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立身于孤坟前的冷溶月,再次看到了那个将她们救下的孩子。
孩子仍是襁褓中的孩子,只是早已安睡,且静静地躺在初涵影的怀中。
火红的灯笼也照亮着孩子的脸庞,那脸庞像极了在一侧提着灯笼的秦楼客。
——冷厉、俊俏、安静。
冷溶月忍不住点了一下孩子的鼻头,无声笑靥的她,在微微灯火中更加迷人、妩媚。
“我已后悔生下这个孩子了…从我生下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知道此生再难逃脱掉这张脸了…”
“这的确是张令人讨厌的脸,不过也是张足以迷死女人的脸。”
“看吧,还是溶月会说话。”秦楼客斜瞥着初涵影,“这么俊俏的大小子,你身为母亲竟说后悔生下他…还次次否定着他的样貌…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冷溶月嫣然含笑,道:“其实,涵影姐姐说的没错,往后余生她大概都要面对这张脸了,而,这张脸也会越来越像某人,直到一模一样,就连在她怀中撒娇的姿态也会一样…哈哈哈…”
“溶月!你说什么呢…”初涵影,娇羞跺脚,连连侧身,只恨双手抱着孩子无法捂脸。
不然,她非将自己的整张脸给捂得死死地不可。
她自然知道冷溶月所说的撒娇指的是什么,秦楼客也曾当着冷溶月的面,向她撒过娇。
一个男人一旦撒起娇来,那也绝不是“要命”两字就可以形容的。
“以后,这孩子只要敢不听我的话,我就狠狠地教训他!就像某人曾经教我武功时,那般苛刻严厉,不留情面,非将他的屁股给踹开花不可!”
“嗯~嗯~”秦楼客连从喉间“嗯”出两声,且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重,“孩子的武功呢,就不用你劳神了,我的孩子当然由我亲自来教,我不介意让我的孩子做你的小师弟。”
初涵影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连瞪眼,猛踹秦楼客。
“好你个秦楼客!我的武功是你教的不假,你曾是我师父也不假,但是,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我为你万般艰辛地生孩子,你可倒好,不让孩子喊我娘,倒想着让孩子喊我师姐了?!你真是找打!”
她抱着孩子,自是踹不了秦楼客几脚;踹不了几脚,她也自然不会满意。
索性,灯笼也不要了,一个逃命,一个抱着孩子追着,鬼知道今晚秦楼客会被踹成什么样子…
冷溶月痴痴地看着,痴痴地笑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直到另一人将掉在地上的灯笼重新提起,再次照亮她的脸颊。
“阿姐,你怎么来了?”
柳韵锦依旧是冷若冰霜,冷眸扫了一眼前方的那座孤坟,才缓缓道:“我以为你会不舍,看来我是多虑了。”
她口中的不舍,当然是指方展与方乾,毕竟,他们两人曾是冷溶月的手下,面对手下惨死,难免感伤。
但,她的后半句却又带了点不悦,且还有几分女人的妒忌。
很多时候女人说的话,既要重视前半句,也要重视后半句;有时又只能听前半句,或只能听后半句。
倘若,冷溶月不是冷溶月,而是殇沫的话,一旦察觉不出其意,迎来的也一定会是柳韵锦的转身离去。
“阿姐…”冷溶月轻抚了几下柳韵锦的肩头,又用弯弯的手指勾着柳韵锦垂在身前的秀发,“你和殇沫也生一个孩子吧…”
柳韵锦先是一怔,后又侧脸红颊,她怎能受得住一面向她撒娇,一面又知她心思的冷溶月呢…
“谁…谁要与他生孩子…妹妹休要胡说…”
女人的口是心非,通常是张口就来,稍不留神就极有可能错误终身。
冷溶月很清楚这一点。
或许,柳韵锦来此,一开始只是因为有些不放心冷溶月。
毕竟,方展与方乾就活生生地死在柳韵锦的剑下,这和冷溶月亲自出手已然无异。
柳韵锦本想安慰几番,说些贴己话。没曾想到此后,却看到秦楼客和初涵影在打情骂俏,且还是抱着他们两人所生的孩子在打情骂俏。
这也难免使得柳韵锦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至与殇沫成婚以来,她们不但从未打过情、骂过俏,还连个孩子都没…
——女人一旦做起比较,那叫一个死去活来,无法喘息…
要么非争出个胜负,要么忍气吞声自己与自己怄气,犹如随时喷发的火山,那是碰不得,劝不得;不理会是错,理会也是错,反正都是错。
然,往往出卖女人的,也是女人自己,冷溶月已从柳韵锦绯红的脸颊上看出了端倪,“我想让雨浓有个伴,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都能如我们姐妹一般,相敬相爱,永远守在彼此身边...”
朱雨浓是冷溶月与殇沫的女儿的名字,柳韵锦听到这个名字后,也慢慢地回正了身子,“阿姐也想有个人能陪伴雨浓,可…可生孩子这事,不是阿姐想要,就能生的呀…”
冷溶月甚是调皮地笑道:“这一点呢,还请阿姐放心,我有的是方法让殇沫就范,且还是这天底下最有效的方法…哈哈哈…”
柳韵锦脸颊更红,已从桃花羞成了火焰焰的玫瑰,“溶月!你又使坏!阿姐不和你说话了…”
“别啊~阿姐...”冷溶月极快挽住了柳韵锦的手臂,“我保证不再对阿姐使坏了,还不行吗?”
见柳韵锦低头不语,冷溶月又微声道:“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阿姐,阿姐是如何知晓破解‘潜龙烟’的方法的?”
她微柔的声音中带着三分试探,尽可能地掩去着听上去像是在质疑的口吻。
柳韵锦看了看大眼闪烁的冷溶月,莞尔一笑道:“妹妹,在你看来,地上泥巴可以吃吗?”
她说话间,已将眸光垂下,正看着地上的泥巴。
冷溶月皱眉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回道:“不能吃吧…”
“那,倘若是用一个十分精美的盒子装起来的泥巴呢?”柳韵锦缓缓抬眼,看向冷溶月,“装泥巴的盒子不但精美,还远比任何食盒看起来都要有食欲...这样的话,泥巴是不是就能吃了?”
冷溶月,不解道:“泥巴不能吃,就是不能吃。即便,外在的盒子再精美,也一样不能吃。”
柳韵锦突然点了一下冷溶月的鼻头,柔声道:“这就对了。这也便是问题的所在。”
“我们在‘海棠如旧阁’遭袭之刻,方乾和方展虽用‘潜龙烟’迷倒了我们,但他们并未说出过‘潜龙烟’的名字,而,我们也是在他们死后,捡起装置毒烟的纸筒后,才看到‘潜龙烟’三个字的。”她接着说,“据我所知,江湖上无论哪个门派的毒粉毒药,都绝不会将名字标写出来,能标写出名字的大概也只有朝廷了...”
冷溶月轻抚了几下鼻头,思索道:“通常,每个门派的毒物,弟子们都会很清楚,所以,也的确不必标写出来名字。如果毒烟真出自朝廷,那制毒之人与用毒之人根本就不会有联系,搬运毒物之人也更与前两者不会有什么关联...所以…”
柳韵锦直截了当,道:“所以,这就需要标上名字了。可能搬运毒物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搬运的是什么,他们只知晓要搬走的是一种叫‘潜龙烟’的物件。”
“事实上,‘潜龙烟’却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潜龙烟’…正如泥巴一样,无论用不用精美的盒子,泥巴都是泥巴..”她接着说,“而,‘飘香酥骨散’也只能是‘飘香酥骨散’,就算改成了‘潜龙烟’的名字,那也是‘飘香酥骨散’。”
“‘飘香酥骨散’?阿姐是说,我们在阁中所中之毒,正是当年我娘独闯贼寇大营时,所中的毒?”冷溶月猛然惊道:“我想起来了...义父在世时,也曾下令搜寻过此毒…”
“这毒,的确是当年海棠姑姑所中之毒。不止海棠姑姑中过,我与殇沫在鸡鸣驿时也中过此毒。”柳韵锦,说,“此毒的解法,也不止我一人知晓。至少,殇沫也懂得如何去解,且比我知道的还要早些...”
冷溶月若有所思道:“解毒的方法是...是孩童的童子尿…”
“的确是尿,却不分成人,还是童子...”柳韵锦,说,“这种解毒的方法,大概谁都不会想到。殇沫能知晓解毒之法,也全因我们的父亲曾向他讲述过一些前尘往事,否则,鸡鸣驿那次,我与殇沫就可能要惨死在他人手上了...”
冷溶月闻言,赫然觉醒,“这样说来,这的确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不管叫‘潜龙烟’也好,还是叫‘飘香酥骨散’也罢,对于高高在上的朱棣而言,根本就没有区别,所有,大概不存在底下人糊弄他的情况...他也只需知道这种毒能使人武功暂失、全身无力,即可。”
“没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已然对‘飘香酥骨散’进行了改良,由原来的气味,变成了如今的烟。”柳韵锦,说,“烟的传播范围自然比气味要广,在风中流动的速度也会更快。”
冷溶月,道:“除此之外,烟的浓度也大于气味。确切地说,气味有浓有淡,要想使人中毒,必须要先释放一段时间,使中毒之人沉寂其中,方可生效。但,烟却不需要,只要有烟飘过,就能进入人的口鼻,达到瞬间中毒的效果。”
“可,奇怪就奇怪在‘飘香酥骨散’乃是前朝遗物,是元室朝廷为了捕杀抗元志士所用,就算‘飘香酥骨散’是方乾与方展献给朱棣的,但,若想改良配方的话,就一定需要此毒的原配方。”柳韵锦顿了顿,继续道:“也就是说,这中间还有一个环节,亦是最关键的环节...我隐隐觉得,只要能解释得通此环节,所有问题也会迎面而解...”
冷溶月,惊道:“也就是说,有那么一个人得到了‘飘香酥骨散’的原配方?还将其改良成了如今的‘潜龙烟’?”
柳韵锦点了点头,“得到原配方之人,可能与改良配方的人,不是同一个人。但,以朱棣的帝王身份,想要改良一种毒药的原配方,也绝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