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杨暕难得静下心来和长史柳简之下盘棋。
杨暕近来心情不错,代表天子礼送国师入仁寿宫闭关为大隋祈福归来后,他受到了父皇的当面嘉奖,特地嘱咐他好好歇息几日,然后再去河南府衙门办公理政。
杨暕的正牌职事是正三品的河南尹,乃是洛阳所在的河南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和京兆尹一样,都是掌管天子脚下郡地的首要重臣。
规模和奢华程度堪比紫微宫的齐王府里十分安静,以至于让登门造访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感到惊讶,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往日,齐王府里无时无刻不在行声色犬马之事,莺歌燕舞终日不绝,各色美姬如翩翩彩蝶穿行于王府各处,迎来送往的官员络绎不绝。
怎么今日这齐王府突然间变得如此宁静祥和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面面相觑,莫非是去了一趟仁寿宫,齐王转了性子?
“拜见齐王殿下!”
杨暕笑着摆手:“二位不必多礼,和以往一样,随意落座便可。”
宇文兄弟拜谢后,各自找了张案几跪坐下来。
“二位今日到访,可有什么事吗?”杨暕执棋落子,瞥了眼兄弟俩笑道。
宇文化及笑呵呵地道:“富春楼的秋白露已经起窖,我宇文家早早定下一些,特地来请殿下到富春楼一聚,也是我兄弟为殿下接风洗尘!”
宇文智及也在一旁赔笑脸附和着。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杨暕神情淡然,摇摇头道:“二位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近来赶路辛苦,本王着实感到疲倦了,想好好在府里歇息几日。”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相视一眼,宇文化及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殿下不想出府,在下也可以命人将酒取来,再去翠微楼寻两个清倌人过来陪殿下作乐解闷如何?”
杨暕依然回绝道:“不用,本王近段时间想静下心读读书,写写字,得空的时候下下棋。本王请了太学的几名经学博士来授课,还有内书省的几名书员,也会过来与本王探讨一下国朝政务。”
“这...”宇文化及震惊了,这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齐王殿下吗?
“殿下怎么想得起来要读书学政?”宇文化及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齐王府长史柳简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杨暕也面露不悦,冷冷地道:“怎么,你觉得本王是个只会喝酒玩女人的废物吗?”
宇文化及很快意识到话有不妥,赶紧拱手赔罪,宇文智及笑道:“殿下切莫误会,家兄并非此意!家兄是说,殿下刚从大兴城回来,路途辛苦,万不可如此操劳,若是不小心劳累过度,岂不是让陛下和微臣等忧心?况且,陛下不是也嘱咐殿下,要好生歇息一阵子吗?”
宇文化及赶紧点头作揖:“在下正是此意!”
杨暕面色稍霁,淡笑道:“有劳二位替本王考虑。不过本王入宫复命时,父皇也交待了,说是让本王加强一下政务方面的学习,多多向三省中枢的官员学习,熟悉我大隋的国策行政。本王这些天小有心得,打算过几日到了河南府衙门上任时,以洛邑之地作为试验,做出一番成绩来,让父皇看看本王理政的手段如何!”
宇文智及瞧着杨暕神情中有按捺不住的得意,从他的话里听出些什么,连忙欣喜地笑道:“既如此,在下就要先行向殿下贺喜了!陛下让殿下多多接触政务,熟悉大隋朝政运转,这是存了考教殿下的心思!殿下距离入主东宫,不远矣!”
“哈哈~”杨暕得意地大笑起来,柳简之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头,轻咳一声,杨暕这才收敛得色,但眉飞色舞的神情还是将他的浮躁性格显露无疑。
“这些话说早了,毕竟父皇的正式册封诏书还没下来。你们也切记,今后不可在外乱嚼舌头!”
杨暕故作严肃地叮嘱道,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连忙允诺。
被宇文兄弟这么一搅和,杨暕也没了下棋的心思,胡乱落了几子,他的黑棋也就被柳简之的白棋彻底的占据上风,回天乏术。
“你们今日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杨暕从一名美貌婢女手里接过湿热毛巾擦擦手,神情慵懒地斜靠着。
作为常年厮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杨暕对于宇文兄弟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们主动造访,可不单单为了喝酒这么简单。
宇文化及看了看杨暕身后侍立的女婢,和一旁坐着喝茶,神色淡然的柳简之,杨暕会意,挥手摒退左右,又对柳简之笑道:“请柳长史先到偏厅歇息。”
柳简之笑了笑,起身朝杨暕和宇文兄弟揖礼,从杨暕身后的侧门离开。
“说吧!”待到没有旁人在场,杨暕淡淡地道。
宇文化及起身跪倒在杨暕身前,忿忿不平地道:“殿下,事情是这样的。宫里掖庭局里有一对孪生姐妹,如今已到了及笄之年,正好可以伺候人,我兄弟俩本来打算将人弄出宫,送到齐王府敬献给殿下,没想到前些天我们去提人时,才知道被李元恺那小子提前耍花招弄走了!”
宇文智及马上接话道:“殿下,这对姐妹乃是尉迟迥的后人,尉迟惇的孙女,长得貌美如花,比之翠微楼的几个头牌姿色还要更胜一筹!如此绝色的一对玉人,当然只有殿下这等高贵之人方能享用!李元恺那小子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掖庭里有这对姐妹的存在,勾结了冯良手下的一个小阉人,借着宫里赏赐奴婢的机会,将人给弄走了!”
“就在刚才,我们兄弟带人将李元恺堵在天津桥上,已经言明那对姐妹是我们为殿下准备的,谁料李元恺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只要进了他的侯府,那就是他的人!李元恺那贼厮胆大包天,坏了姐妹二人的身子,根本不把殿下放在眼里!”
宇文化及道:“殿下,与李元恺勾结的那个小阉人已经被我兄弟俩狠狠收拾了一顿,扔到了内府去倒屎尿。若是冯良回来的不及时,后宫的洪公,定然能叫他生不如死!只是李元恺那厮,不好对付,只有请殿下出手惩治一番,压压他嚣张的气焰!”
“请殿下做主!”宇文俩兄弟一起拜倒。
杨暕坐直身子,深深皱起了眉头:“本王刚回洛阳,听到的都是那小子的消息。听说他踩了窦家,打了独孤家,如今竟然又惹到了本王头上!李元恺,不过是李阀一贱出庶子,怎地这般猖狂跋扈?”
宇文化及气恼地道:“还不是因为那小子如今圣眷正盛,得陛下青睐,否则的话,就算他有万人敌的本事,我宇文家也有杀他的法子!李元恺如今可是欺到了殿下头上,殿下堂堂嫡皇子,不久之后就是大隋的储君,未来的圣天子,岂能被如此低贱之人折辱?”
宇文智及也悲愤道:“我们二人算是拿那小子无可奈何了,只是他抢了本该献给殿下的美人,我们兄弟心中着实气愤不平,只能来请殿下做主!”
“哼~”杨暕被兄弟俩一阵煽阴风点鬼火,心头的火气也被激了起来,恼怒地哼了声,“李元恺!真是欺人太甚!”
杨暕面色阴晴不定,寒声道:“你们要献给本王的那对姐妹,当真有那般姿色?”
宇文化及赶紧信誓旦旦地道:“国色天香,倾城之姿!”
宇文智及也道:“最难得的是她们是孪生姐妹,乃是世间罕有的一对璧人!”
杨暕重重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咬牙切齿地怒道:“你们刚才说,李元恺已经破了她们的身?”
兄弟俩相视一眼,皆是满脸肯定地点头。
“大胆!真是大胆至极!”杨暕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踱步,大声怒吼。
杨暕本就是好色之徒,听到宇文兄弟把那对姐妹夸上天,心头的欲念火气完全被撩了起来。
可是又听到如此一对佳人,竟然被李元恺那个贱胚抢了先,这种感觉就像是原本属于他的珍玩宝物,被人当面亵玩一样,令杨暕恼羞成怒满心怒火。
“本来本王也不愿与他有过多纠缠,免得父皇又责怪本王不识大体。张亮的事本王也懒得多管,可现在倒好,本王想息事宁人,反倒是被人踩到了头上!哼~李元恺!本王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相视暗笑,果然,齐王就算再装得正经,本性也是改不掉的,女人就是他的死穴。
只要让杨暕觉得是李元恺碰了本该属于他的女人,杨暕一定会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狠狠报复李元恺。
“此事本王知道了,二位还请先回去,待本王想想如何收拾那贼厮!”
杨暕挥手示意宇文兄弟先行告退,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唤出他的首席谋士柳简之,商讨对付李元恺之事。
“殿下告辞!”
宇文兄弟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多留,当即拱手告辞离去。
待府里人引着宇文兄弟走远,柳简之施施然地从正堂侧门背着手绕了出来。
“柳长史,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真是气煞本王也!你快想个法子教训一下李元恺!敢抢本王的女人,他活腻了!”
杨暕急吼吼地怒喝,叉着腰满脸愠怒,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柳简之不慌不忙地跪坐下来,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才笑道:“殿下莫恼,稍安勿躁!”
杨暕瞪着眼大怒道:“本王都被人欺辱到头上来了!如何能不恼?”
柳简之轻笑摇头道:“殿下当真以为宇文二人说的那对美人,是为殿下而准备的?”
杨暕一愣,赶紧在他对案坐下:“你此话何意?”
柳简之眼睛里闪过精明光芒,从容不迫地笑道:“依某之见,那对美人的事不假,不过,却不是专门为殿下准备的!而是宇文兄弟自己想弄到手的玩物罢了!阴差阳错,却被宫里以官奴婢之名赏赐给了李元恺,这才惹恼了宇文二人!他二人想从李元恺手里抢人,抢不过了,这才跑到殿下这里来,胡乱编排一通,无非是想借殿下之手为他们出口气罢了!”
杨暕眉头紧皱,一阵急思,待冷静下来仔细一琢磨,柳简之的话非常有道理。
杨暕气恼地拍了下案几,怒喝:“两个混蛋!敢跟本王玩借刀杀人的伎俩!”
杨暕越想越觉得恼火,宇文兄弟这是将他当作傻子耍弄吗?
柳简之却是不以为意地笑道:“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本就是奸滑之人,殿下与他们相交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二人的德行?只是他们以美人做诱饵,殿下便失去了几分理智!”
杨暕不光样貌长得像杨广,就连这极度不爱听劝谏告诫之言的性子也像,摆摆手不耐烦地道:“本王只是一时气急,没有多加思考。现在搞清楚了宇文兄弟的目的,本王自然懒得理会他们。他们要跟李元恺争风吃醋,由得他们去!”
柳简之心里暗暗摇头,殿下这好色的性子不改改,将来毕竟还要在女人身上吃大亏。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是心里想想,根本不敢说出来。
柳简之沉吟了一会,摇摇头道:“宇文兄弟的事殿下不必理会,但是李元恺,殿下却是不得不防。殿下先看看这个,这是刚刚从后宫送出来的。”
柳简之递过去一块叠在一起的薄绢,杨暕满心孤疑地接过来打开一瞧,顿时变了脸色!
薄绢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帝后欲招李元恺为婿!”
杨暕缓缓将薄绢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震惊地朝柳简之望去:“李元恺不过是一寒门鄙薄之人,父皇和母后竟然想招他当驸马?吉儿?母后难道舍得把吉儿嫁给他?”
柳简之沉声道:“皇室之中,唯有小公主年龄与李元恺相配。不过现在不是讨论陛下会把哪位公主嫁给他,而是要仔细考虑一下,若是李元恺成了驸马,对殿下是利是弊!”
杨暕瞪眼道:“当然于我无益!李元恺本就与本王不对付,他现在又得父皇看重,若是再成了驸马,就算本王将来成了太子,也得礼敬他三分,更何况现在本王还不是太子!李元恺绝对不能当驸马,最起码,在我成为太子之前不行!”
柳简之捋捋颌下三寸短须,微一颔首道:“殿下如此考虑,倒也不错!只是,若决心阻拦李元恺成为帝婿,如何行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某建议殿下一定要将此事做得隐秘些,李元恺此子,某观之不是善类,现在还不到彻底决裂的时候。”
也不知道杨暕有没有将柳简之的话听进去,他敷衍地点点头,紧皱眉头想了想:“不行,这件事本王还得找安先生商议一下!事不宜迟,本王这就进宫去见安先生!”
说罢,杨暕也顾不上柳简之,起身就匆匆往堂外走去,吩咐王府随从准备车驾。
柳简之伸手张了张嘴,本想叫住杨暕,却没来得及说出口。
柳简之有些失望和无奈地轻叹道:“安伽陀与我,齐王终究还是更信安伽陀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