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遇到克星了,如此柔弱的一个妮子,看著她难过得花容垂泪,实在不忍心再对她大呼小叫,我柔和了些语气跟她讲:“你那棵菜洗再干净也未必就你吃得到,瞧我都洗好了!”
浅海尚子抬头看了我一眼,伸手想去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珠。当时我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突然语出制止:“别动,你那泪珠好看……”
我立刻自觉失态,急忙找话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你……你还是把眼泪擦干,省得你老爸说我欺负你,那我许默欺凌妇女的名声可就挂上号了。”
浅海尚子擦拭了眼泪,冲我一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那对小酒窝。她接著说道:“那个不是我的爸爸,那是我的爷爷,其他的人都是我爷爷的学生,我爷爷是他们的先生!”
“哎,你打住,你这中文讲的差池太大了,‘先生’一词有三个含义,一是对男士的敬称;二是称呼女子的丈夫,三是老师。你这里得说‘你爷爷是他们的老师’可别混淆了,你滴明白滴干活?”
“咯咯咯……嗯,明白,啊哩嘎哆!”浅海尚子轻声说了一句,看她的表情没之前那般拘谨了。
我说:“你是明白了,可我就糊涂了,你好好的讲中文,干嘛非得加个‘啊哩嘎哆’?”
浅海尚子正想开口说话,葫芦突然在身后的房檐下狂吼:“默默,你倒是洗菜还是洗澡啊,都等半天了,你倒是快点,等菜下锅呢!”
我急忙把洗好的菜都端进厨房,浅海尚子寸步不离紧跟在后。她看著葫芦锅铲翻飞忙活炒菜,她在一旁手忙脚乱,递盐送味精和酱醋,看她的动作显得十分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弄错惹来葫芦叫骂。
吃饭的时候,钟来别一行人也到访,分三桌分别落座,顺便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我瞧了一眼旁边坐著的浅海尚子,这妮子一直低著头,脸都差不多贴到碗口上去了,正数著饭粒往嘴里送,连一颗菜都没敢夹,这号人要闹饥荒绝对第一个饿死。
很难见到如此文静矜持甚至是羞怯的女孩子。看看她鬓角的发丝,瞧瞧她的耳钉闪亮,我心中莫名的怜惜,这般委屈不该她受。
我夹了一片鸡肉放到她的碗里,浅海尚子微微抬头冲我羞涩一笑,道了声:“啊哩嘎哆!”我一愣,怎么又是这句“啊哩嘎哆”。
同桌的三妹可能出于女性的直觉,不时给浅海尚子夹菜,还管她叫“姐姐”。这已经让浅海尚子动容,她那漂亮的脸颊顿时静谧而哀伤。我心想是不是她在日本没人对她这样,还是她因为得到我们的理解而感伤。
三妹趁机绕到我身后拿杯子给浅海尚子倒茶水,忽然轻声对我说:“默默哥哥,看尚子姐姐多漂亮,娶回家吧!”
“哗啦叮当!”我饭碗险些没落地,众人齐刷刷往我这边看,我傻笑一阵不知如何言语了。三妹噗嗤一笑,给浅海尚子倒了茶水,回坐到不语旁边,又在不语耳际细语了些话。接著不语瞧了我一眼,再瞧瞧浅海尚子居然和三妹一同闷嘴发笑。
葫芦满嘴饭菜也管不住他那张嘴:“默默,半碗的粮食让你糟蹋了!”说著抬头望了我一眼,立刻伸筷子挑了块鸡腿递到浅海尚子碗里。
浅海尚子终于可爱地笑了笑,把饭碗端平一些,腼腆地道了一声“啊哩嘎哆!”
葫芦自顾傻笑,说道:“嘿嘿……嘿嘿……啊哩嘎哆……啊哩嘎哆……妹子多吃点哈,你瞧瞧你都瘦成这样了!”
对坐的不语愣了一下,也是夹了一块火腿放到浅海尚子碗里,然后猛扒两口饭。三妹看得又是扑哧一笑,轻垂不语的肩膀。
我心想这两兔崽子吃错药,还是脑子开化了。刚才还一阵的奚落人家,现在又如此热情,真叫我莫名其妙。
浅海尚子也是不明所以,连声说著她的口头禅“啊哩嘎哆!”
我对她说道:“你那口头禅可以省略不说了!”
浅海尚子问道:“什么是‘口头禅’?”
没等我回话,葫芦早已接过话头,敲著饭碗说:“妹子,‘口头禅’就是你自己最喜欢说的词儿,就像你说的那个‘啊哩嘎哆’就是你的口头禅,你滴,明白!”
浅海尚子思索半天好像懂了,微微一笑说道:“哦,我明白你滴意思了,不过ありがとう翻译成这个中文,是‘谢谢’的这个的意思!”说完扫了我们一眼。
我和葫芦一时愣在当场,不语脑子转得倒挺快,急忙解围:“妹子,默默不懂日文,你说的明明是‘谢谢’,他偏偏说成是你的口头禅。”
到了这时候重要人物也要登场了。只见文叔站起来相迎,第一句话就说:“村长,怎么现在才到,都等你半天了,来来来,坐这坐这!”
我抬眼瞧去,哟嚯,村长早换了名了,不过这姓没换,来人不正是王和吗。想不到我们当兵这几年,他就荣升了。
我们三兄弟可没工夫搭理他,不过不语的双亲就显得客气得多,这倒让不语有些不快。本来王和这小子要上座的,见到我们三人就嬉皮笑脸凑了过来:“哟嚯,默默,你们三兄弟都回来了嘎!”
葫芦嗯了一声,自顾自吃,连眼睛都没瞧王和一眼。不语也一样,干错转脸和三妹聊天去了。我瞧瞧王和,这小子几年过去样子都没怎么变。我说:“哎哟,村长大驾光临,我许默真是……你那几颗门牙还好吧,都镶成金牙了,早知道我得把你满口的白牙打掉才好啊。”
这时另一桌的钟来别几位教授欲趁此机会,问我们一些事,被德高望重的老书记给架开,想说什么话也没能如愿,我却是明白得很,老书记是在为我们打掩护。
王和落座,先就不客气地喝了口酒,吃了点肉片,突然瞧见到一旁的浅海尚子,脸色立马变了,装出点斯文样,敢情这小子看上浅海尚子了。我心里好笑,这小子死性不改,见到漂亮的女孩总是要摆出他自认为最得体的姿势。
王和故意晃过浅海尚子找我说话:“默默,这位是……给介绍介绍,是嫂子吧?”我要说不是,这小子肯定打浅海尚子的主意了。
“我们也是刚认识的!”我刚这么一说,只见葫芦把头仰得老远,瞪了我一眼,极不满意我如此说话。三妹干脆在桌子底下使劲踢了我一脚,不语也是无可奈何:“有你许默后悔的时候。”
浅海尚子听糊涂了,轻声说道:“我还没嫁人的,还不是你的嫂子的!”
葫芦、不语和三妹听得浅海尚子此言,拍着大腿狂笑,指著王和说:“王和,你别急啊,人家还没想好当你嫂子呢,哈哈哈哈……”
王和何等货色,面对葫芦三人的嘲笑,坐怀不乱,发了一圈烟,优雅地点上火,这才说道:“哦,刚认识的啊,。哎,蚊子,三妹,你们俩的婚事赶紧办了呗,我还等著喝喜酒呢!”
没等不语和三妹回话,王和早跟浅海尚子说上话了,就像查户口一样,把浅海尚子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这妮子毫无保留,有问必答。
这时我才发现葫芦、不语和三妹三人,还有另一桌的梁二和普小仙,他们恶狠狠地盯著我看。我明白过来,原来他们都想撮合我和浅海尚子。不过他们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浅海尚子还未必看得上我许默呢,紧张什么。
王和无话找话,一个问题有本事问个三四遍,浅海尚子完全被问懵了,她很快察觉有些不对劲,却也不好拒绝回答,只得再做细答……
在满目愤懑之下,这场久别的筵席到了夜间才散,钟来别他们竟也没寻到时机问我们有关魑城宫崫的事情,就被老书记给拉走不在话下。
临别前,王和邀浅海尚子上他家做客,说著就想去牵浅海尚子的玉手,被一旁的葫芦推开:“哟,村长,时候不早了,不用我送你出门吧,要我送的话,估计你得全换副金牙才行了。”
连日以来舟车劳顿,我是累得够呛,洗漱完毕之后,躺在床上正要入眠,忽然听得口哨声乱飞,心里一恼,暗自叫骂:“他***,哪个王八蛋,半夜不睡觉!”
稍时就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接著听到隔壁的房门被敲响。隔壁睡的是浅海尚子,三妹特意安排的。
来人必是王和无疑,估计这孙子真是看上浅海尚子,不管三更半夜追求来了。
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浅海尚子的话音:“王先生,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额……送你点东西……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王和的语气显得有些紧张。
“好漂亮的花,嗯,真香,我很喜欢……”
“嘿嘿……那,我就先……先走了,嘿嘿……明天见!”
“晚安……”
大半夜送花,真有你的。终于安静了,总算可以好好睡个觉了。这时候要再有人来打扰我,非让我骂人不可。困乏袭身,躺下很快就jinru了梦乡。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他***又是哪个王八蛋,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心想不会是不语和三妹有事同我讲吧,急忙穿好衣裤开门。
我开门一瞧,来人却是浅海尚子,她微微点头才说:“打扰你了!”
我把她迎了进来,浅海尚子差点没顺手把门给带上,我急忙喊道:“哎,哎,哎!别关门!”
“你们中国治安真好,夜不闭户!”浅海尚子这一说扯得算是没边没际了,这可不是治安问题。不过眼下也不好丢了咱国人的脸,于是就说:“哈哈,那是,我们这地方热,开著门通风,开著门也不会有贼进来偷东西。”
浅海尚子坐在了一旁,她说想和我随便聊聊天,又说会不会打扰我休息。这还用问吗,我这脑袋已经沉闷犯困了,估计站著也能睡过去。不过客人到访,总不能拒人门外,只好说不困,又问她什么事。
浅海尚子说是跟我提前道别,她说过两天就要和她爷爷离开此地,认识我很开心。
我就纳闷了,这小妮子柔弱异常,还折腾考古的事。想想在魑城宫崫我们的遭遇,那岂是像她这么一个妮子所能承受的。不过我想她肯定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不然也不会亲自前来,不妨静听下文。
我语无伦次:“浅海尚子小姐,不是我打击你,你这……你这……呵呵,我看……”我一时也找不到话说了。
“你叫我尚子就行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适合做考古这行的。”浅海尚子猜出我话里的意思。
“你就别去遭那份罪了,考古滴干活,不适合你滴干活,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我不知道我的家在什么地方!”浅海尚子说著晶莹的泪珠就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我一时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没说错什么话,如何就惹到这妮子这般伤心了。我说:“你别哭啊,我说错,我道歉,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你理解错了!”
浅海尚子抽泣著,认真地说:“不是的,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家在哪里,还有我的家人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安慰她:“这话怎么说的,你不是还有你爷爷吗,人都有家的,你也有!”
浅海尚子擦拭著眼泪,道出实情,她告诉我,她的父亲是个中国人,而她的母亲是日本人。早年她的父亲在日本留学,认识了她的母亲恭子,结婚后第二年生下了她。
处于那年代的人,都是战乱后重建希望的家庭。尚子的母亲恭子当年生活得极不如意,她嫁给一个中国人受到了家族的一致反对,但是恭子情深意重,和尚子的父亲恩爱有加。尚子的父亲在日本因为两国的关系可谓举目无亲,回国又谈何容易,挨过几年,想尽各种办法,终于才带著恭子和年幼的尚子回到了中国。
可尚子的父亲带着妻女回到中国才发现,家人也不愿意承认有这么一个日本儿媳,都劝说赶紧把恭子休了,另外再娶,更别说年幼的尚子了,根本就入不了宗谱……
尚子说到这里抽泣得眼睛都哭红了,我心里难忍也替她难过,可我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安慰她。
据尚子所说,她的父亲最后举家迁到北京,由于对古文字研究颇具建树,在薛严清教授的引荐之下,聘做考古研究员。同年尚子的爷爷也来到北京,她的爷爷在家族里是最没有偏见的,也是最疼爱尚子。他们一家总算在北京安了家。
十年前,她的爷爷和父亲受命来云南考察,第一地点就在龙头山,寻著蛛丝马迹一直寻访到澜沧江源头附近。而就在那年引发了一场考古事故,一行八人就剩下她的爷爷得以生还,而她的父亲从此下落不明。
那支考察队在深山中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内有离奇的古代遗址。引发灾难之后,很多队员走散,她的父亲为了救人再没从山洞里出来。
事后回到北京,她的爷爷把情况跟上级部门反映,相关专家再组织施救,结果一行十七人同样有去无回。而那山洞似乎像是被罩上了透明的玻璃罩子一样,再也找不到。
她的爷爷因为那两次考古事故死了很多的人而被调查,受了打击,神智就有些恍惚了。也就在那年,他们回了举目无亲的日本治疗,直到年前身子才恢复。最让尚子难过的还是半年前,她的母亲因为久思成疾也去世了。恭子最后的愿望是尚子能找到她的父亲……
尚子说:“母亲告诉我,父亲还尚在人间,可能是某种原因出不来,务必要我找到父亲,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原来尚子身世如此可怜,看着他漂亮精致的脸庞那一串串的晶莹的泪滴滑落说不出的心疼,我伸手就擦拭了一下她带泪的眼眶。
尚子的身世有诸多的谜,她没能得到两国人的认可,中国人也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尚子说日本已经不承认恭子一家,仅仅希望能在中国有一个名分,而最有希望实现的无疑是她的父亲。
尚子说:“只要找到父亲我就可以安心了,哪怕在中国也不能有个家,起码有个父亲,不致以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后来我知道“浅海尚子”这个名字的由来。这个名字是她的父母共同取的,“浅海”是希望那些在战乱后失散的恋人能越过清澈的浅海找到对方,而“尚子”是希望尚子将来是一个聪慧乖巧的孩子,也寄以平安祥和之愿。
战争不知道埋没了多少良知,不知道摧毁了多少家庭,拆散了多少恋人。多少年过后都无法平息。生于战乱年代,生命是多么的可悲,尚子就是其中一人。
尚子讲述她身世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流淌,我静心倾听着她的述说。或许她这十几年没人愿意听她讲这些故事,不知道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和人倾心交谈了。或许我算幸运,得以听到她的故事。我边听边感慨,原来尚子今年二十三岁,比我小了两岁。
很快她抽泣得话音都**,没等把话说完,不知不觉渐渐靠在折叠的被子上睡着了,那晶莹的泪珠依然挂在他的脸颊上。
我小心替她盖上被子,就在此时,那一弯朝阳从东面山顶上升起,我披上外套,将门带好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