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六章 诡诞不经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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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顾遥峰已跪了下来。

  就在冷溶月眼波流转间,就在冷溶月转身摆姿时,“遥峰哥哥,你这是…”

  初升的月,月下的风,不知何时一只黑喜鹊已伴着风落在了树杈上,它点着小脑袋,又在跳跃间极快飞离。

  它没有飞远,它既然来了就不会飞远。

  在另一只黑喜鹊旁,很快便又看到了它的身影,只见两只喜鹊连连探头、缠绕,好似在呢喃私语着什么。

  这一刻,它们或许觉得立身的枝杈还不够高,最好能高耸入云,最好能空无一物。

  这可能也是柳韵锦未发现顾遥峰的原因,她与冷溶月虽推测了良久方展和方乾的动机,但,内心充满爱意的女人,总容易忽略掉周身的一切。

  一个女人想为一个男人生孩子,这大概不需要经过谁的同意。

  可,若是姐姐与妹妹同嫁一人,那妹妹的想法也自是十分重要。

  ——身为阿姐,柳韵锦本该谦让妹妹,偏偏感情中没有谦让,只有酸楚。

  ——其实,她也恨过冷溶月,从殇沫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就开始恨了。

  ——殇沫无错,爱本就不分先来后到,可他偏偏夹杂在两个女人之间,两个女人又偏偏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柳韵锦也偏偏是个极爱脸面女人。

  通常,极爱脸面的女人,也是最致命的女人。

  她们接受不到屈辱,承受不住质疑;能将爱变成恨,也就将不爱演得深情款款。

  她们会演,也经常在演,她们也知道自己在演,但,她们没料到的是,感情这东西一旦演起来就会成真,就会骑虎难下,再难逃离。

  于是,她们中有很多人会错过一生所爱,她们也会在几年后或片刻间察觉出自己早已回不去,但,她们又总能有继续演下去的勇气。

  只是,往后余生都是在演给别人看,已不为自己,也再难自己。

  事实上,柳韵锦能成为殇沫的娘子,早已是她所能争取到的极限。

  若不是鸡鸣驿的张员外,她或许根本没机会与殇沫吐露心声,更不会相互激出赤裸裸的言语。

  尽管,她很清楚一些事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但,在感情面前她又怎能不顾及自己的脸面。

  至少,在她认为谁先开口,谁就会颜面扫地。

  即便,殇沫先开了口,她也会先回绝一二,保下矜持。

  她不会管她的举动已出卖过自己多少次,也不会管她的奋不顾身、以命相护将自己至于何种田地。

  她只要不说,只要能忍住,她就觉得自己永远是那个骄傲的柳韵锦...

  如今,冷溶月不但催促她生孩子,还以相伴朱雨浓为由展现出一副拜托的姿态。

  那她这个姐姐,也自是要依了妹妹的心愿了...

  “大小姐,我有错…还请大小姐责罚。”

  顾遥峰的声音,低沉且失落,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百般无措。

  心细如发的冷溶月,也自是能从他的言语中发现不对之处,“遥峰哥哥到底犯了何错?以至于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了,反倒改口唤起了大小姐…”

  她缓步凑上,一边搀扶着顾遥峰,一边又柔声道:“遥峰哥哥不觉得“大小姐”这三字,从你口中说出有些生硬吗?”

  “我…”顾遥峰瘫身在地,碎语喃喃,更显委屈。

  前倾身姿的冷溶月,不但没有扶起他,还差点被他带趴下。

  这就让冷溶月没耐心了,她回臂立身间赫然跺脚,“你给我站起来!”

  顾遥峰在她的喝声下,倒也便乖了许多,搭垂着脑袋,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子。

  可,他那一双手却更无处安放了,不是交叉搓揉,就是抠衣角,磨裤子。

  “遥峰哥哥,我知道你在为没能及时赶回‘海棠如旧阁’而自责,但,你也不能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啊…”

  “别说你那时不在,就算是在,你觉得你能做些什么呢?当时,就连我阿姐都站不住身子,你觉得你能吗?”

  冷溶月接连两语,似也激起了顾遥峰心中的悲愤,“至少,我该在秦楼客赶到前就出现!溶月,你想过没有?假如,秦楼客没有出现,那结局会是怎样?”

  “你不但会死,晚晴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他已不能自控,全身都在颤抖,“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是最大的罪人!我一生都难以原谅自己,只能当场自刎…”

  突得,他又放缓了语气,柔柔地、微微地道:“可,就算我自刎又有何用?人们总会用“自刎”的说辞,来证明自己的悔意…即使真的这样做了,又能换回什么…当,无法挽回已成定局,生与死又有何意义…”

  冷溶月沉沉地看着眼前的顾遥峰,片刻后,竟“噗嗤”笑出了声。

  她之所以会笑,也因顾遥峰已在言语中重新唤出了“溶月”两字。

  “你如此说来,殇沫岂不是要被千刀万剐?那暖雨哥哥是不是也要来个凌迟处死啊?就因为他们也没及时赶来吗?”

  顾遥峰沉默,怔怔地凝视着冷溶月。

  他仿佛正在看一个傻子,但,他也很清楚冷溶月绝不是一个傻子。

  “好了,”冷溶月轻拍着顾遥峰的肩膀,又接着说道:“你呢,自是无错的,如果你真要谢罪的话,最该找的也不是我,该是晚晴...”

  “人呢,总会长大,长大了就意味着分离…时至今日,你和暖雨哥哥还能陪伴在我左右,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了…也比其他人早就幸福上千百倍了…”

  她渐渐垂眸,脸上也慢慢浮起了一丝悲凉,“师父死前,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义母死前,我也不知她的心有多痛;就连…就连我的生母素海棠…”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因为,她的脸上已重新呈现出了笑容。

  这是她习以为常的举动,也是她能快快乐乐活到现在的秘诀。

  痛,总是那么深,那么重。

  深不见底,重压在身,无法喘息,无法挪移。

  假如一个人一直沉寂在痛苦中,那多半也是活不长的。

  冷溶月自有着一份独醒,亦很清楚,世间所有的痛,皆由心生。

  ——会因想起某人,也会因想起了某事,总挥之不去,反复缠绕。

  然,使她痛的又何止一人,使她挥之不去的又何止一件事。

  但,能一直相见总是好的,能一直相伴又总是使人满足的…

  “遥峰哥哥,我有些想暖雨哥哥了…”此刻,她发出了这世间最柔、最动听的声音。

  她没在撒娇,却似在撒娇;她没在哭泣,却似在哭泣;她没言孤独,却已百般孤独;她没说身冷,却已紧缩抱臂…

  “我知…我知…我这就飞鸽传书给暖雨,让他马不停蹄地来见你…”顾遥峰似已手忙脚乱了起来,双手不断在衣衫上摸寻,又连连张望凝目,“没纸笔…此处也没信鸽…我这就回故府...这就回故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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