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宫宴,他接连失去两个儿子,虽然老四已被他贬为庶人,但那也是他的儿子,体内留着一半他的血,没了,一个两个全没了……
静坐在龙床上,永康帝神色怅然,良久没有做声。
“皇上……”
罗福海轻唤,语声里满满都是关心。
“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摆摆手,永康帝挥退罗福海。
皇位真得有那么好?
好到兄弟间你争我夺,甚至为夺得皇位,刀剑相向?
永康帝透过玻璃窗望向皑皑白雪映衬得发亮的天色,嘴角缓缓漾出抹苦笑。放在年少时,他亦憧憬坐上皇位,权掌大夏江山,
可当真正成为帝王,成为一个国家的主宰,他方感觉到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感觉到一天有再多的时间都不够用。
批奏折,处理全国各地臣上来的大小政事,早晨要起早,夜里睡得晚,全年基本上无休,且纵观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个活得长寿?
累的,早早驾崩,差不多都是累的。当然,无心治国的昏君除外。永康帝如是想着,他也知道不管是哪朝哪代皇权交替前,
必有一场明里暗里的争夺,但在他这儿,是真不希望膝下的皇儿为争夺庙堂上那把椅子,争夺他手上传承下来的大夏江山,一个个刀剑相向,全然不顾手足情。
不希望,更不愿看到,事实上却全发生了……老大知道自己的身份与皇位无缘,心性坚定,至今没趟过浑水;老二幼时摔断腿,医治好后,走路有点瘸,断了与皇位的牵绊;
老三有点本,可惜谋略不够,只会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在夺储中废了;老四本事倒是有,奈何不是个东西,连他这个皇父的后宫都敢染指;
老五……老五没脑子,还自大,脾气暴躁……本想着应该从老三老四身上吸取了教训,踏踏实实办差,日后有个爵位傍身,一辈子富贵,这样便很好,谁知……
谁知臭小子竟然会在今晚死在老四手上……老四,逼宫谋反,估计弑父屠尽兄弟都有纳在计划内,只不过阴谋败露,功亏一篑,接受不了打击,生生把自个咳血咳死……
怨恨他绝情、残忍,若是他真绝情、真残忍,当初作何不直接赐杯毒酒出去?
给留了一条命,说是发配到边关苦寒之地,他不信那不孝子真会让自个过苦日子。
结果呢?
多半是做戏给他看,愣是在前往边关途中摔断一条腿,又不及时医治,好引起他心软,收回下发的旨意,没成想,他这正在气头上,又怎会前面刚下旨治罪,紧跟着就免去罪责?
等不到他收回下发的旨意,心机深沉,折腾起自个的身子来,得到这一消息,他忍不住更为气愤。是在和他这个父皇玩心眼吗?
想要他心软,那他偏不如其意,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翻过去,他有想过满十年,给不孝子换个地方,岂料……岂料不孝子直接给他来了个金蝉脱壳,藏身数年,筹谋出今日这一场逼宫造反的戏码……
想到宫宴上的场景,永康帝心里微微刺痛,尤其一想到五皇子嘴唇青紫,躺在血泊中连挣扎都没挣扎几下便断了气,永康帝就越发心痛。
死了,老五死了,死在老四手上,老四死了,死在他残破的身子和不堪的承受力上。
长叹口气,永康帝收回落在窗外的怅然目光,缓慢躺到龙床上。
夜很静很长,不知过去多久,永康帝进入了熟睡。
翌日早朝。永康帝一句要禅位给太子,惊得文武百官齐跪倒在地,请求永康帝收回成命,然,永康帝意决,命钦天监挑最近的吉日,举办禅位大典和新帝的登基大典。
“请父皇收回成命!”
夏承睿跪在殿中央,言辞恳切,求永康帝取消禅位一说。
“太子,君无戏言。”
永康帝语气轻淡,注视着太子说:“从你十二岁那年起,朕就带着上朝听政,教你如何处理政务,现如今已然过去十来年,
你的能力朕看在眼里,朕相信这满朝卿家也看在眼里,且朕相信你能够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告诉朕,你可有信心?”
与永康帝的沉静无波,写满信任的目光对接,夏承睿抱拳,眼神坚定,一字一句,极为认真说:“儿臣定不辜负父皇信任!”
他是太子,今年二十有六,但他从未想过早早登上帝位,因为在他眼里,他的父皇做皇帝做得很好,而他,还有不少东西需要向父皇学习,
可今日这早朝上,父皇毫无征兆地抛出“禅位”这么个惊雷,说实话,他除过意外和震惊,并未觉得有多高兴。这是他的真实感觉,
不是矫情,不是假惺惺,然而,他同样清楚一点,父皇是君,一言九鼎,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否则,有失帝王威信!
“娘,皇上这是真要禅位给太子?”
下衙回府,宋枫彦来到主院,一进叶夏的书房,张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窗户半开,叶夏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和数枝开得正盛的红梅,弯起唇角说:“君无戏言。”
听到这个回答,宋枫彦眉头微蹙:“可是皇上的身体看起来好得很,他说要禅位给太子,真到那一天能心平气和放下手中的权柄?”
风儿夹带着冷梅香吹进书房,叶夏挪移视线,看向儿子说:“皇上能说出口,自然不会贪权。何况皇上在位这些年,为大夏做出的政绩,
天下百姓有目共睹,即便日后做了太上皇,也能在旁看顾新皇一段时间,再说,新皇是皇上的嫡子,这自个的儿子打理家业,皇上退居二线,日子过得也能轻松些。还有,皇上是自个主动禅位,那么自然不会贪恋手中的权势。”
十多年下来,永康帝在叶夏心里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变。
这一点,从叶夏不再动辄腹诽永康帝是狗皇帝不难得出。
“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宋枫彦嘀咕一句。叶夏笑:“你在担心太子。”
不是问,是陈述句。
宋枫彦轻点头。
“你操心过头了,太子是皇上的嫡子,皇上又手把手教授处理政事十多年,现如今,朝堂安稳,且想要成为太子继位路上的绊脚石全被皇上给解决了,皇上没理由拿‘禅位’来考验太子对君父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