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成一本正经地端坐,端起桌上的酒杯细细品尝了一口,长吐出口气,才笑道:“冷到是不怕,就怕到时候太热……”他随手指了指楼下。
几个士子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竟见楼下有些膀大腰圆的壮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匆匆赶来的士子。
若是一个两个的,可能还不算显眼。但此时这些穿着打扮不一样,神情却类似的壮汉,密密麻麻一大片,含蓄一些的只是观望,有些毛躁的已经亦步亦趋地跟在来看榜的士子后面。
“这是?”
苏文成笑了,低声道:“勤功兄家有贤妻,也还罢了,泽成兄,乐陶兄,你们两个可要小心,我看,你们二位已经让人给盯住。”
几个人脸上顿时一绿。
陈泽成和于乐淘偷偷摸摸地四处张望,果然见楼梯口守着几个汉子,显得凶神恶煞,分外不好惹。
“这……这……”两个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董忠文大笑,假假地拍了拍额头:“哎呀呀,我都给忘了,每一届放榜时候最吸引人的好戏就要上演,榜下捉婿啊,泽成兄,乐陶兄若是有意,到可以去榜前露露脸,到时候金榜题名,美娇娘娶回家,岂不乐哉?”
一番话,气得陈泽成飞了好几个白眼过去,董忠文是毫不紧张,他虽然和苏文成差不多,还是单身,他早年有一个妻子,只是体弱多病,早早病逝,如今一个人逍遥自在,也不急着另外寻一门亲事,而且他们董家在京城也算是达官显贵人家,他亲爹是御史出身,在朝中很有几分颜面,想必楼下那群家丁不敢捉他。
在座的比较危险的只有苏文成,陈泽成和于乐淘三个,他们出身比较低,都是平民百姓,京城的达官贵人,富商大贾们榜下捉婿,就喜欢挑选这类家里没什么势力,本身又才气很高的潜力股。
于乐淘还好,一开始虽然紧张,这会儿沉下心,到是笑了,随手怔了怔衣襟,拢了拢鬓发,笑道:“也罢,我是无所谓,被人捉去正好赚一个新妇回家,反正我老娘屡次三番地想给我娶亲,只是又看不上乡下姑娘,如今把娶个高门女,想必她该高兴了。”
陈泽成却面色如土:“真的假的?真会捉?被捉住了真会被逼着成亲?”他在几人中年纪最小,今年才二十有三,还是头一次参加科举,和苏文成一样出身寒门,是江南人,在家里有一个心上人,是他恩师家的千金,他这次匆匆忙忙参加科举,而且势在必得,就是为了他的心上人。
他家恩师有命,若是他不能在二十五岁之前金榜题名,就不要想娶自己的宝贝女儿。
这一次,可以说是陈泽成最后一次机会。
看着这小子紧张的满头大汗,恨不得撒丫子逃跑的模样,周围的人都笑了,尤其是和苏文成同在国子监读书的几个,笑得前仰后合。
“傻小子,大家伙主要是凑个热闹,添添喜气,你就算被捉了,你若是誓死不从,谁也强迫不了你。”
还是苏文成厚道,摇头安抚了几句,他来参加过几次科举,虽然未中,但看这类榜下捉婿的戏码看过好多次,对这事儿还是比较了解的。
京城好多大户人家,尤其是商家,只要家里有云英未嫁,又比较宠爱的女儿,一般都会在每一届科举之前,先把士子的情况打探清楚,哪些人品好,学问好,有可能一举得中的,都在他们的名单之上,放榜之日,便派人盯梢,一旦看重的士子金榜题名,立时绑回家和自家的女儿成亲。
这事儿看着荒唐,实际上成功的很多。
士子们十年苦读,辛辛苦苦地闯独木桥,不都是为了荣华富贵?一旦金榜题名,立时身价倍增,可即便是考中了,做官的和做官的也大有不同,背景深厚的人做官,那是肯定平步青云,而有些千辛万苦熬上几十年,可能还做不到五六品的官儿,更别说不知有多少人等不到实缺。
这时候,若是被达官贵人看重,以千金相许,谁会不乐意?到时候富贵荣华都有了,还有了美娇娘,双喜临门的好事儿,傻子才往外面推。
有人说若是达官贵族捉女婿,应下也就罢了,而那些大商人们也想让女儿嫁给士子,难道士子就乐意?士农工商,士排第一,而商人身份低贱,若是娶了商妇,心里能好受得了?而且商人把女儿许配给一个穷酸书生,还陪送大笔的嫁妆,万一让女婿欺负了女儿,岂不是也难过?
其实,贵和贱那要看看具体情况。
都说商人低贱,但是富甲天下的巨商,和勉强入仕,刚做了个从八品,从九品之类的小官比,还不知道哪个更高贵些。
那些商人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把女儿嫁过去,倒贴一大笔银钱,还由着别人欺负自家的闺女,所谓财可通神,这句话可能有点儿过,却也有些道理,一个商人有钱了,或许不能和那些达官贵人相比,可整治一个底层的小官,却绝无问题。
“我说文成啊,其实你何苦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京城里的名门淑媛有许多,你堂堂解元郎,肯定有不少达官贵人等着招你做女婿,哎,你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好好地选个花容月貌,家世不俗的新妇,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令爱令郎着想。”
董忠文见陈泽成被吓得不轻,也就不再打趣他,到是苏文成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喝茶,吃点心,吃得不亦乐乎,让他忍不住笑眯眯唠叨几句。
苏文成也不以为意,耸耸肩道:“我是想求一个淑女回家,家世、容貌什么的到不用多想,我儿女都老大不小了,难道还想讨个颜色好的小娘子不成?只要知书达理,品行不错,能操持家务便是。”
他前些日子已经请了官媒帮忙,只是像他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还真不大容易找,到不是没有什么都不错,还未出阁的闺秀看上他,毕竟是男人,虽然年纪不小,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可他身为解元郎,中意的人还是不少的,甚至有个王姓富商,愿意拿千金做嫁妆,把年方十八的女儿许配于他。
十八岁,在此时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宋朝女子,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出嫁的时间都比较晚,二十一二岁还未嫁人的比比皆是。
可苏文成去见了一面,见那小娘子一脸怎么隐藏都隐藏不起来的骄横,顿时就没了兴趣,之后又有介绍的,却是哪一个都看不上眼。
后来苏文成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太高,他这样的,又上哪里找四角俱全的好姑娘,最后才下定决心,等这一次若能金榜题名,就随便挑一个差不多的,最主要性子好,哪怕不认识字,没那么才高八斗,他也会应下。
苏桐隐约能猜出自家爹爹的心思,其实,他就是有点儿心理障碍,一来苏桐的娘亲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子,和苏文成琴瑟和谐,又死在了风华正茂的时候,岂能不让苏文成念念不忘?他本能地不想另外一个女子占据他妻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偏偏他第二任妻子,又是个混不吝的悍妇,一下子让苏文成产生了恐鹫,生怕再娶一个回家,还和前妻一样,他可受不了,也不忍心让儿女受这种折磨。
几个人说了几句闲话,就听下面隐约传来声音——“放榜了……放榜了……”
董忠文一下子站直了身体,陈泽成和于乐淘紧张的脸色铁青,就连苏文成也放下手中的茶杯,举目张望。
就见礼部前面已经乱成一团,不知多少壮汉背着早就看重的贡士撒丫子就跑,还有贡士在前面狂奔,鞋子都掉了一只,后面有两三伙儿人围追堵截。
也在一边看热闹的茶博士忍不住叹了口气:“本来金榜题名是喜事,可不知有多少糟糠之妻过了今日就要泪满衣襟,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实际上若是宰相千金以身相许,哪个二郎能经得起诱惑?”
旁边有客人听了大笑:“别说是宰相千金,就是富商大贾家的千金,恐怕也有很多男人愿意休了家里的黄脸婆去迎娶呢。”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这个时代就是这一点儿好,不以言入罪,便是在公开场合说点儿不好听的话,一般情况下也没人会真正计较。
苏文成心下紧张,或许是紧张过了头,到开始胡思乱想——开封不愧是京城,连茶楼的茶博士都看着颇为斯文的模样。
好在榜下捉婿的戏文虽然好看,结束的也很快,没多时,下面的人群就已经散得差不多,苏文成深吸了口气,举目看去,不知有多少人欣喜若狂,也不知有多少人面如死灰,小小一张皇榜,在此时此刻,却左右着这么多青年才俊的心情。
陈泽成一脸紧张地拽着苏文成的手冲下楼,一边冲一边儿念叨,“中,一定要中。”结果还没冲到一半,就见董忠文早早派出去看榜的书童,举着榜单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只是离得还远,街上也嘈杂,听不大清楚他再喊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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