招可是含金量十足,鱼大将军全力猛攻,没有半点留手。
虽然强横的槊法成功压制了李元恺,但鱼大将军也耗损了不少体力,反观身处下风的李元恺,却是呼吸均匀,气息丝毫不乱。
李元恺捏紧戟杆猛地一旋,低喝一声大踏步朝鱼俱罗冲去,戟尾拖在地上“噌噌”冒出一连串火星!
场间的气氛骤然一紧,李元恺整个人冲起来时,那股一往无前的勇猛气势令人动容!
“杀!”一声低吼,双刃戟锋挟破空之音如蛟龙出海,猛地朝鱼俱罗刺去!
鱼俱罗在李元恺出手的瞬间,双目精芒暴涨,抡起那杆纯铁重槊狠狠朝长戟砸去!
“呯~”两杆重兵器相撞发出的金鸣声好似在场中掀起一股无形气浪,围观之人无不后退一步,发出惊叹之声!
戟头猛地一震擦着鱼俱罗的耳旁划过,即将脱手之前,李元恺一把抓住戟杆尾端,身子顺势一旋,双手握紧黑戟,抡了一圈后朝鱼俱罗头顶砸下!
鱼俱罗不慌不忙地横起铁槊挡在头顶,黑戟一侧月刃狠狠劈中槊杆!
鱼俱罗双手虎口一疼,两臂稍稍一晃,但还是稳稳接住!
“好霸道的气力!”鱼俱罗痛快地大笑一声,猛地咬牙怒吼爆发力量将头顶黑戟掀翻!
“看招!”鱼俱罗浑身冒着热气,汹涌的战意彻底被点燃,续上力气之后,反守为攻,主动朝李元恺杀去。
待到鱼大将军和李元恺战至别处,众人才惊讶地发现,鱼俱罗刚才所站的位置,脚下的地砖已经碎裂成无数块。
鱼俱罗自从军以来,就以身高体壮,膂力过人而著称,虽已年过五旬,但一身雄浑力量依然强悍如斯。
他的槊法更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境,铁槊对黑戟,如双龙相会,打得是难解难分!
铁槊挥舞得密不透风,既将鱼俱罗全身护住,让李元恺的黑戟无法近身,又能瞅准空荡狠狠还击。
李元恺双目一凛,望着那寒光闪闪的槊锋尖,脑子里灵光一闪!
嚓地一声脆响,槊锋尖被一侧月刃连接戟杆处的空槽所卡住,鱼俱罗心中一惊,连抽了几下,都没能将铁槊及时抽回。
李元恺见计谋得逞,咧嘴一笑,一手抓紧戟杆牢牢将黑戟握在手里,戟头卡住铁槊不能动,只要黑戟不脱手,鱼俱罗的铁槊也就没法用了。
左臂摆拳,狠狠朝鱼俱罗脑袋轰去!
鱼俱罗只能捏紧槊杆不松手,抬起右臂硬生生接了李元恺一拳。
“噔噔噔~”鱼俱罗半条手臂被砸得又疼又麻,手一松脱开槊杆往后连退三步!
那摆拳上的力量震得鱼俱罗脑袋发懵,使劲晃了晃才清醒过来,哈哈大笑道:“好小子!这半场却是我老鱼落了下风!”
李元恺将铁槊扔还给鱼俱罗,抱拳一礼笑道:“晚辈耍了些小伎俩,倒是让鱼大将军见笑了!”
“诶~”鱼俱罗接过铁槊呯一声杵在地上,不以为意地道:“战场之上,能赢才能活,活着才能张嘴说话。只要能赢,无所谓伎俩大小!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对失败者表现自己的谦虚!”
场中片刻的安静之后,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李敏带头叫好,激动得像是他得胜了一般,惹得宇文娥英对他一阵白眼。
杨雄纵声大笑,捋着白胡须朝一众老伙计大笑道:“瞧吧!老夫就说下半场老鱼讨不了便宜,你们这下信了吧?李元恺可是从老夫左路西征大军出来的人,岂会丢了老夫的人?”
赵才卫玄等老伙计对老王爷纷纷报以白眼,对老王爷这种以李元恺自家长辈自居的得意之态心中腹诽鄙视。
李静训扑通扑通跳得很快的心终于落定,她看不懂场中两大高手的较量,却能体会到其间的凶险和激烈程度。
父亲李敏屏气凝神捏紧拳头目不转睛的样子,更是让她紧张不已。
现在战罢,众人纷纷叫好,李静训虽然看不懂究竟谁赢了,但听着耳边的议论,也知道李元恺并没有输,偷偷拍了拍小胸脯松了口气,露出甜美微笑,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被一众老将军围拢在中间的李元恺,粉脸微羞地低下头去,默默绞着手指想自己的小心思去了。
杨丽华望着李元恺和一众老将谈笑风生,满意地点点头,招呼一声宇文娥英,娘俩带着不情不愿的李洪先回后宅去了。
经此一战,杨丽华知道自己叫李元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鱼俱罗牛饮一盅茶,抹抹嘴豪爽地笑道:“你小子心眼不错,照刚才那般打法,你只需保持步步紧逼之态,再过三四十招,我老鱼气衰力竭之际再出手,我必败无疑!唉~拳怕少壮,此话不假,再过几年,我老鱼就彻底不是对手喽!老喽~老喽~”
听到一向不服老的鱼俱罗竟然感叹起自己老了,屈突通王仁恭等一众好友都是大笑不止。
李元恺忙拱手道:“能与大将军一战,足可慰平生,晚辈怎能贪一时胜败虚名,失了我辈武人风范!”
鱼俱罗咂吧嘴,重重拍拍李元恺的肩,大嗓门嚷嚷道:“你小子太合我老鱼的胃口!若我再年轻二十岁,一定要拉着你拜把子结兄弟!”
杨雄当即重重地冷哼一声,嗤笑道:“好个不要脸的老鱼,你就算年轻二十岁,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这你也好意思跟一个少郎拜把子?哼~你这老家伙给人当岳父还差不多!”
鱼俱罗咦了一声,上下瞅瞅李元恺,摩挲着一圈黑硬短须喃喃道:“当岳父也不错呀!最起码那也算是一家人!不过我老鱼只有一女,早早嫁了,要不,赶明儿我回去给老妻商量商量,再生一个闺女,也还来得及嘛!”
“哈哈~~”众人笑得前俯后仰,杨雄更是指着他哭笑不得,这没脸皮的老货,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屈突通幽幽地道:“即便鱼兄宝刀未老,老嫂子怕也是力不从心!若要行此事,鱼兄不妨跟老嫂子商量一下,纳一房妾室,徐徐图之!”
众老将又是一阵哄笑,鱼俱罗羞恼地和屈突通打闹起来。
李元恺也是挠头嘿嘿直笑,这帮子老将军们,嘴可真够损的。
一杆红缨精铁枪呯地一声杵到了李元恺面前,左屯卫大将军王仁恭双目炯炯地望着他:“李少郎,可否陪王某战上几个回合?”
李元恺眨巴眼,咧嘴笑道:“王大将军所请,晚辈敢不从命!”
被鱼俱罗纠缠的屈突通黑脸忿忿地在一旁大喊道:“王仁恭,你休要半路截杀,接下来轮到我跟李少郎切磋啦!”
王仁恭不屑地冷哼道:“你这黑蛮子休要胡搅蛮缠,你何时说过要上场?在一旁好好看着,王某好好教教你我王家枪法!”
屈突通一阵气急,狠狠推了一把鱼俱罗大怒:“都怪你这厮与我纠缠,被王铁枪那厮抢了位次!”
李元恺赔着笑脸很是无奈,杨雄大手一挥怒喝道:“吵个屁!想跟李小子动手的,排着队来,本王今日就当个仲裁!”
老王爷发话,这些个老泼皮自然信服,全都点头叫好表示应允,一个个忙着去挑选兵器活动身子,准备趁着今日之机,跟这位闻名久已的辽东神将好好较量较量,反正这么多老杀才都上了,即便输了也不算太丢人。
李元恺面皮狠狠一颤,有些幽怨地看了眼洋洋得意的杨雄,深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应对这场无比辛苦的体力活。
远处坐在廊下观战的齐王杨暕收回了目光,眯眼对身旁的安伽陀低声道:“小王也不得不承认,李元恺此子着实骁勇,非张亮贺若怀廓之流能比!先生能不能想个办法收服此子?若他能为我所用,小王愿意摒弃前嫌,待之如心腹!”
安伽陀那双四白眼淡淡地看了看杨暕,摇头漠然地道:“贫道劝殿下早些绝了此念头!李元恺这等勇烈之人,绝非殿下所能驾驭!此子命格之迥异,贫道尚且无法看透,唯一能肯定的,此人非甘居人下之辈,将来一旦破局,便有飞龙冲天之势!”
杨暕对安伽陀一点不委婉的回绝之言有些羞恼,但又不敢真的生气,不以为意地冷笑道:“先生之言未免夸大,我杨氏皇族稳坐天下,哪里来的什么飞龙?就算他真有冲天之势,也得被我杨家死死压住!”
安伽陀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杨暕远远地盯着李元恺看了会,冷冷地道:“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不如趁早除掉!此子与我素来不合,万不可坐等他再立功劳,攀上高位!”
“请先生设计除之!”
安伽陀略一颔首,淡淡地道:“殿下有命,贫道敢不效劳!请容贫道稍加思量!”
说罢,安伽陀阖上眼睛,恍若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杨暕不敢搅扰,一边喝着酒,一边阴沉沉地盯着和一众老将军们接连过招的李元恺。
临近黄昏之时,一众老将军们终于放过了李元恺,今日陪着他们痛痛快快的切磋一场,这些老杀才们一个个心满意足,吆五喝六地准备入正堂,好好享用一番长公主府珍藏的佳酿。
李元恺着实累得不轻,浑身衣袍都被汗水浸透,李敏一边兴奋谈论着刚才他与诸位老将比斗的精彩之处,一边领着他到府里厢房处更衣。
一名公主府管事急匆匆地找到李敏,低语了几句,李敏无奈地朝李元恺道:“宇文家的人快到了,我得亲自去府门迎接。你在此歇息片刻,自会有人送来衣袍伺候。”
“世叔自去忙,不必多管小侄!”李元恺笑呵呵地道。
李敏点点头,嘟囔着抱怨了两句,便跟随管事匆匆离去。
待李敏离开,李元恺关上屋门,眉头紧皱起来,脸色有些焦急。
急思片刻,李元恺狠狠一砸拳头,虽说时间有些紧迫,但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这个动手的机会万不可错过了!
顾不得满身疲惫,李元恺脱掉汗水淋淋的锦袍,解开包袱,取出黑衣换上,又拿起那张薄面具,倒了些热茶水弄湿后,贴在脸上。
很快,一个与张须陀有七八分相像的黑衣大汉出现在屋中,李元恺对着铜镜嘿嘿笑了笑,将黑色面巾系上。
拉开屋门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确认廊道里无人后,闭门闪身纵入花园中,身形飞快地消失不见。
公主府占地广阔,今日府里的佣人又全都集中在前中庭伺候宾客,后宅和各处厢房冷冷清清,倒是极大的方便了他行动。
李元恺刚走没一会,李静训捧着一套崭新的襕袍来到厢房,敲了敲门,声音轻柔地喊了几声李世兄,好一会,却不见有人答应。
李静训犹豫了下,轻轻推门而入,却见屋中空无一人。
床榻上有刚刚脱掉的那身湿袍服,案几上搁着布帛包裹的两截黑铁长戟,唯独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