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并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但那个想法从脑袋里冒出来后,他就无法抑制地心跳加快,呼吸都紊乱了。
他勉强保持冷静,从淋浴间出来,抓起了放在洗手台上的眼镜,再次看向淋浴间的瓷砖。
瓷砖上干干净净的,只有花洒中的水不断打在瓷砖上,噼里啪啦地作响。
没了?
刚才是,幻觉?
黎云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急忙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又对着镜子,扭着脖子,想要看清自己后背上的状况。
他没看到奇怪的腐肉,也没见到伤口或鲜血。
他后背是好的。
只是……
黎云的手像是黏在了后背上,不动了。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头上。因为视角的关系,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半个脑袋,看到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那里,好像……有什么……
黎云的手重新动了起来,伸手摸向了后脑勺。
镜子里的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后脑勺的那点突起被手覆盖。
黎云摸到了粘腻柔软湿漉漉的肉块……像是……腐肉……
他放下手,看到了手上滑腻的红色粘液,似是血,又像是其他体液。
他的后脑勺不痛不痒,没有任何感觉,但就是多了那一块腐肉。
好似脑袋开了个洞,他却没有知觉。
脑袋……
黎云脑海中闪过一副骷髅头的画面。
那骷髅头不是森森白骨,而是灰白色的,出现在一块屏幕上,周围还有……
叩叩。
黎云被敲门声惊动。
“你洗好了吗?”门外是周平的喊声。
黎云呼出一口气,再低头,发现自己手上什么都没有,水渍都有些干了,只剩下长时间泡水留下的皱褶皮肤。
他又看向镜子,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摸到的是一头湿发和坚硬的头骨。
那些东西又消失了。
叩叩。
“你没事吧?”周平又问了一声,声音中多了担心。
黎云回了一句,回到淋浴间,将水龙头关上。
黎云觉得自己出了问题,不是身体上的问题,而是心理上。他可能是得病了。强迫症、过敏症都是疾病,而现在,他可能得了某种更为严重的精神病。
黎云在床上辗转反复。
他越发觉得脑袋下的枕头有些问题。
这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情绪失控。
他想起了淋浴时出现又消失的腐肉。
说不定枕头里面就……
“呼……你睡不着啊?”隔壁床的周平被他吵醒。
啪嗒一声,黎云开了灯,戴好了眼镜。
周平抬手遮挡光线,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一天都……”
他话音未落,就住口了。
黎云已经撕扯开了自己给酒店枕头套上的一次性塑料枕套,又扯开了酒店准备的枕套。即使如此,他依然无法冷静下来。
一定有什么东西……
虽然触摸到的是柔软的枕头,没摸到任何奇怪的物体,可黎云还是固执地觉得这里面有东西。
他的潜意识如此告诉他,不停向他发出警告。
“你做什么?”周平震惊地问道。
黎云抓着枕头,双手用力,只听裂帛声在安静的夜里爆发出来,如同一个信号。
这个信号是给周平的。
周平已经跳下床,远离了黎云,“喂,你到底……你干什么啊?”一边问着,周平一边朝门口退去,看向黎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黎云根本没有回头去看周平。
他撕开了那个枕头。
棉絮飞舞出来,仿若电影镜头,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东西从枕头里面落出来。枕头里只有棉花。
黎云松开手。
他……做了什么?
黎云的脑袋里突然断了弦,陷入了一种空白。
等他的意识慢慢苏醒,他发现自己站在衣橱前。
他正在换衣服,身上是解开的衬衫,面前是打开的衣橱和刚从衣架上拿下来的一件单衣。
他……
黎云的思路被视线里的景物掐断了。
他看到了自己腹部的血肉。
那一片模糊的血肉,就犹如身体从内部腐烂了,皮肤裂开后,内里的腐肉也溢了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了柔软的肉块。没有血。血大概都流干了。肉都腐烂了,血自然是没了。他也没闻到臭味。这有些奇怪。
如此大面积的腐烂,怎么会不发出臭味呢?
不对,更严重的一个问题是,他身体都腐烂了,为什么没有死?
除非,这些都是假的。
黎云这么想着,视线一扫,看到了旁边床上的一个小袋子。
他正换衣服,床上放了外出就医用的袋子。那里面有他的社保卡、病历本。病历本中全是过敏症治疗的记录。他定期去医院开过敏药,这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了。
现在,他又要去开药了吗?
不对……
黎云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
他放弃了换衣服,直接将病历本拿了出来,翻到了最后的记录。
“精神科”几个词赫然在列。
他不记得自己看过精神科。
黎云只觉得手中的病历本无比沉重,那上面的字也非常模糊。
他合上了病历本,将它塞入了小袋子,迅速换了衣服。
他可能病入膏肓了。
他想着自己应该在今天就诊的时候告诉医生,他的记忆出现了空白。或许,他早就告诉过医生这一点了,只是他自己忘记了。
黎云陷入了这种的思维中,等到他再次回神,发现自己站在医院门口。
三……不对,是四院,第四人民医院。
黎云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过他不及多想,就进入了门诊大厅。
他想着要挂号,但视线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脚步也不自觉转了个弯。
他好像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呢喃声,不似人的声调,也不像是鸟类、兽类。那种声音,他应该在哪里听过,却是想不起来了。
黎云顺着那声音,一路走,越走越是觉得寒冷。
他冷到打颤,但那种身体本能的颤抖很快就停止了。肌肉变得僵硬,如同从冷冻库里取出来的冻肉。踏在地上的脚步也硬邦邦的,落地的声音能在走廊里传出回音来。
黎云抬起头。
前面的大门上挂着牌子,“停尸间”三个字触目惊心。
黎云如同着了魔,伸手推开了停尸间的大门。
那里头是一排排整齐的金属担架床,看起来无比寒冷。上面躺着的人形被白布覆盖着,仿佛随时会跳起来,露出恐怖的死相。
黎云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他无法深入思考。他的思维和他的身体一样,被这里的寒气冻住了。
他走向了所有尸体中,唯一透着红色的那一具。
那具尸体大概死于大出血。盖着他的白布被血浸透了,红得刺目。
黎云伸手掀开了那块白布,立刻看清了死者的模样。
是周平。
黎云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
外头走廊里传来了说话声。
“……那个死掉的,身份知道了没?”
“没有,已经报警了。”
“碰到杀人案了啊。有点儿吓人。”
“你多在这里干几年就习惯了。”
“不会吧?我们这儿治安挺好的吧?”
“治安是挺好的,凶杀案没多少,但每年醉酒的、车祸的,这种无名氏多着呢。”
黎云耳朵听着那些对话,眼睛死死看着周平。
他脑中浮现出了奇怪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用枕头压住了周平的脸,骑在他身上,防止他挣脱。周平的反抗很快变得微弱,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如果是这样……
黎云转头,看向了那被血染红的白布。
他的手还捏着白布,这会儿只要手臂一挥,就能将白布彻底掀开,看到周平身上的伤口。
他是捂死了周平后,又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吗?
黎云这么想着,挥手掀开了白布。
染血的白布飘扬起来,遮住了黎云的视线。
白布落下,黎云看到了一片黑。
车灯照亮了前路。
黎云有些吃惊。
他的手一抖,带动方向盘,车子顿时一晃。他马上稳住了自己,踩了刹车。
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那声音停止后,回声又盘旋不去。
黎云握着方向盘,茫然地看了看周围。
他现在身处在一片山林中。前方的道路蜿蜒曲折,消失在林木后。车灯能照得很远,却不能彻底驱散这黑夜。而整条马路上,不见一盏路灯。
黎云又看向自己驾驶的这辆汽车。
他没有买车。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虽然大学的时候就考了驾照,但自那之后,他就没摸过方向盘。刚才能顺利停下车,都让他自己庆幸了。
黎云迟疑了一会儿,在车内搜索了一下,找到了汽车租赁协议。
他租了车子,要做什么?现在又是在哪儿?
黎云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在停尸间……
一大面的冷冻柜……
他的尸体……
他的?
黎云捂着了头。
为什么他会看到自己躺在冷冻柜中?为什么他会看到自己躺在解剖台上?
他难道已经……
白色的布,浸透了血,那下面是周平的尸体……
黎云的思路变得时断时续,最终定格在周平惊恐的脸上。
想到此,他脸色一变,猛地转头看向后座。
后座上空空的,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躺着周平的尸体。
黎云没有因此放心下来。他的视线落在汽车后窗玻璃上。
他下了车,打开了后备箱。
这次,如他所料,后备箱里有被白布包裹的人形物体,那旁边还有一把铁锹。
黎云沉默了半晌,忽的重重关闭了行李箱。
这算什么?
精神分裂,杀人之后,准备毁尸灭迹?
他到底做了什么?
黎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摸了摸身上的口袋。
他找到了手机。
现在应该报警,应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云试了几次指纹解锁,却不见手机有反应,又按下电源键,可手机屏幕还是一片黑。
手机成了一块砖头。
“草!”黎云直接骂出了声。
他突然有了种既视感。
这种手机无法使用的情况……
黎云看向手机,余光瞥见了自己的手指。
他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
两手摊开。
手机落在了地上。
他的手,皮肤溃烂,露出里面灰败的腐肉,还渗出了粘稠的液体,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他凝视了自己的双手好一会儿,才抬起视线。
他已经不在马路上,身前也不是租来的汽车。
一支手电筒插在旁边的树杈上,照亮他面前的小土包。铁锹就插在小土包边上。
他的双手不再腐烂,只是被泥土覆盖了,仿佛他刚才挖土、填土,弄脏了手。
仅仅只是弄脏了双手。
黎云的双手重重落下。
他有些茫然。
他这是陷入了什么电影剧情吗?、?或者是其他什么讲人格分裂的电影?
他是彻底疯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面前的土包……
黎云扑了上去,双手刨着泥土。
周平……周平真的被他杀了,被他埋在了这下面?
“喂……喂喂!醒醒!黎云!”
黎云身体一颤。
他睁开眼睛。
他的视野模糊,就像是每个刚睁眼的早晨。
“你做噩梦了?做什么噩梦啊?”
黎云双手酸软。
他动了动脖子,看向了前方。
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床位,看模样,应该是在系领带。
黎云急忙坐起身,戴上了眼镜。
是周平!
周平好端端地站着,还在换衣服。
只是噩梦。
刚才那些都只是噩梦。
黎云呼出一口气,重新感觉到了双手的酸软。
周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看了几眼后,又吃惊地说道:“你的手……”
黎云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手掌、手指上有明显的青瘀。
“你真是的。昨天怎么不说?早知道不让你一个人搬那些东西了。”周平语带埋怨和关心,“要不要紧啊?要去医院看看吗?”
黎云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他张张嘴,想要问周平,可迎上周平关心的目光后,他想到的只有那张周平惊恐的脸。
“不……”黎云本能地拒绝了。
他不想去医院。
讳疾忌医,这是不对的。
但可能,他已经得了某种精神疾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黎云混乱地想着,在“应该去看病”和“不想去医院”这两个念头之间犹豫不定。
“那你快起来吧。早饭的点要过了。”周平并未强求,只是催促了一句。
黎云下了床,去了洗手间。
他洗漱完出来,就发现房间里没了周平的身影。
周平是已经下楼去吃早饭了?
黎云这么猜测着,换了衣服。
他从衣柜边经过,脚步停住。
衣柜门没有关紧,露出了一条缝隙。
黎云屏住了呼吸,伸手打开那扇门。
衣柜内,有一个巨大的行李袋。他不记得他有带这样的行李袋,也不记得周平有这样的行李袋。
行李袋上还挂着标签,似乎是新买的,里头却已经装得鼓鼓囊囊。
黎云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痛。
他忍着难受劲,将行李袋拉开了。
他看到了熟悉的、带着惊恐表情的脸。
是周平。
是周平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