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恺看着杨神工那张真假莫辨的脸皮,又想起了他脸皮下的那张可怕真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感叹道:“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以前遇见过的一位女大夫,她的容貌和你一样可怕,光凭脸就能吓死人,只是不知她的脸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被毁!不过难得的是,她对自己的样貌似乎根本不在乎,也不在乎别人的异样眼光。她醉心于医道,你痴迷于工匠技艺,你们这类人还真是有相似之处。”
杨神工笑道:“原本的脸成了那副模样,与人打交道不太方便。你说的那位女大夫,如果她愿意,我倒是可以帮她打造一张合适的面皮。不过按你所说,我猜这位女大夫要么就是心智极坚之人,能够无畏一切人言。要么,呵呵,她就是一位容颜绝丽之人!”
李元恺好奇道:“怎么说?”
杨神工笑道:“若是容貌天生怪异骇人,身为女子她还能专心钻研医术,此等心性岂是常人能有?若是后天毁容,又能坦然面对,不惧蜚短流长,我猜她原本的容貌一定是倾国佳丽,因为只有见识过真正的绝色姝容,才会将世间的一切颜色等闲视之,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世间容貌好看几分或是难看几分,在她眼里并无区别,真正的美丽永远留在她心里!”
李元恺点点头叹气道:“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知将来还有没有缘分遇上!”
坐在屋中闲聊了两句,李元恺笑道:“不过你今日能按约找上门,我倒是觉得挺高兴,你没有辜负我给出的信任!”
杨神工淡笑道:“我说过了,只要能帮我复仇,我的命卖给谁都一样。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李元恺看了他一眼,摩挲下巴琢磨道:“我有个想法,那大胡子和红鞋婆娘搞了我这么多次,怎么说我也要回敬一次,给他们找点麻烦!顺便瞧瞧,能不能让背后主谋露出马脚!”
杨神工见他笑容阴诡,想了想道:“你的意思,你想假扮张仲坚刺杀宇文智及?”
李元恺笑道:“你觉得能不能行?”
杨神工沉吟了一会,起身走到李元恺跟前,弯下腰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会,又伸手在脸上各处捏了捏。
“可以!不过你的身材比不上张仲坚高大魁梧,好在相差不多,稍微装扮一下,混乱中想必这个细节无人会察觉!”
李元恺笑道:“这几日你加紧为我赶造面具,我会派人打探宇文智及的行踪,然后制定出行动计划,到时候你亲自旁观,虽不能让你亲手杀死仇人,但能亲眼看见大仇得报,对你和族人来说,也是一种宽慰!”
杨神工默默点头,轻叹口气拱手道:“多谢侯爷为杨某着想!”
李元恺道:“只是报仇之后,你要安心留在侯府,等到时机成熟,我定会让你的本事大放光彩,不会埋没了你一身所学!”
杨神工犹豫了下,低声道:“宇文恺那里,请侯爷莫要去打扰!”
李元恺笑道:“这个自然,我说话算话,你放心即可!”
“好了,今后你就安心住在侯府,府上的人都会知道,你是常驻侯府的木工师傅,有任何需要,就去找管家李忠,他会为你安排妥当!你对手弩的改进也不要停,其他的研究也要继续,只是记得做的隐蔽一些!”
李元恺起身走出屋外,杨神工送他到院门口,笑道:“侯爷放心,我在王峙身边潜藏了这么久,这些做事的规矩我都知道!”
目送李元恺离开,杨神工独自在院中坐了会,看看四周,深深吸了口气,提着行礼走进屋里,开始收拾行装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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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李元恺起得很早,婉娘去张九娘院里的小厨房端回来早饭,刚出炉喷香的烙肉饼,一碗热腾腾的羊奶。
瑾娘贪睡,但也知道今日是少郎君头次进宫当值的大日子,马虎不得,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伺候李元恺穿袍披甲,束发戴兜。
匆匆吃完,李元恺挎上千牛刀,想了想又拎上敛锋刀,在一家人的相送下,从隗山手里接过马匹缰绳,翻身上马顺着天街大道往皇城而去。
除了睡懒觉的小琰儿外,一家人都站在府门口,直到马蹄哒哒声消失在薄薄的晨雾之中,周白桃才在张九娘的搀扶下转身回府。
天色还未彻底透亮,皇城还处于一片宁静当中。
今日并非大朝日,只有五品以上在京官员需要到乾阳大殿参加例行朝会。
经过上元节端门血案的教训后,太微城的规矩改了一下,今后不管是常朝还是大朝,所有官员不必在端门排队等候,一律直接进入皇城。
只是在进入紫微宫的时候,需要在则天门前排队,保证官员进宫参朝的整齐、肃穆和庄重。
大多数中低级京官验明身份进入端门后,直接往各自衙署而去坐班理事,五品以上的官员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慢吞吞地往则天门走,等候着宫门开启上朝。
新任端门宫门将韩世谔乃是韩擒虎的儿子,一身铠甲粼粼的韩世谔看上去倒也像条威猛汉子,李元恺本想结识一番,不曾想韩世谔态度冷淡,只是敷衍地拱拱手,就挎刀走朝一旁,脸色冷漠不与人言。
端门守卫军士倒是对李元恺格外敬重,纷纷抱拳行礼,他的令牌人家也只是一瞥之后双手奉还。
李元恺也没在意,收好令牌后牵着马步入皇城。
因为备身府和监门府不领府兵,所以两处卫府不设军营,而是在皇城之内,和其他朝廷衙署一样建有府衙。
其他诸如左右翊卫,左右御卫等统领府兵守卫宫城的卫府,都在玄武城、圆壁城、东城设立大军驻地,这些卫府的军将当值,直接去军营报到即可。
备身府人数虽少,但待遇规格一点不差,左右两座衙署规模不亚于统领禁军的翊卫和御卫,府衙官职的配备,长史、录事、司兵、骑、仓、参军等属官一应齐全。
武官府衙都有一个特点,前院宽敞像个武校场,后院是一个小型跑马场,前院还摆放许多兵器架,以供府里武官闲暇之时切磋较量。
还有一排单人官舍,以供值夜岗的武官歇息。
若是在洛阳没有府宅的,常住府衙也可以,不过能入备身府的基本都是各世家子弟,根本不愁在洛阳买不起田宅,这些官舍平时大多闲置。
李元恺步入府衙,将马匹交给杂吏,便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呯呯响声,伴随着几声叫好声。
绕过影壁,果然见到前院有两名和他一样身穿千牛备身甲袍的人在过招,两人各自挥舞一杆马槊,以步战之法相对。
还有几名武官在一旁观摩,拍手叫好说笑打闹,一副热闹场面。
一眼望去,在场众人中,李元恺竟然只认识一个张亮。
很快也有人发现李元恺,见他面生得很,却一身千牛备身的装扮,众人立马猜到了来人是谁,纷纷转头朝他望去,眼神各有不同。
好奇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还有两人目光平静,李元恺淡笑着一一抱拳行礼。
有一英挺青年俊脸带笑,拱拱手轻声道:“多年未见,可还记得当年武功书堂相赠《论语》?”
李元恺一怔,细细打量起青年,讶然失声道:“你是...李孝恭?”
青年微微一笑颇有感慨:“昔年一别,孝恭万没想到将来会以同僚身份相见!”
李元恺忙揖礼道:“小弟见过孝恭兄长!”
李孝恭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扶起他,神色复杂地轻声道:“我虽然年长你几岁,但毕竟眼下同在备身府任职,不必如此多礼!今后,你我还是以同僚身份相交吧!”
李元恺一怔,苦笑了下,他听出李孝恭话里的意思了。
李孝恭毕竟是李阀之人,李渊的堂侄,李元恺和他之间虽有同族同宗之实,却因他被李阀革除族谱,昔年的那份同族之谊,已是难以维系下去。
李孝恭稍一犹豫,还是在李元恺肩头拍了拍,李元恺称呼他一声兄长,说明并未忘掉当年族学同堂之情。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
李阀将李元恺渲染成忘恩负义顽劣不堪凶暴残忍的逆子,向外界宣扬他当年是如何如何叛出李府,可李孝恭当年就在武功县,他是知道事情真相的,并且两年族学相处,他也了解李元恺的品性。
李孝恭是个极其有主见之人,当年在族学不因李世民等一干姊妹的影响,赠书予李元恺,就是因为对这个贫寒族弟的欣赏。
而如今的事实也证明,李元恺对得起他这份欣赏。
李孝恭个人对李元恺并无意见,只是现在大家都长大了,他处事也更加沉稳,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让家族难堪,所以他选择和李元恺保持一定的距离。
李孝恭笑道:“你初来备身府当值,我来为你介绍一下众位同僚吧!”
“这位是右候卫大将军段文振之子段纶!”
“这位是凉国公阴世师之子阴弘智!”
“这位是贺若家的二公子贺若怀亮!”
刚才持马槊对战的就是段纶和贺若怀亮,看得出二人都是家学渊源之人,武艺着实不弱。
李元恺抱拳行礼,对阴弘智多看了几眼,此人他曾经在送别章仇太翼的时候见过,记得师父还跟他单独说了几句话,只是他一见到自己,立时就走开了。
段纶收起马槊,擦着汗笑道:“我右备身府终于来了位一等一的高手,这下再也不怕左府那些家伙笑话!”
贺若怀亮嗤笑一声,随手将马槊插进兵器架上,大业三年在突厥王庭,他跟在齐王杨暕身边时,就和李元恺发生过冲突。
当时他们兄弟都在齐王府任职,后来他们的父亲贺若弼被斩首,杨广非但没有牵连贺若家,反而将贺若怀亮调入备身府,这才让惶惶不安的贺若家安下心来。
杨广这一手与其说是安抚贺若家,不如说是安抚其他关陇门阀,只追责了贺若弼本人,没有累及家眷,让其他暗中为贺若弼鸣不平的人安分不少。
“段兄此话夸大了吧?左府有宇文成都,打遍宫禁无敌手,谁人能与其相比?”贺若怀亮瞥了眼李元恺冷笑道。
段纶笑呵呵地道:“怀亮兄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县侯在皇帐草原时的威猛,你可是亲眼所见呐!”
贺若怀亮端起水碗喝了口,怪笑道:“我自己有自知之明,不是李县侯的对手!不过要说谁有本事和宇文成都相比,我却是不信的!”
段纶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听父亲从河西回来后与他分析过河西战局,李元恺果断率军急行救援,硬撼吐谷浑仙头王,此战可谓是整个西征之战的关键点。
父亲段文振言语中对李元恺颇为赞赏,段纶对他也十分感兴趣,怀着一份结交之心。
阴弘智神情冷淡,对李元恺的主动见礼无动于衷。
李元恺无所谓地笑笑放下手,多看了他几眼,觉得此人的身影格外熟悉,似乎很久以前就见过。
李孝恭看了眼负手站在台阶上的张亮,很识趣的没有多话。
这二人的矛盾自从九洲池那晚后就传开了。
长史王端倒是殷勤,笑呵呵地拿来点卯册子,请李元恺签上名字,十分细致地向他介绍接下来半月的工作安排。
张亮干咳一声,淡淡地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诸位准备进宫当值吧!接下来本将安排一下值守岗位。阴弘智和李孝恭一组,各率十五名备身侍卫随侍陛下身侧。贺若怀亮和李元恺一组,各率十五名备身侍卫进驻后宫。”
顿了下,张亮和贺若怀亮的目光似乎有刹那间交汇,张亮淡淡地道:“贺若怀亮率人前往大业殿恭候陛下圣驾,李元恺率人在安福殿和陶光园一带候驾,若遇皇后銮驾或是陛下回后宫,你们二人便随侍身侧!”
“谨遵将令!”四人一同拱手应诺。
李元恺想了想,似乎觉得张亮的安排也没什么问题,还以为这家伙会趁机给他难堪呢,看来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