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热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吹着小风扇坐在折叠椅上给花絮组提供素材。
“我告诉你哦!那是一个神奇的六月份…”正对着侧拍讲述自己神奇的身世,经纪人路过插了一句。
“咋?你窦娥么?”
对面坐着的侧拍师一下子笑出来。
“biè说话!来来来我们继续…那是一个神奇的六月份,就在三号那个夜晚,树欲静而风不止,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突然一道血红色的闪电打下来,于是…当当当当!我降生了!”
“。。。”侧拍师明显有点无语。
无语是应该的,大热天的我早半蔫儿了,能叽里呱啦找乐子是因为这环境想要打个瞌睡也是蛮难的。
经纪人看不下去了:“别理她,可能是一会儿要拍骑马戏激动得傻了。”
我敷衍地捂住脸:“哎呀不要戳穿我!”
本来这种比较激烈的骑马戏要么就是用假马,要么就是用替身,但是导演很希望能够更加展现女主角的热血和坚定,所以跟我商量能不能自己上,我有心尝试,也就应了。
这场戏需要骑马从沙地跑过去,不短的一段路。而且为了将主角和马都完整地装进镜头,大家都会离得比较远。
一开始有些怵,但走戏的时候这马一直很乖,跑起来也很爽快,工作人员在远处一挥红旗子它就撒开了腿跑,一挥白旗子它就减速然后停下,一看就是跟我一样有前途的好演员,渐渐就安心了。
经纪人的神经倒是一直都没有松下来,一直插腰皱眉地看着我在马上撒欢。她今天还有别的事,如果不是知道我自顾自应了导演,应该不会过来盯我的戏。
为确保拍摄顺利,反复走戏之后,剧组才摆好架势,准备开拍。
红旗子一扬,身下的马加速就冲了过去,一路疾驰,我拉着缰绳,顺利进入情绪。
这一条虽然过了,但导演想再拍一条保留,于是工作人员拉着马重新回到起点。
正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多此一举,必自毙。多拍的这一条就出事了。
我再次上马,拉稳了缰绳,这边工作人员刚松开拉绳的手,马就迅速冲了出去。对面的红旗子压根还没扬!
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
我在马上极尽所能压低身体不被这速度甩出去,手里紧紧捏住缰绳却不敢使劲拉,就怕一扯它就往后一扬直接把我摔下去,摔下去也算了,直接压过来我就真玩完了,再或者把我拖着溜一段,那这演员生涯搞不好也就到头了。
怎样做都不对!
心里吓得没了着落,想要抬头看看究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可是脖子被人摁住了似的僵得抬不起来。
身后模模糊糊的声音传过来,全都在喊我的名字:“热巴!”、“热巴!”……但我根本做不到转头看。
喊声还在继续,却感觉越来越远。
能够肯定的是现在跑过的距离早过了之前规定的。
等别人来救?看起来是没戏了。
使出全身的力气,我猛得一翻身跳了下来。怕被卷进马蹄下,想尽力跳得远一些,可惜马速度太快,我几乎是跌到了沙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下来。
这一停下,心慌瞬间被疼痛取代,疼得我眼前发白。之前拍动作戏的时候,动作指导都会告诉我,出事儿了要护住头颈,尽管努力抱了头,这一下滚进被太阳烤了半天的沙地里,还是摔得够狠。
手肘和膝盖都在发抖,脚踝的痛非常尖锐,彷佛有生命般突突直跳。死死咬了嘴,但能感觉到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一直流。
这一下真摔狠了,我趴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缓了一会儿,迷蒙中能堪堪看见一群人踩着沙朝我奔过来,那架势,尘土飞杨。
只求跑到跟前的时候这尘土别糊我一脸。
“嘶———ohmygod…”
“摔得时候一声不吭,还有心思安慰场工,上个药倒是叫得呲哩哇啦的。”经纪人回过神了,开始怼我。
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放松些,之前陪我上救护车的时候,她脸惨白得跟伏地魔似的。
如果不是只有右脚脚踝骨裂,我铁定吃不了兜着走,不过现在这样也够我吃一顿了。
又是半瓶双氧水倒过伤口,我把她的手拽得更紧了,咬牙切齿:“你来试试看…”
双氧水迅速起泡,跟一群蚂蚁啃肉一样,疼得不得了。白色的细沫混着新渗出来的血结成一块,比刚才还不忍直视。我干脆别开眼不去看。
“又不是我作死不要替身,干嘛我试?”话是这么说,却回握了我的手。
比起豆腐嘴刀子心,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相反的。
“有没有叫妈妈?”
“当然没有…”我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到医生总算结束了消毒,松了口气。
这事要放两年前,别说妈妈了,能叫得出名字的祖宗我都叫几百遍了。
可是现在,明知道不会出现,叫又有什么用?最终还得我自己面对,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干脆点,别把是否拯救自己的选择放在别人身上。
没有选择,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不用失望,不用怪罪。
想起来又好笑,本来钱塘江大潮一样波涛汹涌的我,居然也能慢慢变得像死海一样波澜不惊,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妪似的。
不如今晚多吃一点,至少气色得看起来红润,面相别格外带衰。
嗯,溜只鸡熬个汤补一补吧。
对于我坚持下午就回剧组这件事,经纪人是千般反对,奈何我给出了万般理由,比如“现在不赶紧离开医院等着被记者和狗仔瓮中捉鳖?”、“等事情传开了再走真来不及了!”、“哎呀既然决定走了,那晚上还有一场戏呢不用大动作的”……
为此她还十分不忿地打电话给幂姐告状,幂姐倒是比她看得开,百忙之中丢了一句“随便她!”之后就挂了电话。
幂姐还是很了解我的,她知道我迪丽热巴就是小强和祥林嫂的结合体,顽强又顽固,又或者说,她已经放弃了把试图我拉回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心态这件事。
我俩刚认识不久,她就说过我身上有一种气质,一种从小锦衣玉食不谙世事公主般的气质,看起来挺弱挺天真的,但是要真想弄死我,还是很难的。
本来我在剧组里就是个小霸王,上蹿下跳不得安宁,好像精力多得用不完。
最近我的地位又提升了,成功上位成老佛爷,所过之处人人小心翼翼,阵仗堪比怀孕。连导演都亲自给我送盒饭。
要应付的事情也一下子就多了。
总有那么几个有的没的装模作样过来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啊?”的人。
我嘴上漫不经心地说“就是骑马摔了一下。”另一边腹诽着:这事问谁不是问啊?网上视频都挂了快两天了,你是刚从杨永信那里逃出来吗?
碰到问我“疼不疼”、“现在怎么样了”的人,我故意没心没肺地回一句:“没事儿,挺好的。”
漫不经心,是不想麻烦这些真正关心我的人绞尽脑汁安慰我,也不想这些关心让我变得软弱。
就像一头野兽,受点伤独自找个山洞舔一舔也就好了,嘘寒问暖的这么多,反而受不了。
这两天一直都坚持着拍戏,导演将剧烈的打戏都排到了后面,走走站站之类的戏忍忍也就过了。戏过得很溜,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直觉,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我,温柔的、怜惜的,甚至带着怒气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缠绕在身边。
或许是剧组里很担心我的人吧。
很多人看到我经常笑嘻嘻的,都说我是个快乐的人,于是我也真的认为自己快乐。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在大家都喧闹欢笑的时候突然沉默?
为什么我会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感到难过?
为什么我再努力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也看不到曾经没有成熟起来的脸和没有暗淡的眼?
好像只是分开的那个晚上我哭得太厉害,睡的时间长了一些,世界就不一样了。
我长大了,我厉害了,我更加万众瞩目,也更加游刃有余。
可是,那个幼稚地对我说“胖死得了”的他,哪儿去了?
那个得瑟地告诉他“那我就把泳池里的水喝光”的我,又哪儿去了?
人们常不屑道:“戏子有什么?不过靠一张脸,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一个好的戏子,能时刻展现出别人所期望的情绪,能面目全非地告诉别人这没什么,能忍住剧痛对别人微笑,试问说这些话的人,是否有这个本事?
今晚排了一整晚的戏,等到天边泛起灰蒙的光,导演终于喊了收工。
我还没脱戏服,懒得架拐,单脚慢慢跳离那群忙活了一晚哈欠连天的人。
空气里飘荡着丝丝缕缕稀薄的雾气,夏日的嚣张大多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才有所收敛,不过很快,热浪又会开始肆无忌惮在城市里每一寸空间里野蛮生长。
“睡得好吗?”
深吸了一口气,我抬头看着天空,又轻轻说了一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