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再次回到那座塔的底端,
蛇群已然不见了,斑驳的壁画因着它们的离去而显出些凹凸不平的花纹来,上面画着柔然悲哀又奇诡的历史。
老金还睡着,所以他们要想走到国师的墓室沿着来路回去,便只能靠着一双双疲倦的腿了。
补给还够他们省吃俭用两天,盛爻看着疲倦的众人,只好招呼着,草草收拾一下,在河边暂时驻扎下来。
龙三扛了抢守夜,睡眠对他来说实在可有可无,到了他这个年岁也好,还是他经受过的那些也好。
林语还是在他旁边默默擦着刀,显然没有要睡的意思,低下头,有些发红的眼睛落在刀刃上,睫毛和垂落的刘海完美地遮掩住所有表情,自然,也遮住了远处邦妮一声轻轻的叹息。
虽然邦妮的故事给他们换季了不少压力,然而这一路上的观感,却是不怎么舒服的。
一路上的壁画囊括了太多东西,而柔然人对于动物的崇拜又不仅仅局限于蛇,只不过它们和神的关系实在太过密切,才显得地位崇高。
而那些各种动物拼凑起来的画面,简直像是弗兰塔斯肯的翻版,其他人还好,只当是一场荒诞的戏剧,然而盛爻在喝过陈尘给的各种动物药剂之后,都不免有些反胃,何况林语?
当年的事情邦妮大致有些头绪,却从不肯动用自己的能力去窥探,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剩下悠长的无奈了。
收拾了睡袋——难为安倱的车里还有这种储备,邦妮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这么多年她都不敢面对睡眠,只能靠冥想来代替,到了这种灵力耗尽又精疲力竭的时候,刚好可以好好休息。
方良简单的搭了一个防御工事,又协助老头子在上面加了几个驱邪的符咒,拎着睡袋,看了一下那边颇为和谐的两个守夜人,就打着保护女生的旗号倒在了邦妮旁边。
老头子和盛爻虽然说久别重逢,然而时光匆匆跑了一遭,顺手给他们塞了无数隔膜,剩下的那一份牵挂,如果拿出来摆在眼皮子底下,两个人都没办法好意思起来。
老头子太不靠谱,还没来得及目送,闺女就已经近乎远去了。
于是只好默默地守护在一旁,那边躺着已经冲到异次元的安倱,不知道为什么,划过这一段路,他居然累到不能行动,这一觉睡过去,差点直接到生死之间。
无论如何,在一番折腾之后,声响都渐渐凝固起来,连带着冷焰火悠悠的光芒都变得宛如实质。
如果能把一片虚无的黑暗称作夜晚,那这一夜,几个人确实休息的很好。呼吸悠长平稳,心跳舒缓安然,只是这声响砸在空荡荡的塔底,显得有些吵闹。
守夜的两个人没有太多交流,怕吵醒他们,好在这俩人习惯了不说话杵着,倒也不显尴尬,这一路紧赶慢赶,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要救的人带了一车军火前来救援,也不知道他们这一番折腾是为了什么。
正自顾自出着神发呆,刚刚的不适感一过去,林语的困意就上来了,眼皮开始有些打架,恍惚着,龙三图片扑了过来,把他死死压在身下。
要不是龙三拿手垫了一下他的后脑,这会肯定已经青了,只是可怜了他的后背,被地面隔得生疼。
两个人呼吸和心跳略有些加速,龙三却很快平静了下来,没等他发问,就伸手堵住了林语的嘴。
四下茫然,破空声轻巧的响起,跟着子弹弹到石头上的声音。
——有人?!
安倱是第一个窜起来的人,从进入柔然以来,他经历的,就远超了曾经的一切认知、
四天前。
安倱刚刚从死亡中回过神来,在车里他遮住了眼睛,看着前方的阳光有些茫然。
但是邦妮的一声尖叫,飞速的让他回过神来。
手边的各种资料提醒他进来之后要干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给他的感觉反而像是另外一头的世界,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方向。
手里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似乎是邦妮当初留下来做提醒的,然而这个粗心的人居然什么都没带走。
纸条上打印着,“进城看黑雪吹笛”,笛谱和笛子就在一旁。
想也没想,他便照做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尚且不知,只是笛声落下,对面的屋子里,便钻出了一脸震惊的老头子和三娘。
“你,你怎么会吹安魂调?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这俩人本来在屋里呆着,不太敢出门,但又不知道那些孩子,对这个诅咒,究竟能不能应对。
老板娘开了窗看向外面,然后顺势靠在了窗户上。
她旁边一束光斜斜的打在地上,千年的灰尘缓缓在空中漂浮翻腾着,她交缠了双腿靠在那,有些慵懒散漫的看向窗外,不施半分粉黛,油烟却也只是极少的侵袭了她的眼角和嘴角,肤质还是柔软白皙的,如果不是那双太过精明的眼睛,大概被认作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不一定。
虽然她极力把自己隐藏进人群,本身却还是极美的。
老头子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又不想打破现状了,他们一个在土里奔忙半生,一个在油烟之中驼着腰隐藏一世,这样静穆安详地美好却几乎从未有过。
一生风雨飘摇,求得半晌贪欢。
谁不想要一个不大的屋子,里面住一个勤快的女子,一双开心的孩子。
可惜人至暮年,孩子算是有了俩,活得自立自强民主和谐,孩子他娘却是一段谁都不愿提及的历史。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老板娘瞟了他一眼,难得没有说些什么,抽出一支细长的烟点上,薄荷的清香伴着一缕烟尘在空气中起伏,这让她看上去像是八十年代的港星,绝代风华,不过如此。
可惜他们都知道,出了这里,她还是店里那个胖胖的老板娘,除了帮夜行者准备装备,就是每天弓着背含着胸,炒着臊子,煸着辣子,一碗又一碗面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精明勤快,心肠极热,性子又烈的不行,十里八镇没一个敢来招惹。
他们早过了热血的年纪,只有扛不动风尘和枪杆子的文人,才能饮冰十年而不凉赤胆。
这边厢一个半吊子老土匪,一个十字坡卖过包子的泼皮破落户,要不是身边还有这几分牵挂,早就猫在小窝里孤独终老了。
然而牵挂在这摆着呢,还扛得动一杆枪,罗布泊的黄沙万丈,老子就得帮着几个孩子扛起来。
自古美人多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两个人刚生出些感慨,门外的笛声就传了进来。
“外面这是到哪出了?怎么还唱上曲了?”老头子有些奇怪的看了出去。
“等一下,这个……这不是安魂曲吗?怎么还有人能吹这个?”三娘开了门,就看到了对面的,硕大的一辆吉普。
作为“一丝不苟”出现在干闺女家店里的小男孩,老头子对安魂还是有些印象的。
当然,干闺女是老头子自己封的,邦妮可不敢让任何人和自己有上瓜葛。
于是,三个人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