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只是个妾,本不算什么,只是她是瑚大爷的妾,还怀着身孕。
原来,这画影这一胎怀着勉强,况她本身身子就有点弱,所以自打诊断出身子以后,一直就在屋里养着。并没怎么出去过,时日久了,心中有点气闷。近日里来,也有往日里交好的姐妹来探望,才解了几分无聊。
这日里天气正好,日头也不错,既暖和也不晒,也没什么风,画影就有些躺不住,想着去园子里略微的转转,只是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这念头才忍下来没多久,就听着丫鬟来报,说是林姑娘来探望,画影一听,这可是稀客,没怎么听说过她蹿门子的,怎么到她这里来了?
其实,黛玉这次来只是客套一下的。黛玉原来住在南边,和她一辈的第一个识得的就是瑚大爷,又是特地南下把她接进府里的,所以黛玉对贾瑚自然看得厚些。只是虽是自家亲戚,贾瑚已经是成年男子,因着礼数什么的,并不能亲近。而这次,听说是贾瑚的妾有了身子,黛玉倒是想着要去探望一二全了礼数,以示对贾瑚的尊重。
这日天气正好,黛玉就像着过来了,也没多坐,略说了说话,就告退了。等黛玉走了,画影刚息下来的心又活犯了,想着林姑娘是出了名的纸糊的人,自己再怎么着,比她身子总好些,既可以走走,那自己出来也一定没什么事。
她这话原是不错,只是现在情形不同,黛玉在怎么身子不好,都能从南边坐船过来了,怎么会走几步路就散了架子?就算是吃了风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就是躺上几天罢了。而她现在肚子里揣了个小的,要是有什么不好,小的也有牵连。再说了,保胎养胎,有时候讲究个静养的。
其实,这也怨不得画影。她只是个妾,又从小就进来服侍人,跟着的又是大爷,那些生养的知识并不知道太多。现在有了身子,老太太顾忌着大奶奶的脸面,并没有什么派有经验的嬷嬷给她,只是让人过来赏赐了东西,大概讲了些保重之道。而大奶奶也只是在吃得用的上好好的待她,没有私底下动手已经好的了,哪里还会跟她细细将这些个东西?
她这边拿定主意,只略略出去透透气,也不多走,一会儿就回来。身边的丫头倒是劝了她,只是画影把自己刚才的想头说了说,小丫头又懂什么,觉得说的好像有理,也就不再多说,给主子穿戴上就付着出去了。
画影也没多在外面呆,她也是知道自己要小心的,只是实在是在房里呆烦了。可就是这么一回儿,不妨头吃了几下子顶面风,而牵头因陪着客吃了些瓜果,回屋后开始还没什么事,下半晌就开始滑肠了。
这有身子的人最忌闹肚子,这实在是太容易滑胎的了。开始画影还不觉得怎么样,还拦着丫头不让她去惊动人,说是大惊小怪的,没得让人说自己轻狂。可是后来觉得不对,竟然腰眼子发酸,小腹也开始坠坠的,已经分不清是出恭闹的还是其他什么了,这才紧张了起来。
小丫头见主子脸色变了,也吓着了,也顾不得别的了,径自跑出去大喊大叫着来人了。于是一通闹下来,贾瑚也惊动了,赶紧的请大夫。
还好症状比较轻,大夫来的也比较及时,没闹出什么再大的乱子。这些人知道了原委,也都哭笑不得,瞧这事闹得。
李氏坐不住了,这事如果认真排揎起来,自己也是有疏漏的。只是现在这样,落在人眼里,别人面上都不说,心里大概都要嘀咕自己不够尽心吧?有心想补救一下,只是又觉着不好。自己若派了人去照顾,万一再要有些什么,自己倒真是说不清了。如果别人再想着自己曾经的不经心,怕是以为自己干了什么吧?可放着不管,又不像,再怎么说,照顾有身子的小妾也是自己做主母的分内事。
这样进退为难的,李氏就把注意动到老太太头上,自己既打定主意顺其自然,那自己最好是不要插手。老太太那么疼爱相公,自己到她面前跟她求各有经验的老人照顾这画影,应该是可以的。再说了,自己虽然养过一胎,但是那时候都是别人伺候得好好的,也是老太太派的人,自己在老太太面前推托说自己不经事,求老太太照抚也不丢人。
这样想着,李纨也就去求见了老太太,当着人的面,说自己经验不足,求老太太派个经事的嬷嬷去照顾一二。
老太太哪里会不知道她的打算,只是她本来也是顾着李纨的面子。李纨这样说是最好的了,她也就顺势而上,点头应了,心想,这孙媳妇倒是有长进。
这些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一来二去的就给黛玉知道了。黛玉本就是个心细如丝的人,在这荣国府虽有长辈等照顾,但总时时记着自己姓林,不能给父母丢脸,所以一起都小心,说话行路都要多想想的。
知道这事以后,黛玉就哭开了。这一哭并没什么大声音,只是泪珠滚滚而下,伴着时不时地抽噎,一会儿就把帕子给沾湿了。袭人紫鹃跟着黛玉时间久了,知道姑娘动不动爱掉泪,开始还很担心,后来见姑娘日日都要哭上一回,也就见惯了。只是今日的这场眼泪不同以往,两人都暗暗吃惊,忙着劝说,又忙问着原委。
黛玉哭累了,接过紫鹃递上的温茶,抿了一口,喘了一会子气,才说:“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去看画影,也就不会生出这些祸事。我原想着瑚大哥哥待我亲厚,又亲自去扬州接我,这份亲情我总要感念的。听说他又要添子嗣了,为了这份感恩也为了对大哥哥的尊重,我在去看看画影的。没想到就闹出这番事来。若是这遭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我怎么对得起瑚大哥哥。”话音未落,黛玉又哭了起来。
袭人紫鹃都没想到自家姑娘哭得如此伤心,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个由头,心中直叹息,与怕姑娘真的把这个念头惦记在心上,存下病来,那就是大事了。忙上前一个劲的劝说,一个说这是怎么都怪不得姑娘,姑娘只是尽了礼数而已,另一个马上接口说是,又说画影的身子本就有些弱,又不知道保养,怨不得别人。这好一通劝说,只等两人说得嗓子都干了,姑娘才略略的好了。只是看着面上,并不知道姑娘心中是如何想的,还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黛玉这一次是哭狠了,当晚就有些头疼,半夜里就发起烧来了。值夜的紫鹃不敢耽搁,出来叫醒袭人,一个人继续看着姑娘,一个人就去回报了老太太。老太太忙让人急着去请大夫,自己就要过来看护黛玉。
老太太是有了春秋的人了,鸳鸯等人怎么敢让老太太劳累,就忙着劝老太太歇息,说自己提老太太看护林姑娘,老太太只是不肯,看着黛玉弱弱的躺在那里,脸上烧得通红,就觉得是幼时的贾敏躺在那里,还想一睁眼还会叫她一声娘,就怎么也离不开了。
鸳鸯等人没得法子,只得去报告二太太王夫人。子肜听了忙穿戴了赶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架势,又听着鸳鸯紫鹃的说法,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暗中把了把黛玉的脉象,心就定了下来。
先要把老太太劝回去,说了一车子得好话都不管用,最后子肜想到了黛玉的脾性,说道:“老太太心疼外孙女,那也没得说什么。只是黛玉的性子老太太也是知道的,今日里只因为瑚儿那里的事,她就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哭了那么久,末了还病了。若她醒了,知道了老太太这样看护她,心里定是要过意不去,不知又要牵记多久呢。若老太太累乏了,黛玉日后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哭出什么好歹来。依我说,老太太就把这里交给我,快回屋歇着。一有什么动静,我一准马上就让人禀报您。您看可好?”
老太太听了这话,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只好依了子肜,带着身边的人离开了。
等老太太离开后,子肜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看着人给黛玉换头上的冷水帕子,又时不时让人扶起黛玉灌点温水。心中直叹气,因为自己孩子的事,子肜一直没心情也没功夫分心旁顾。对于黛玉,她也没多加关心照顾,虽在一应生活上还是仔细的,但这些,老太太也是仔细的,也没费子肜多大的事。
现在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烧得昏天昏地的躺在那里,心中有点心疼。现在,她早已没了看书时对黛玉的那种感觉,黛玉在她眼里也就是个小姑娘。而现在,这个小姑娘就因为那个算不上是理由的理由,哭得生了病,小小年纪,就开始因为性格上的敏感、心中的多思吃上了苦头。自己虽不想当什么圣母,但也不忍心让这孩子这样。只是,自己真的能做些什么吗?
子肜苦笑,不管怎么样,做总比不做好,虽然知道黛玉的性子很难改,但是这让她开朗一些,总是可以试试的。
一夜无话,在子肜的照顾下,黛玉很快就退了烧。等她知道是二舅母看了她一夜,心中果然又过意不去,又要掉眼泪了。子肜忙说道:“你既知道心中过意不去,就该快点好起来才是。不然,不光我这里,老太太也是心急的。老太太也有些岁数了,你也不想她再焦急吧?只是太医说了,你思虑过重,才身子弱,不容易好。你既不想我们着急,就不要去多思多想,丢开那些念头,早点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理。”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黛玉虽不能做到完全丢开,但也有意识的控制自己不多想。只是她是个想灌了的人,这岂是容易改的?子肜也知道,就找了几个小丫头陪姑娘说话,也不要黛玉接话,只要听着就行。也不让小丫头说家里的事,省得黛玉听了又要费神,只让说些当地的风俗,一些芝麻小事。黛玉本在扬州生活,到了这里又是待在老太太身边,还带着孝,也不出来见人应酬,哪里知道京里普通人家的生活?这一两下的,果然被小丫头的话给吸引住了,听得倒是津津有味。这样一来,倒是不再有功夫想心思,身子反倒是好了快了些。
子肜看着这样有效,也是舒了口气。看着黛玉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也就让几个孩子多去陪陪她。前些日子,黛玉病着,子肜也不敢让孩子多去,几个孩子都还小,若是染了病气就不好了。现在黛玉身子好了,子肜也就放心了。
只是想着这几个姑娘,迎春话少,惜春性子冷,只有自己的探春是可以托付的。就把这黛玉丧母心中难过客居心中难安,所以平时多思多想的事给探春说了,探春虽是个小小姑娘,虽不全明白,但还是懂了在别人家做客不如自己家安心的话,应承到平时多和黛玉说说话,带她去玩等等,照顾她让让她,把她当自己的亲姐妹。
宝玉也说要帮忙,只是对于他,子肜又有点额外的操心,反复关照宝玉,一定记住只是自己的姐妹,和迎春惜春是一样的,关心爱护姐妹是应该的,但也不能过了,不能嬉闹无度。
关照完了这些,子肜也有些头疼,贾政是疼爱贾敏的,当初她也是十分注意贾敏的身子,却还是出了事,后来又鞭长莫及,虽然让人一直给扬州送药什么的,只是贾敏生病是那么突然,她一点也不能不上忙。所以,贾政也很伤心。
现在,黛玉沿着书中的轨迹一步步走,不过,子肜可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黛玉先天不足,出生时呼吸系统大概没发育全,现在好好调理,虽不能让她身子强健,但好转总是可以的。再有,最主要是那个性子,还得慢慢磨。不指望能改掉,最起码能改掉一些就好。
还有一条,现在如海还活着,这也是黛玉心中的一个支柱。如果这如海能一直让黛玉有个盼头,对她的心性也是好的吧?只是对于如海,子肜可是一点也没有把握,自己哪里能管道到他去?不过,好像有些红学专家分析,说是丧妻丧儿,如海没了盼头,才早逝的。那这样,让他知道自己是女儿的天,不要把女儿往外祖母家一扔,认为有了交待,这样,会不会好些?
想着这些,子肜虽觉得自己越管越宽,但还好也不费什么事,无非是让贾政多写几封信罢了。对了,还要在心中表明无意联姻的事,让他多操心操心自己女儿的将来,这样大概也算是有所牵挂?当然,怎么措词是贾政的事,不要把人得罪就好。不过,这些切也只是猜想而起,其他的,也只能如此而已了。
黛玉一天天的和探春的关系越来越好,时常两人同进同出的,也是时时跟着探春来榴院坐坐玩耍,子肜也是喜欢这个乖巧的小姑娘,教导探春时也不避着黛玉。后来想着,两只鸭子是放,一群鸭子也是放,索性关照探春也把迎春、惜春也带来多坐坐。这一下,子肜觉得自己倒像是个小学老师了。
其实,她让探春把另外二春带来,也是有其他打算的。因为探春与黛玉越来越要好,黛玉也时常往她这里跑,子肜发现老太太乐见其成,心中就有点惊醒,自己只是想帮这个小姑娘,也心疼这个小姑娘,可没有别的什么想法,老太太可别会错了意!再一个,如果小姑娘真如书中写得那么早熟,也会错了意,那可就糟了。她原本是想帮人,可别最后成了害人了。这样想着,就不能太对黛玉特殊了,什么是也就带着迎春惜春了。
而且,自己如何,也关照宝玉要对黛玉迎春惜春一视同仁。
这样一来,特殊虽然不显了,只是有些人有看不过去了。
惜春还好,只是东府里的小姑娘,现在养在老太太面前,一应物事珍大爷并不插手,所以只要老太太不发话,惜春喜欢去哪里,和谁亲近,并没有人多话。
而迎春就不一样了。她是大房的庶姑娘,姨娘还在,出生就在姨娘身边,并没有抱到嫡母邢夫人身边,所以本来就与邢夫人不亲,看到新夫人也是诺诺无语,除了行礼问好,一句话不多说,就是问个什么事,也是能不张嘴就不张嘴的。邢夫人原也没把她当回子事,客人就是这样,你不在意的人,如果和别人走得近了,而且那个别人还是你看不过的人或者是最嫉恨的人时,你就会对原本不在意的人在意起来。
邢夫人看着迎春跟着别人一天天的进出榴院,一天天得与二房越走越近,心中的火慢慢升腾,渐渐的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